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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推动工业化的动力只是历史学家的部分任务。历史学家的另一个任务就是要追溯经济资源的动员和配置,追溯为维持这一崭新、革命化的过程所需要的经济和社会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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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动员和调配的第一项,或许也是最为关键的因素,即劳动力,因为,工业经济意味着农业人口(也就是乡村人口)的比例明显下降,而非农业(也就是不断增长的城市)人口比重急遽上升,而且,几乎必然引起(如我们所论时期那样)人口迅速全面的增长。因而,这也意味着主要由国内农业所提供的食物,必先大幅度地增产,此即“农业革命”。(在铁路和轮船时代到来之前——即我们所关心的这个时代结束之前——从国外大量进口粮食的可能性非常有限,尽管英国从18世纪70年代以后,最终成了粮食净进口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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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城镇和非农业聚居区在英国的迅速增长,都很自然地推动着农业。幸亏英国农业的效率在前工业化时期是如此之低,以致只要对它稍加改良——对畜牧业稍加合理管理,实行轮作制、施肥,以及改进农场设计,或采用新作物——都能产生极为巨大的效果。这种农业变革发生在工业革命之前,使得人口在最初几个阶段的增长成为可能。物价在拿破仑战争期间异常高涨之后,紧接着发生经济衰退,使英国的农业生产惨遭损害,虽然如此,农业发展的动力却自然地持续下去。从技术和资本投资来看,本书所论时期所发生的变化,在19世纪40年代之前可能相当有限,但在此之后,农业科学和工程技术的时代可以说已经来临。英国粮食产量的大幅度攀升,使得英国的农业生产在19世纪30年代,能够为数量已达到18世纪二至三倍的英国人口,提供98%的谷物,农业的进步是借由广泛采用在18世纪早期开始应用的耕作方法,通过合理化和扩大耕作面积而获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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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进步,并不是经由技术变革,而是通过社会变革一一取得的:取消中世纪遗留下来共同耕作的敞田制和公共放牧(“圈地运动”),消灭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营,以及对土地非商业性经营的陈旧观念。由于16~18世纪的农业进步为日后做好了准备,因此,英国能够以独特的方式,较为顺利地从根本上解决土地问题,尽管在此过程中不仅常常受到农村不幸穷人的抵抗,而且也受到因循守旧的乡绅抵制。但是,土地问题的解决,使得英国成为一个由少数大土地所有者,一定数量以营利为目的的租佃农场主人,以及大量的雇佣劳动者所组成的国家。在1795年的饥荒年和以后的岁月里,很多郡的乡绅法官,纷纷自动采纳救济贫民的“斯平汉姆兰制度”(Speenhamland System),人们一直把这一制度看作是为了保护旧有的乡村社会,抵御金钱关系侵害所作的最后一次有组织尝试。(在这一制度之下,穷人可从地方税中得到必要补助,保证最低的生活工资。尽管这一制度用心良苦,但它最终还是使穷人比以前更加贫困。)农业经营者以《谷物法》来保护农业生产,抵御1815年以后的危机。他们不顾所有的经济保守主义,这些人把农业视如其他任何行业,只根据获利的标准来进行判断,《谷物法》在一定意义上就是一部反对上述倾向的宣言书。但是,这些为抗拒资本主义最终进入乡村所作的努力,是注定要失败的。1830年后,他们在中产阶级激进派的前进浪潮中,节节败退。1834年颁布《新济贫法》(New Poor Law)和1846年废除《谷物法》,正式宣告了他们的最后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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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经济生产率的角度看,这项社会变革是一次大成功;从人们所遭受的痛苦而言,则是一次大灾难,并且因1815年后的农业萧条而加深,使得农村劳苦群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1800年后,甚至像阿瑟·扬那样对于圈地和农业进步抱着如此热情的拥护者,也为它的社会后果深感震惊。但是,从工业化的角度来看,这些结果也是人们所希望的,因为工业经济需要劳动力,而除了从先前的非工业领域外,还能从其他什么地方得到劳动力呢?国内的农村人口,国外的(主要是爱尔兰)移民,再加上各式各样的小生产者和劳苦大众,这些人是最为明显的劳动力资源。(另有一种观点认为,劳动力供应并非来自这种转变,而是来自于总人口的增加,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当时的人口正在飞快增长。但是,这种看法不着要害。在工业经济里,不仅是劳动力的数量,而且非农业劳动力的比例也必须有大幅增长。这就意味着,本来会像他们的先人那样留居乡村的男男女女们,必须在他们人生的某个阶段移居他处,因为城市的发展速度快于他们自身的自然增长率。无论如何,城市人口的增加速度,正常情况下往往低于农村,不管农业人口是在减少,保持不变,或者是在增加。)他们必须被吸引到新的职业中来,或者说,如果——这一点也是最有可能的——他们最初不为这些工作所吸引,不愿意放弃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那么,就必须强迫他们从事新工作。经济和社会苦难是最有效的鞭子,更高的货币工资和城市生活更大的自由度,这些只是附加的胡萝卜。由于种种原因,在我们论述的这个时期里,能够撬动人们,使他们从历史形成的港湾中松动开来的力量,与19世纪下半叶比起来依然相当弱小。像爱尔兰饥荒那样怵目惊心的大灾荒,带动了巨大的移民浪潮(在1835~1850年间,总数850万人口中,有150万人移居国外),1850年后,这样的现象变得很普遍。不过,这种情况在英国要比其他地方更为强烈,倘若不是这样,那么,英国工业的发展就会像法国那样,由于农民和小资产阶级的稳定舒适生活而受到阻碍,因为这会使工业丧失它所需要吸纳的劳动力。(如果不是如此,英国就得像美国那样,依赖大量的外国移民。而实际上,英国只是部分依靠了爱尔兰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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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获得足够数量的劳动力是一回事,而要获得足够具有适当技能的合格劳动者又是另一回事。20世纪的经验已经表明,这个问题是一个关键性的,也是更加难以解决的问题。首先,所有的劳动者都必须学会如何用一种与工业相适应的方式去工作,也就是说,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农业生产中的季节性波动,或者说完全不同于独立手工业者对于他经营的小块土地能够进行自我调节的方式去工作,与工业相适应的方式就是每日不断、有规律的工作节奏。劳动者还得学会对于金钱刺激做出敏锐的反应。在那时,英国的雇主就像现在南非雇主那样经常抱怨劳动者的“懒惰”,或者抱怨他们的雇工有下述倾向,即挣够了按惯例能过一周生活的工资,就歇手不干。这些问题或许能在严格的劳动纪律中得到解决(如罚款和使法律偏向雇主一边的《主仆法》等等),但首先采用的方法,却是尽可能压低劳动工资,使得他必须持续做满一周的工作,以便挣得最低限度的收入。工厂中的劳动纪律问题更显迫切,在这里,人们经常发现,雇主更加习惯于雇用听话的(也比较廉价的)妇女和儿童:1834~1847年,在英国棉纺织工厂的全部工人中,成年男子占1/4,妇女和女孩超过半数,其余的为18岁以下的男性童工。另一项为保证劳动纪律而普遍采用的方法就是订立转包合同,或是使熟练工人变成非熟练帮工的实际雇用者,这些方法反映了发生在工业化早期阶段小规模的、零零星星的进程。比如在棉纺织工业中,大约有2/3的男孩和1/3的女孩就这样“处在技术工人的直接雇用之下”,从此,他们受到了更为严密的看管。在工厂以外的地方,这种独特的做法甚至更为流行。当然,工头直接受到钱财的刺激,毫不放松对所雇用帮工的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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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招募或培训足够的熟练工人和技术上受过训练的工人,难度就更大。因为前工业化时期的技术,在现代工业中能大显身手的几乎没有,虽然还有很多工作,像建筑技术,实际上一如往昔,没有变化。所幸的是,在1789年之前的一个世纪里,英国缓慢发展的不完全工业化,无论在纺织技术,还是在金属处理方面,都已经造就了一批相当适用的技术队伍。所以,在欧洲大陆,制锁匠是仅有的几种会操作精密金属活儿的手工艺者之一,而他们竟成了机器制造者的鼻祖,而且,有时还冠以“工程师”或“机械师”的名称(在开矿和与矿业有关的行业中已经很普遍),而英国的水车匠也是如此。英文里的“工程师”一词,既是指有一技之长的金属制品工人,又是指设计和规划人员,这不是偶然的,因为大多数拥有较高技术的工艺人员,就是来自这些在机械方面具有一定技术、能独立操作的人。实际上,英国的工业化便是依赖于这群未经计划培育的高技能工人,而欧洲大陆的实业家却没这么幸运。这解释了英国何以极为忽视普通教育和技术教育,这种忽视将要在日后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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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劳动力供给的问题之外,资本供应的问题不大,与大多数其他欧洲国家不同,英国并不缺少能够立即用于投资的资本。主要的困难在于,18世纪掌握着大部分可供投资资本的有钱人——地主、商人、船商、金融家等等——不愿意把钱投资在新兴工业上,因此,新兴工业经常不得不靠小规模的积蓄或贷款起家,借由所获利润的再投资而得到发展。局部的资本短缺,使得早期的工业家——尤其是白手起家的实业家——更加勤俭节约、更加贪婪,因此,他们的工人相对受到更重的剥削。不过,这反映了全国性剩余投资流向的不完善,而不是资本短缺。另一方面,18世纪的富人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把他们的金钱投资于某些有利于工业化的事业,尤其是交通运输业(运河、码头设施、道路,后来还有铁路)和矿业。土地所有者即使不能亲自经营这些事业,也能从中抽取矿区使用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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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贸易和金融方面的技术,无论是私营还是公营,都不存在什么困难。银行、钞票、汇票、公债、股票、营销、海外贸易和批发贸易的技术细节,人们都了如指掌。能够操作这些业务,或者能轻而易举学会操作的,大有人在。此外到18世纪末,政府坚决奉行商业至上的政策,与此背道而驰的旧法律[例如像都铎(Tudor)时期的《社会法》]早已废弃不用。在1813~1835年间,除了与农业有关的方面,其余都已完全废除。从理论上看,英国的法律、金融和商业制度都相当粗陋,与其说是有利于经济发展,不如说会阻碍经济发展。例如,人们如想组织股份公司,他们几乎每次都必须让议会通过代价昂贵的“私法”(private acts);法国大革命为法国——并通过革命的影响为欧洲大陆的其他地区——提供了更为合理和有效的机构,以便为此服务。英国也尽力而为,而且在实际上,它的确比竞争对手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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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种相当任意的、无计划的经验主义方法,第一个重要的工业经济建立起来了。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这个经济规模小而陈旧,其陈旧的痕迹仍给今天的英国留下了烙印。然而以1848年的标准来衡量,它的成就是非常伟大的,虽然它也因新兴城市比其他地方丑陋,无产阶级的处境比其他地方更每况愈下而令人吃惊。(有一位现代史学家得出结论:“从总体上看,1830~1848年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明显要比法国糟糕。”)天空被烟雾笼罩,脸色苍白的人们匆匆穿行于乌烟瘴气之中,连外国游客都为此感到担忧。但是,它控制着100万匹马力的蒸汽机,依靠1 700多万枚机械化纺锤,每年生产出200亿码棉布,挖掘了数量几达5 000万吨的原煤,每年进出口的货物价值达1.7亿英镑。它的贸易量,是法国这个最有力竞争对手的两倍,然而在1780年时,英国才只刚刚超过法国。英国的棉布消费量是美国的2倍,是法国的4倍。它生产的生铁占世界经济发达地区生铁总产量的一半以上,英国居民平均使用生铁的数量是工业化程度仅次于英国的国家(比利时)的2倍,是美国的3倍,法国的4倍以上。英国的资本投资——占美国1/4,占拉丁美洲几乎1/5——从世界各地带回2亿到3亿英磅的红利和汇票。英国实际上已成为“世界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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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和企业家的唯一法则就是贱买、无限制的贵卖。当时,无论是英国还是全世界都知道,在英伦诸岛发动的工业革命,正在改变着世界,工业革命将所向披靡,过去的神仙皇帝在今天的商人和蒸汽机面前,都将显得软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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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年代:1789~1848 第三章 法国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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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一定是丧失了所有的道德和自由感,否则怎么会对这场世界经历过的最重要革命,对它正在进行的庄严方式,不表敬仰赞赏。凡有幸目睹这一伟大城市最近三天发展的同胞,一定不会认为我的话是夸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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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邮报》1789年7月21日论巴士底狱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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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开明国家将审判那些迄今统治着它们的人。国王们将被迫逃亡荒漠,与和他们相似的野兽为伍。而自然将恢复其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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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鞠斯特《论法国宪法》,1793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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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民公会发表的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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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19世纪的世界经济主要是在英国工业革命的影响之下发展起来的话,那么它的政治和意识形态则主要是受到法国大革命的影响。英国为世界的铁路和工厂提供了范例,它提供的经济爆炸物,破坏了非欧洲世界的传统经济和社会结构;而法国则引发了世界革命,并赋予其思想,以致三色旗这类事物成了实质上每个新生国家的象征,而1789~1917年之间的欧洲(或实际上是世界的)政治,主要是赞成或反对1789年的原则,或甚至更富煽动性的1793年原则的斗争。法国为世界大部分地区提供了自由和激进民主政治的语汇和问题。法国为民族主义提供了第一个伟大的榜样、观念和语汇。法国为多数国家提供了法典、科技组织模式和公制度量衡。经由法国的影响,现代世界的思想观念首次渗透进迄今曾抗拒欧洲思想的古老文明世界。以上便是法国大革命的杰作。[对英国和法国各自所造成的不同影响,不应过分夸大。这两种革命的任何一个中心,都未将其影响局限于人类活动的任一特定领域,两种革命是互为补充,而不是相互竞争的。可是,即使当两者最清楚不过地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如像社会主义,它几乎是同时在两个国家发明和命名),也能看出它们明显地来自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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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们所见,对欧洲的旧制度及其经济体系来说,18世纪末期是一个危机时代。该世纪的最后几十年,充满了有时几乎达到起义地步的政治骚动和殖民地争取自治的运动,这种运动有时甚至可使它们脱离宗主国,而且不仅发生在美国(1776~1783),还见诸爱尔兰(1782~1784)、比利时和列日(1787~1790)、荷兰(1783~1787)、日内瓦,甚至英格兰(1779年,此点曾有争议)。这一连串的政治骚动是那样地引人注目,以致近来一些历史学家形容这是一个“民主革命的时代”。法国大革命是唯一的一次民主革命,虽然程度最激进,影响也最为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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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旧制度的危机并非纯粹是法国独有的现象,这样的看法颇有一些分量。正因为如此,或许有人会争辩说,1917年的俄国革命(它在我们这个世纪占有类似的重要地位)不过是这一连串类似运动中最惹人注目的一次。而1917年前几年的这类运动,最终埋葬了古老的奥斯曼帝国和中华帝国。然而,这有点文不对题。法国大革命或许不是一个孤立现象,但它比其他同时代的革命重大得多,而且其后果也要深远得多。首先,它发生在欧洲势力最强大、人口最多的国家(俄国除外)。在1789年时,差不多每五个欧洲人中就有一个是法国人。其次,在它先后发生的所有革命中,唯有它是真正的群众性社会革命,并且比任何一次类似的大剧变都要激进得多。那些因政治上同情法国大革命而移居法国的美国革命家和英国“雅各宾党人”(Jacobins),发现他们自己在法国都成了温和派,这不是偶然的。潘恩(Thomas Paine)在英国和美国都是一个极端主义者,但在巴黎,他却是吉伦特派(Girondins)最温和的人物之一。广义说来,像从前许多国家进行的革命一样,美洲革命的结果仅仅是摆脱了英国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政治控制。法国大革命的结果则是巴尔扎克的时代取代了杜·巴里夫人(Mme Du Barry: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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