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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21 第三等级虽面临国王和特权等级的联合反抗,还是取得了成功,因为它不仅代表了有教养而又富有战斗性的少数人的观点,而且也代表了更强大得多的势力,即城市的,特别是巴黎劳动贫民的观点以及革命农民的观点,虽然这比较短暂。之所以能把一次有限的改革鼓动成一场革命,是因为这样一个事实,即三级会议的号召与经济和社会的深刻危机恰好一致。因一系列复杂原因,18世纪80年代晚期,对法国经济的所有部门都是一个巨大的困难时期。1788年和1789年的歉收和异常艰难的冬季,使这场危机尖锐起来。歉收使农民遭到损失,一时间,这意味着大生产者可以高价出售谷物,而大多数持地不多的人,则可能不得不去吃有钱人种植的粮食,或以无比的高价购买食物,特别是在临近新收获的月份(即5、6月)更是如此。歉收对城市贫民的冲击更为明显,他们的生活费(面包是主食)可能上涨了一倍。乡村的贫困使制成品市场萎缩,因此也造成了工业萧条,这使歉收的危害日趋严重。乡村贫民因而陷于绝望和躁动不安,他们铤而走险,从事暴动和盗匪活动;在生活成本暴涨之时,城市贫民又失去工作,更陷入双重绝望之中。在正常情况下,或许只会发生一些盲目的骚动,但在1788年和1789年,法兰西王国的一场大骚动、一场宣传和选举的胜利,使人民在绝望中看到一种政治前景,他们提出了从乡绅的压迫下解放出来的要求,在当时,这是一种无比巨大、震天撼地的思想。骚动的人民站在第三等级代表的后面,做他们的坚强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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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23 镇压革命将原本的群众骚动变成了实际的起义。无疑,旧制度唯一本能的反应便是进行抵抗,如果必要的话,就使用武装力量,尽管军队已不完全可靠。(只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家才会认为,路易十六也许会接受失败并立即使自己转变为立宪君主,即使他不像实际上那样无足轻重,那样愚蠢,即使他娶的是一个头脑不那么简单、不那么没责任感的女人,即使他稍微愿意听从谋臣的忠告,不做那些灾难性的举动,他也不会那样做。)事实上,镇压革命已经促使巴黎那些饥饿、充满不信任感和富有战斗性的群众整个动员起来。这场动员最激动人心的结果是攻占巴士底狱,这是一座象征王室权威的国家监狱,革命者指望在那里找到武器。在革命的年代,没有比象征物倒塌更具影响力的东西了。攻占巴士底狱代表了专制主义的垮台,这个事件象征着解放的开端,因而使全世界为之欢呼,于是7月14日遂成为法国的国庆日。哥尼斯堡(Koenigsberg)的康德(Immanuel Kant)是一个稳健的哲学家,据说,他的生活习惯非常有规律,以致他那个城镇的居民都用他的活动来校正自己的钟表,甚至是像他这样的人在听到攻占巴士底狱的消息后,也把下午散步的时间延后了,哥尼斯堡的人民于是都相信,震动世界的事件真的发生了。更能说明其影响的是,巴士底狱的陷落使革命蔓延到地方城镇和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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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25 农民革命是规模庞大、缺乏组织和明确目标、没有名称,但却不可抗拒的运动。使农民动乱转变成不可逆转的骚动的是,地方城市起义与群众恐慌浪潮的结合,它们悄悄而又迅速地在广大的农村蔓延,此即1789年7月底8月初的所谓大恐慌(Grand Peur)。在7月14日之后的三周内,法国农村封建主义的社会结构和皇家法兰西的国家机器便告分崩离析。国家权力只剩下一些零散且未必可靠的军队、一个没有强制力的国民会议和许许多多自治城市或中产阶级的行政机关,它们不久就按巴黎模式组建了资产阶级的武装“国民军”(National Guard)。中产阶级和贵族立即接受了不可避免的事实:所有封建特权都被正式废除,虽然在政治局势安定之后,确定了对他们进行补偿的高昂价码。直到1793年后,封建主义才完全告终。到1789年8月底,革命还发表了其正式宣言——《人权宣言》。相反的,国王以他惯常的笨拙方式进行了反抗,被群众性动荡的社会含义吓坏了的中产阶级革命分子开始想到,保守主义的时刻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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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27 简言之,法国以及之后所有的资产阶级革命政治的主要形态,到这时已清晰可见了。这种戏剧性、充满辩证法的舞步将主宰日后的几代人。我们还会多次看到温和的中产阶级改良派,动员民众去对付反革命的死硬顽抗。我们还将看到,群众超越温和派的目标而走向自己的社会革命,而温和派则分裂为从此与反革命派同流合污的保守派,以及决心在群众的帮助下去追求温和目标中尚未实现部分的左派,即使冒着对群众失去控制的风险也在所不惜。如此,经过抵抗方式的反复变换——群众动员—向左转—温和派的分裂和向右转——直至中产阶级的多数转变成日后的保守阵营,或是被社会革命所粉碎。在以后多数的资产阶级革命中,温和的自由派通常都是在革命刚刚开始的阶段就倒退,或转向保守阵营。实际上,在19世纪,我们越来越发现(在德国最明显),由于担心其难以控制的后果,温和自由派压根儿就不想发动革命,而宁愿与国王和贵族达成妥协。法国大革命的独特之处在于,有一部分的自由派中产阶级愿意继续革命,直至达到或真正濒临反资产阶级革命之时为止。这便是雅各宾派,他们的名字已成了其他国家“激进革命”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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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29 为什么呢?当然部分原因是因为法国资产阶级尚未像日后的自由派那样,被法国大革命的可怕记忆所吓坏。1794年后,温和派已经很清楚,对资产阶级的安适和前途来说,雅各宾制度已把革命推得太远了,正如革命者十分清楚的那样,即使“1793年的太阳”会再升上来,它也不会在非资产阶级的社会散发光辉。再者,雅各宾派之所以能有机会提出激进主义,是因为在那个时代,不存在可以取代他们的社会替代方案。这样一个阶级,只有在工业革命过程中,随同“无产阶级”,或准确些说,随同建立在其基础之上的思想体系和运动而产生。在法国大革命中,工人阶级(这里指的是受雇者全体,其中多数都是非工业的雇佣劳动者)还没有发挥多大的独立作用。他们渴望过、造反过,或许还梦想过,但他们为了一些具体目的而追随非无产阶级的领袖。农民阶级从未提出不同于别人的政治替代方案;他们仅在情势需要时,提供几乎不可抗拒的力量,或者提出一个几乎不可更改的目标。取代资产阶级激进主义的唯一派别(如果不算一旦失去群众支持就无能为力的一小批思想家和好斗分子)是“无套裤汉”(Sansculotte),这是一个大多由劳动贫民、小匠人、店铺老板、手工业者、小业主等组成的、无定形的、主要是在城市的人群。无套裤汉的主要组织为巴黎的“区队”(sections)和地方政治俱乐部,他们提供了革命的主要打击力量——实际的示威者、暴动者和街垒构筑人。通过像马拉(Marat)和埃贝尔(Hébert)那样的新闻工作者和地方代言人,他们也提出了一种政策,在这些政策背后有一种模糊又自相矛盾的社会理想,他们把对(小)私有财产的尊重与对富人的敌视结合起来,要求政府保证穷人的工作、工资和社会保障,渴望一种极端的平等主义和地方化的直接民主。事实上,无套裤汉所反映的,是广大“小人物”的群众利益,这些小人物介于“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也许更接近后者而不是前者,因为他们毕竟多数是穷人。在美国[如杰斐逊主义(Jeffersonianism)和杰克逊民主派,或平民主义]、英国(如激进主义)、法国(如后来共和派和激进社会主义者的鼻祖)、意大利[如马志尼(Mazzini)派和加里波第(Garibaldi)派]和其他国家,我们都能看到这类人物。在后革命时期,它们大多变成中产阶级的自由左翼,但不情愿放弃左翼无敌人这一古老原则,并准备在遇到危机时起而反对“金钱壁垒”,或“经济保皇派”,或“钉死人类的黄金十字架”。但无套裤汉也没有提出现实的替代方案。他们的理想,一种乡下人和小手工工匠的美好过去,或不受银行家和百万富翁干扰的美好未来,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历史与他们背道而驰。他们最多只能够(这在1793~1794年已经实现)在其道路上设置路障,而这些路障从那一天起几乎直到现在,始终阻挠了法国经济的发展。事实上,无套裤汉是那么无益的一种现象,以致其名称本身大多已被人遗忘,或只是作为在共和二年对其提供领导的雅各宾主义的同义词而被人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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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33 1789~1791年间,胜利的温和派资产阶级经由现在已经变成制宪会议(Constituent Assembly)的机构,着手进行法国规模庞大的合理化改革,这是该机构的目标。这次革命大部分持久的制度性成就都源于这一时期,大革命最引人注目的国际性成果,如公制度量衡的施行和对犹太人的最早解放,也都完成于此一时期。经济上,制宪会议的观点是完全自由的:它的农民政策是圈围公地和鼓励农村企业家;工人政策是禁止工会;小手工业政策是废除行会和同业公会。它对普通人很少给予具体的满足,例外的是,从1790年起,通过教会土地(以及逃亡贵族土地)的世俗化和出售,一般人可从中获得三重好处:削弱教权,加强地方和农民企业家的力量,并对许多农民的革命活动给予有限的回报。1791年的宪法借由君主立宪制度,避开了过度民主,这种君主立宪政体,是建立在“积极公民”的财产权基础上。他们相信,消极公民(The passive)将过着与他们称谓相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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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35 事实上,这种情形并未发生。一方面,尽管君主现在得到前革命资产阶级强大派别的支持,却还是不愿屈从于新制度。宫廷梦想让王弟进行征讨,以驱逐占统治地位的暴民,并恢复神授的法兰西最正统天主教徒国王的合法地位。《教士组织法》(1790年)被误解为企图摧毁教会对罗马专制主义的忠诚,而不是摧毁教会,这把多数教士及其追随者赶到了反对派那边,并有助于迫使国王企图逃离国家,这是一种绝望的、并被证明是自杀性的企图。路易十六在瓦伦斯(Varennes)被抓获(1791年6月),从此,共和主义变成了一种群众力量,对抛弃其人民的传统上的国王来说,它已失去享有臣民忠诚的权利。另一方面,不受控制的温和派自由企业经济,加重了食品价格的波动,因而也加强了城市贫民,特别是巴黎贫民的战斗精神。面包价格以温度计般的准确性反映了巴黎的政治温度,而巴黎的群众是决定性的革命力量:法国的三色旗就是结合了旧时王室的白色和巴黎的红、蓝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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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37 战争的爆发使事情达到危急关头,这指的是它导致了1792年的第二次革命。共和二年的雅各宾共和,最终导致了拿破仑上台。换句话说,它把法国大革命的历史转变成欧洲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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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39 两股势力——极右派和温和左派——把法国推向了一场全面战争。因为国王、越来越多的贵族和教会流亡者,都麇集在德意志西部各城市,很明显,只有外国干涉才有办法恢复旧制度(约有30万法国人在1789~1795年间流亡国外)。由于国际局势复杂,加上其他国家在政治上相对平静,要组织这样的干涉并不那么容易。然而,对其他各国的贵族和君权神授的统治者来说,态势已越来越明显,恢复路易十六的权力不仅仅是阶级团结的行动,而且是防止令人震惊的思想从法国传播出来的重要防护措施。结果,夺回法国的势力在国外集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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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41 与此同时,温和自由派本身,最著名的是聚集在商业比较发达的吉伦特省代表周围的政治家集团,是一股好战的势力。一部分原因是每次真正的革命都有成为世界性趋向的可能。对法国人来说,诚如对他们在国外的许多同情者一样,法国的解放仅仅是全世界自由凯旋号吹响的第一声,这样的观念很容易让人相信,解放在压迫和暴政下呻吟的所有民族,是革命祖国的义务。这种崇高昂扬的热情,企图将自由传送到温和和极端的革命者中,这种热情的存在的确无法把法兰西民族的事业和一切受奴役之民族的事业分割开来。法国和其他所有的革命运动都会接受或采用这种观点,从这时起至少要到1848年止,情况都是这样。直到1848年,解放欧洲的所有计划,都以各国人民在法国人民领导下联合起义推翻欧洲反动派为枢纽;而在1830年以后,其他国家的民族和自由主义的行动,诸如意大利或波兰的起义,也都趋向于把他们自己的国家看成某种意义上的救世主,注定要用自己的自由去发动其他所有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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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43 另一方面,不那么理想主义的看法认为,战争也有助于解决大量的国内问题。把新制度的困难说成是流亡贵族和外国暴君的阴谋,并把群众的不满引向他们,这是颇具吸引力和显而易见的做法。尤其是商人争辩说,捉摸不定的经济前景、通货贬值和其他问题,只有在消除干涉威胁后,才能得到解决。只要看一看英国的历史便可知晓,他们和他们的思想家或许认为,经济霸权是有计划侵略的产物(18世纪并非十分热爱和平的成功商人的世纪);而且,如很快便会出现的那样,进行战争还可创造利润。由于这种种原因,除少数右翼和罗伯庇比尔领导下的少数左翼以外,新的立法会议(Legislative Assembly)大多数成员都主张进行战争。也由于这些原因,当战争开始时,革命的征服便把解放、剥削和政治变更结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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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45 战争是1792年4月宣布的。人们把失败归咎于王党的阴谋破坏和叛变(似乎完全可能),所以失败导致激进化。8月和9月,通过巴黎无套裤汉群众的武装行动,推翻了君主制度,建立了统一而不可分割的第一共和国,随着共和元年的确立,宣布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新时代。法国大革命的黑暗和英雄时代,在对政治犯进行大屠杀、选举国民公会(National Convention,也许是议会史上最杰出的代表)和号召全面抵抗入侵者的声音中展开了。国王被关进监狱,外国入侵在瓦尔密(Valmy)并不激烈的炮战中被阻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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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47 革命战争强行按自己的逻辑行事。在新成立的国民公会中,占主导地位的党派是吉伦特派,他们是一些对外好战而对内温和的人士,是一批代表大商人、地方资产阶级和许多知识界杰出人物的富有魅力和才华的议会演讲家。他们的政策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只有能用已经建立的正规军发动有限战争的国家,才有希望把战争和国内事务局限在严密分隔的空间里,就像简·奥斯汀(Jane Austen)小说中的女士和绅士们恰好在那时的英国所做的那样。革命既未发动有限的战役,又没有已经建立的军队;因而其战争摇摆于世界革命的最大胜利和最大失败之间,失败意味着全面的镇压革命,其军队(法国旧军队的残余)则既没有战斗力,又不可靠。共和国的主要将领杜穆里埃(Dumouriez)不久就投向敌人。只有用前所未有的革命办法才能在这样一场战争中取胜,即使胜利仅意味着粉碎外国干涉。事实上,这样的办法是找到了。在其危机过程中,年轻的法兰西共和国发现了或发明了总体战:通过征兵、实行定量配给制、严格控制战时经济,以及在国内外实际消除士兵和平民之间的差别,来全面动员国家资源。这一发现所具有的惊人含义,直到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才变得清楚起来。既然1792~1794年的革命战争仍然是一个特殊插曲,无怪乎19世纪的多数评论家弄不清它的意义,除了注意到(直至维多利亚晚期的丰腴时代之前,这一点甚至被人遗忘)战争导致了革命,而革命赢得了用其他办法无法赢得的战争。唯有到今日我们才能了解,雅各宾共和加上1793~1794年的“恐怖统治”,其所进行的努力是多么贴切地体现了现代总体战这个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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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49 无套裤汉欢迎建立一个革命的战时政府,这不仅是因为他们正确地证明,只有这样才能粉碎反革命和外国武装干涉,也是因为,其方法动员了民众而且更接近社会正义(他们忽略了下述事实,即没有任何有效的现代战争,可以与他们喜爱的分权式直接民主相协调)。另外,吉伦特派害怕他们发动的群众性革命,一旦和战争相结合所可能导致的政治后果。他们也未做好与左派竞争的思想准备。他们不想审判或处决国王,但又不得不为了革命热情的这一象征而与他们的对手“山岳派”(雅各宾党人)竞争;是山岳派赢得了声誉,而不是他们。另一方面,他们的确想把战争扩大成一次普遍的思想解放运动和对主要经济对手英国的直接挑战。他们在实现这一目标方面获得了成果。至1793年3月,法国正在与大多数欧洲国家作战,并开始兼并外国土地(法国有权占有其“自然边疆”的新理论,使这项兼并合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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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51 但是,战争的扩大加上战争进行不利,只会加强左派力量,因为唯有后者才能赢得战争。节节败退并在谋略上被打败的吉伦特派,最终被迫对左派发起不明智的进攻,后者不久就转向反对巴黎的有组织地方起义。由无套裤汉所发动的一次快速政变,于1793年6月2日推翻了吉伦特派。雅各宾共和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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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55 当一个受过教育的非专业人士思考法国大革命时,他主要想到的是1789年的事件,特别是共和二年的雅各宾共和。我们看得最清楚的革命形象是罗伯斯庇尔,身材高大、好卖弄才华的丹东(Danton),冷静而且举止优雅的圣鞠斯特,粗犷的马拉,以及公安委员会、革命法庭和断头台等等。介于1789年的米拉波(Mirabeau)和拉法耶特(Lafayette)以及1793年的雅各宾领导人之中的温和革命派,他们的名字已从所有非历史学家的记忆中消失。人们记得的吉伦特派只是一个集团,而且还可能是因为那些在政治上微不足道但风流浪漫的女士——如罗兰夫人(Mme Roland)或科尔黛(Charlotte Corday)。除了专家圈子之外,即使是像布里索(Brissot)、维尼奥(Vergniaud)、居阿代(Guadet)等人,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吧!保守派恐怖、独裁和歇斯底里的杀戮形象,长久以来总是摆脱不开,尽管按20世纪的标准,事实上就是按保守派迫害社会革命的标准,如1871年巴黎公社(Paris Commune)失败后的大屠杀,相比之下,雅各宾专政所进行的大屠杀还是比较温和的:它在14个月中正式处决1.7万人。革命者,特别是法国的革命者把它看成是第一个人民共和国,是对日后一切起义的鼓舞。虽然这是一个不能用常人标准衡量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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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57 这的确是事实。但对支持恐怖统治的法国稳健派中产阶级而言,恐怖既不是变态,也不是狂热放纵,而是保存他们国家的唯一有效办法。雅各宾共和这样做了,而且其成就超乎寻常。1793年6月,法国80个省中有60个起义反对巴黎;日耳曼王公们的军队从北部和东部侵入法国;英国军队从南部和西部发起进攻,国家已处于崩溃无助的状态。14个月后,全法国已处于牢固控制之下,入侵者已被驱逐,法国军队反过来占领了比利时,并将开启一段长达20年几乎连续不断的、轻而易举的军事胜利时期。更有甚者,到了1794年3月,一支规模增至以往三倍的军队,仅用了1793年3月开销的一半,而且法国货币[更确切地说,应是已取代大部分货币的指券(assignat)]的币值大体上保持了相当的稳定,这与过去和将来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难怪公安委员会的雅各宾派成员圣安德烈(Jeanbon St.André),尽管是一个坚定的共和主义者,而且日后成为拿破仑最能干的省长之一,却以轻蔑的态度看待实行帝制的法国,因为它在1812~1813年的失败中摇摆不定。共和二年的共和国以较少的资源应付了严重许多的危机。(“你知道什么样的政府是‘胜利的政府’吗?……是国民公会的政府,是热情的雅各宾派的政府。他们头戴红帽,身穿粗呢衣,两脚着木屐,靠简单的面包和劣质啤酒过活,当他们困乏得睁不开眼睛、无法再思考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在会议厅打地铺。这就是拯救了法国的那些人。先生们,我就是其中之一。而在这里,在我即将进入的皇帝寝宫里,我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而自豪。”J.Savant,Les Prefets de Napoléon,1958,p.11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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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59 对这类人来说,的确就像对实际上已夺回整个英雄时期控制权的国民公会一样,摆在眼前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若不进行恐怖统治,尽管从中产阶级的观点看来具有种种弊端,就只好坐看革命瓦解、民族崩裂(波兰不就是证据吗?)和国家消失。要不是因为法国严重的经济危机,很可能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宁愿实行不那么严厉的制度,当然也是不那么严格控制的经济。罗伯斯庇尔的垮台导致经济失控和贪污诈骗蔓延,这种现象随后在飞速的通货膨胀和1797年全国性的破产中达到了巅峰。但即使从最狭义的观点来看,法国中产阶级的前途也得仰赖于一个统一的、强烈中央集权化的民族国家。不管怎么说,实际上创造了现代意义的“国家”和“爱国主义”一词的法国大革命,会放弃它“伟大的国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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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61 雅各宾制度的首要任务就是动员民众反对吉伦特派和地方贵族的不满分子,并使已经动员起来的民众对无套裤汉的支持得以持续。后者对打好革命战争的某些要求——普遍征兵(the‘levée en masse’,全民皆兵)、对“卖国者”采取恐怖措施和全面控制物价(“最高限价”)——一般而言是与雅各宾的观念相吻合,尽管他们的其他要求后来被证明是有点麻烦。以前遭吉伦特派拖延,而今已多少变得激进一点的新宪法公布了。根据这一庄严但遵循惯例的文件,人民被赋予普选权、起义权、工作或维持生活的权利,而最有意义的是,它正式宣布,全体人民的福祉是政府的目标,而人民的权利不仅可以获得,而且可以实行。这是一个现代国家颁布的第一部民主宪法。更具体地说,雅各宾派不予赔偿地废除了一切残余的封建权利,改善了小买主购买流亡分子被没收之土地的机会,而且在数月以后,废除法属殖民地的奴隶制度,其目的在于鼓励圣多明各岛(San Domingo,即今海地)的黑人为争取共和、反对英国而进行抗争。这些措施产生了极深远的后果,在美洲,它们帮助塑造出像杜桑·卢维杜尔(Toussaint Louverture,1749~1803,海地奴隶起义领导者)那样的首位独立革命领袖。[拿破仑法国重新夺回海地的行动失败,是促使法国决定彻底结束其美洲残余帝国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些残余的殖民地通过《路易斯安那购买案》(1803年)出售给美国。于是,雅各宾主义传播到美洲的进一步后果,便是把美国变成一个拥有广阔大陆的强国。]在法国,它们为中小农、小手工业者和店铺老板建立了坚不可摧的堡垒,这些人在经济上是倒退的,但却热情献身于革命和共和。从此,这些人主宰了乡村生活。加速经济发展的重要条件——农业和小企业的资本主义化,放慢到了爬行的速度,因此也降低了都市化、扩大国内市场和工人阶级成长的速度,顺便说一句,它也影响了随后无产阶级革命的发展。大企业和劳工运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注定是法国少数人的现象,是被街角杂货商、小土地自耕农和咖啡馆老板的汪洋大海所包围的孤岛(参见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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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63 新政府的核心,诚如它的所作所为,代表了雅各宾派和无套裤汉的联盟,因而明显地向左转。这在重建的公安委员会中反映出来,该委员会很快变成法国事实上的战时内阁。它失去了丹东这个强有力的、放荡的,也许还是腐败的,但极富天才,比他外表温和许多的革命家(他曾在最后一任国王的政府里担任大臣),但保留了罗伯斯庇尔,后者成为该委员会最有影响力的成员。少有历史学家能对这个花花公子般的、缺少血色、个性略嫌独断的狂热律师无动于衷,因为他仍然体现着可怕而光荣的共和二年,对于这个时代,没有一个人能无所偏倚。罗伯斯庇尔并非一个令人愉快的人,甚至那些认为他正确的人,如今也倾向于年轻的圣鞠斯特所散发出的准确和严酷。罗伯斯庇尔并非伟人,他经常显得心胸狭窄。但他是大革命制造出的唯一一个(拿破仑以外)受到崇拜的个人。这是因为对他来说,就像对历史来说一样,雅各宾共和不是一个赢得战争的谋略,而是一种理想:在正义道德庄严而可怕的统治下,所有良民在国家面前人人平等,叛国者则遭到人民的惩罚。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精神和对正义的纯洁信仰赋予他力量。他没有正式的独裁权力甚或职位,因为他仅仅是公安委员会的一员,后者只是国民公会的下属委员会,一个最强有力,但从来也不是一个全权机构的下属委员会。他的权力是人民的,是巴黎民众的;他的恐怖也是他们主张的。当他们抛弃他时,他便只有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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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65 罗伯斯庇尔和雅各宾派共同的悲剧是,他们自己被迫疏远了这样的支持。雅各宾政权是中产阶级和劳动群众的联盟,但对中产阶级的雅各宾派来说,对无套裤汉的让步之所以尚可容忍,只是因为他们将群众与该制度的依附关系控制在不会威胁到有产者的程度上;而且在联盟内部,中产阶级的雅各宾派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战争的紧迫迫使任何一个政府实行中央集权并加强法纪,而这必须以牺牲俱乐部和支部自由的地方直接民主、牺牲临时的自愿民兵和无套裤汉据以发展壮大的自由辩论式选举为代价。这样的过程强化了圣鞠斯特之类的雅各宾派,而牺牲了埃贝尔之类的无套裤汉;而同样的过程也在1936~1939年的西班牙内战中,强化了共产党人,而牺牲了无政府主义者。到了1794年,政府和政体已坚如磐石,并通过中央的公安委员会或国民公会(通过特使),以及地方上由雅各宾军官、官吏和地方党派组织结合而成的庞大团体正常运作。最后,战争的经济需要失去了民众的支持。在城镇,物价控制和配给制度使群众获益;在乡村,有计划地征集食物(这是城市无套裤汉首先捍卫的办法)则使农民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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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67 因此,群众退入不满、困惑、心怀抱怨的消极状态之中,特别是在审判处决了埃贝尔派之后,更是如此,该派是无套裤汉当中最畅言无忌的代言人。同时,比较温和的支持者又被以丹东为首的右翼反对派所震惊。这个派别为大量的诈骗分子、投机人物、黑市投机商以及其他靠营私舞弊累积资本的人提供了避难所,丹东本人就体现了不道德的、福斯塔夫式(Falstaffian,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一个肥胖、快活、滑稽的角色)的随便示爱、随便花钱的角色。这种现象在社会革命之中,总是最先浮现,直到严苛的清教主义占上风时,才会停止。历史上的丹东们总是被罗伯斯庇尔们打败(或被那些伪装得像罗伯斯庇尔般行事的人打败),因为极端褊狭的献身精神,总能在放荡不羁无法取胜的地方获得成功。然而,如果罗伯斯庇尔在消除腐败方面赢得了温和派的支持,因为这毕竟有利于战争,但在进一步限制自由和限制赚取金钱方面,则造成更多商人惊慌失措。最后,没有多少人喜欢那个时期有点荒诞的意识形态偏移——有组织的脱离基督教运动(由于无套裤汉的狂热),以及罗伯斯庇尔崇拜最高主宰的新市民宗教,这种宗教有一整套仪式,意在对抗无神论者并贯彻神学家让-雅各(JeanJacques)的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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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8669 到了1794年4月,左右两派都被送上了断头台,罗伯斯庇尔在政治上孤立了。只剩战时危机支撑着他维持权力。1794年6月末,当共和国的新式军队在弗勒吕斯(Fleurus)大败奥地利军队并占领比利时,从而证明了它们的坚定强韧之时,罗伯斯庇尔的末日就在眼前。革命历热月9日(1794年7月27日),国民公会推翻了罗伯斯庇尔。第二天,他、圣鞠斯特和库东(Couthon)被处决,几天以后,87名革命的公安委员会成员也遭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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