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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林尼的外甥,“小普林尼”,是永远不可能去写这种东西的。他是一位发奋读书的青年,在14岁的时候就写了一部希腊悲剧。根据他的自述,在那场使他舅父遇难的火山大爆发中,18岁的他正在平静地阅读李维的著作。这个男孩是昆体良和著名希腊修辞学家尼基塔斯•萨克尔多斯的学生。后来,他过了一段声名显赫的元老生涯,其最春风得意的时段是在公元100年,他于图拉真在位时期成为执政官,当上了极享殊荣、地位举足轻重的台伯河工程和罗马城灌溉系统的总管(cura),最后就任比提尼亚的行省总督。他最著名的作品,《书信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公共生活,尤其是他跟其他宫廷律师们的交往。但这部作品更多地反映了文化人应有的兴趣点和价值观,而并非作者自身成就或真实性格的写照。这些书信优雅非凡,无懈可击。它们与希腊修辞学有着一定联系。在信中的严肃描写(ecphrases)、对大自然奇闻的报道和插入轶事的写作手法中,我们辨识出了琉善等希腊哲学家的技巧。然而,作品的总体效果是罗马式的。普林尼描述了(无疑是以理想化的形式)他那个世代所认同的公共职责与文学品位的内涵。对他而言,博得文笔上的盛名十分重要。他给塔西佗写信(7.20)说,他阅读并评注了后者的书——那或许是《历史》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修辞学对话》——并希望对方能投桃报李,这正是罗马文人友谊(amicitia)的传统功能。他很喜欢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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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后人留意的话,你我之间的和谐、真挚、忠诚关系将被永久传颂,这个念头是何等地让我感到欣喜呵!这将成为一件罕见的,值得赞美的事情——两个在年龄、地位方面不相上下,又在文学方面小有名气(当我同时提起我们两人的时候,就不得不委屈你的声名了)的人能够互相促进彼此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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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古罗马史 普鲁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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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希腊语作家是普林尼的同时代人,并跟他有着些许交情。L.梅斯特里乌斯•普鲁塔克(L. Mestrius Plutarch)——这是他作为罗马公民的名字(他事实上属于骑士等级)——来自希腊本土。他出身于历史悠久、但业已衰落的彼奥提亚喀罗尼亚(Chaeronea)镇中的望族。对于他而言,故乡的过去是不可磨灭的:针对希罗多德的挖苦与指控,他为古代的底比斯人进行辩护,[2]并将伊帕密侬达(Epaminondas)树立成具有哲学头脑的政治家的理想形象。但记录过往是不够的,还要扶持眼下的复兴。普鲁塔克选择在喀罗尼亚教授学生们哲学。他随时为城邦效劳,为毗邻地区德尔斐(那里在图密善及其后继者在位期间享受着帝国的赞助)的谕所、神庙的修复工作操劳。但为了得到书籍,聆听睿智的谈话——除他能在家中收集到的之外——普鲁塔克需要拜访雅典,他在那里学到了柏拉图主义哲学,并同学者、贵人相处甚欢。到了晚年,在图拉真和哈德良治下(对许多文士而言,那都是一个幸福的时代),他接受了许多象征性的荣誉,其中最重要的有执政官徽章(ornamenta consularia,它对骑士而言是一个重要荣耀)和希腊代理人的职位,在名义上管理行省内的所有帝国财产。在后世,哲学家或学者都乐于宣称自己是他的后人,甚至到了4世纪,还有些人这样做。这种声名是建立在两个基础上的:个人魅力、智慧,以及卷帙浩繁的作品。普鲁塔克不像那个时代善于作秀的著名哲学家那样善于吸引听众,他也并不真正具有政治影响。普鲁塔克广博但肤浅的学识,以及他厚重而朴实无华的写作风格营造了他卓然独立的(有人会说是自以为是的)人道主义者形象。我们拥有他大约一半的作品。他在拜占庭时代曾流行一时,但13世纪的学者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收集到的著作只有这么多。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多达12册。这些作品分为两个部分:十分整齐划一的《平行列传》(Parallel Lives),以及70篇左右、形式各异的文章——主要是“散文”和对话——它们通常被合称为《道德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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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列传》被题献给索西乌斯•塞内基奥(Q. Sosius Senecio),普林尼的相识,图拉真统治时期的红人(四次担任执政官)。全书的结构是开放式的。每篇里包含一位希腊人和一位罗马人的传记,他们的生涯存在着若干相似之处,如立法者的智慧、勇气、毅力、口才、流放经历、万贯家财,等等。作者经常会附上正式的比较。其结果是创造了一种古典历史叙述模式,比其他任何一部作品都更为深刻地塑造了文艺复兴时代对古代历史的印象。普鲁塔克的写作目的是道德说教,这一点他心照不宣。他试图详细勾勒他笔下伟人们的美德与恶行,以说明他们如何回应命运的挑战。他并不把这些人视为推动历史发展的力量,而只把他们看成身处重大事件、决议压力之下,具备某种品质的个人。无论传主是提修斯(Theseus)还是伯利克里(Pericles),是科利奥兰纳斯(Coriolanus)还是恺撒,作者都从同样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并且(在史料允许的情况下)传记会按照或多或少相同的模式展开:出生和童年,步入公共生活,他的生平经历和危机来临,死亡与身后声名。人们经常指出,这种写法部分模仿了一种“颂词(encomium)”式的修辞学表达套路——出生、天性、品性、举止与美德、成就、与他人的比较——这当然是真实的。但普鲁塔克和雄辩的颂词作者的态度实在有着天壤之别。西塞罗说:“修辞学家可以在讲述历史时说谎,以便使自己显得高明。”普鲁塔克是从来不做这种事情的。我们没有理由质疑他对证据的尊重,尽管他对证据的解读,以及他对传记所用证据的看法可能是令人惊讶的。我们不能指望在他的作品里辨认出任何原始材料与二手著作的区别,也必须乐于接受他用“可能性”(指特定类型人物在特定场合应当有的举动)作为评判多种事实叙述之间分歧尺度的做法。然而,使《希腊罗马名人传》栩栩如生的既不是其道德立场,也不是它对希腊古典时期政治、文化伟大成就显而易见的歌颂态度。最重要的是普鲁塔克的叙述才能,他孜孜不倦博览群书的精神和他择取动人细节的技巧。没有人会忘记加图在乌提卡(Utica)的牺牲,或安东尼与克利奥帕特拉的恋情。正是通过普鲁塔克,这些插曲才得到了现代世界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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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论集》中的一些篇章可与塞涅卡进行比较。两人都写过论宁静和论愤怒的作品,尽管他们的哲学世界观不同,对读者的预期也有所差别。普鲁塔克作品中对典章词句的暗示或摘引远为丰富,并且自然对斯多葛主义观点持批判态度。对很多人而言,这一类的“散文”,以及论好奇心、健谈、伪羞耻心的篇章是普鲁塔克著作中最引人入胜的部分。通过阿米约(Amyot)与菲勒蒙•霍兰(Philemon Holland)的译本,它们对从蒙田(Montaigne)到爱默生(Emerson)的法语、英语散文家产生了重要影响。但普鲁塔克本人重视的可能是其他作品,如他为数众多的哲学论证(参见下文第347页以次)和驳论,特别是似乎是他在晚年写的一组对话。其中四篇的背景设在当代的德尔斐,探讨神谕和预言理论的古代知识。其中最详尽的一篇——“论未受神明及时惩罚之人”——复述了前人关于邪恶本质的观点,并在结尾处用一个柏拉图式的神话收尾,讨论了灵魂死后的归宿。普鲁塔克重新拾起这个话题——他在现存作品中探讨过两次,并且显然也在遗失的著作《论灵魂》中提到了这一点——的做法是值得注意的。他作品中的“下界”是一个星球,他的描述中充满了色彩、光亮和富于鲜明想象力的恐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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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哲学和神话并非他作品中的仅有元素:他还表现了一种戏剧性色彩。因此,他以公元前379年,底比斯从斯巴达占领之下解放的历史事件(第1卷,170页)为背景,写了《苏格拉底的神迹》。作者用对预言的讨论和极为精彩的神话点缀这个历险故事〔他在《佩罗皮达斯(Pelopidas)传》中又提及了这个传说〕。又有一次,在《埃洛提库斯》(Eroticus)中,他把一个现实中发生的阴谋事件——一个寡妇引诱一个青年男子娶她——插入到一篇讨论同性恋和异性恋的论文中去;文中的细节是柏拉图式的,但其结论却不同于柏拉图。尽管这些作品都依赖于传统——不仅是柏拉图的《会饮篇》(Symposium)、《克里提亚斯》(Critias)和《斐德鲁斯》(Phaedrus),还有一种希腊化时期的遗产,现在只能隐隐约约地辨认出来——普鲁塔克的对话仍是具有重要原创性的作品。与我们选择在这里讨论的其他所有作家相比,他都是这个时代宗教、神学意识更为重要的见证人。在《神谕的衰落》一文中,他描写了一位名叫克里奥姆布罗图斯(Cleombrotus)的斯巴达人,此人刚从红海的荒凉海滨来到德尔斐。这个人物提出了关于“魔鬼”的新看法,我们有理由相信,普鲁塔克对此会不屑一顾。但对克里奥姆布罗图斯人生使命的描述却是普鲁塔克自己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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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增长见识和学问,拥有足够的条件,也没想过要去做收益更丰厚的事情,便把闲暇时间用于这种游历,并收集信息(historia)准备材料,以创作他所说的那种“以神学为终极目的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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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普鲁塔克并不希望到沙漠里寻找圣人。他只待在家里,圣人们便上门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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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古罗马史 琉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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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第二位伟大希腊作家的生活年代要晚于普鲁塔克,大约生于哈德良统治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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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方面,琉善都是普鲁塔克的反面。他并非来自古老的希腊中心地区,而是——这在那个时代变得更为典型——来自晚近才被希腊化的东方。他的家乡是幼发拉底(Euphrates)河畔的萨摩萨塔(Samosata),业已灭亡的科马基尼王国的首都,那个王朝的一个王子,菲罗帕普斯(Philopappus)曾是普鲁塔克在雅典的友人。他受的教育与普鲁塔克的十分不同,这一点也确实在他们的作品里反映得十分明显。普鲁塔克的希腊语虽然引经据典并带有古典风格,却是一种源远流长的,可经希腊化时代作品上溯到古典时期的传统的延续。琉善的希腊语——他宣称那是他的第二语言,他的第一语言是古叙利亚语(Syriac)——是对古典作品范本的纯粹模仿(mimēsis),灵活多变,令人入迷,但很显然是一种艺术创造。还有其他方面的对比。普鲁塔克以一种关注的、人文主义式的严肃态度对待宗教信仰,尤其是人类对死后世界的希望与恐惧。对琉善而言,这一切都是虚妄。在他眼里,对亡灵的审判,摆渡灵魂的船夫,“还有完全不着边际的,关于地狱的鬼话”都不过是为一种十分简单的讽刺作品而构建的场景。异象、鬼魅、魔法都是无足挂齿,由骗子们捏造出来的东西,正直人士有义务揭露它们的虚伪性。此外,普鲁塔克为我们做的自述显然是真实的。我们相信他对其父亲、祖父的介绍,相信他的温馨婚姻,相信他在小女儿死后的悲痛。相反,琉善提供给我们的是一幅精心修饰后的肖像画,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把它视为自传。我们无法相信,他在家庭议事会上成为他叔父(一位石雕匠)的学徒,他目睹过教育之神(Paideia)的异象,或他在40岁放弃了修辞学,转而创作对话。因为我们会记起,苏格拉底早年也是石雕匠,并且奥维德关于哀歌女神和悲剧女神的异象(《情诗》,3.1)与琉善的实在过于相似。琉善关于自己所说的许多事情就跟他在《真实的故事》里以第一人称的,具有迷惑性的口吻讲出来的月球之旅一样荒诞无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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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善自称是第一个用哲学对话来达到喜剧效果的人,但即便是这个说法也很难站得住脚。普鲁塔克的作品中有些类似的情节——特别是在《格吕鲁斯》(Gryllus)中,基尔克(Circe)新变出的一头猪同奥德修斯对话的场面——还有瓦罗与贺拉斯提供的证据,似乎表明曾有一个希腊化时期的范本,其作者是与琉善同为叙利亚希腊语作家的前人,加达拉的梅尼普斯(有人认为他是琉善思想的主要来源)。梅尼普斯的作品是否真是一个重要的范本,这一点很难说清。比这类借用更为重要的是,琉善在尽人皆知的古典文献的狭小范围内进行反复借用,并具备多次改写旧题材的天才。他也确实有自己的原创性,他拿手的“短对话(miniature dialogue)”就是我们可以发现这种原创性的领域之一。他正是用这种形式写了亡灵、诸神、仙女、海神以及演喜剧的高等妓女们(hetairai)的对话。跟短诗、书信、箴言(都是当时流行的体裁)一样,短对话是为那些厌烦长文的读者写的。它显然同叙述、趣闻介绍、描写等基本修辞练习,甚至为基础的改写训练有着联系。但在琉善笔下,它却具备了真正的魅力。我们喜爱多里斯(Doris)的说法,即波吕斐摩斯(Polyphemus)只爱伽拉特娅(Galatea),因为她的肤色令他想起自己的财富——牛奶与奶油。我们赞赏从西风神泽菲鲁斯(Zephyrus)眼中看到的欧罗巴(Europa)与公牛的形象特写(ecphrasis),或是宙斯自愿向伽尼麦德(Ganymede)暴露身份的情节。我们品味着天真的年轻妓女和她充满希望、野心的母亲(尽管我们对这位寡妇做出品评的唯一证据只有她送女儿去做这种营生的事实)间对话的那种略带色情的表达效果。有时候,琉善几乎被视为走在他的时代前面的社会主义者。这种看法把他过分抬高了。认为清贫光荣,为富不仁的主张是那个时代典型的修辞手法。而琉善始终追求的目标不过是娱乐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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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善的许多对话是“短对话”手法的扩展,但在近80卷似乎出自琉善之手的作品集中,我们不仅看到了纯粹的修辞学作品(“闲谈”、讲话稿和对希罗多德的仿作),还有一些同当时的文化生活存在着更加严肃的联系的著作。后者包括一篇犬儒派学者德摩纳克斯(Demonax)的“传记”,还有对两个宗教骗子的猛烈抨击(尽管其内容在很大程度上是虚构的)——某种秘仪的发明者,阿博努泰库斯的亚历山大和犬儒主义者佩里格利努斯•普罗透斯,后者为了引人注目,于167年在奥林匹亚自焚身死。但科幻小说的鼻祖,《真实的故事》可能才最好地表现了他想象力的优雅,以及那种熔讽刺和幻想于一炉,吸引了一代代学童们的琉善式风格。下面这段节选无须解释;它令人惊奇的写作技巧是显而易见的(1.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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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极生悲似乎是常有的事。我们只享受了两天顺风之旅。第三天破晓时,我们突然在日出的地方看到了大批妖怪一样的鲸鱼,其中个头最大的有200英里长。它张开大口向我们扑来,搅起海浪,身旁泛着泡沫。它龇着牙,牙齿高过阳物,利如岩石,白若象牙。我们彼此拥抱,彼此表达着临终前的祝愿。随后我们便听天由命。它现在追上了我们,把我们连人带船一起吞了下去。不过,它没能把船咬成碎片,它沿着齿缝溜了进去。我们进到肚子里后,起初什么都看不见,到处漆黑一团。然而,过了一会儿,怪兽张开了嘴,我们便看到了一个又高又宽的广阔空间,大到足以容下一座一万居民的城市。肚子中部有些被咬碎了的小鱼和许多其他动物,以及船帆、锚、人的骨骸、货物;其中还有土地和山丘——我猜想它们可能是由被吞进来的淤泥构成的。这里有一片丛林,里头有各种树,还长着蔬菜,它们似乎是被什么人种下的。这块地的周长为30英里。我们看到一些海鸟——海鸥和哈库昂(halcyons[3])在树间建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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