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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哥特人在公元382年10月3日和约签字仪式上无疑是以投降者的姿态出现,罗马帝国经过6年战争最终仍未能取得全面胜利。德密斯修又一次成为我们的见证人。他的叙述清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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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他们的首领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而是放弃了此前一直用于征战、劫掠的武器和刀剑。他们紧紧地抱着皇帝[皇帝狄奥多西一世]的腿,比荷马所说的替儿子向宙斯求情的忒提斯(Thetis)抱得还要紧,直到皇帝友好地点头,答应结束战争,原谅他们的罪过。他的声音亲切、平和、仁慈。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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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德密斯修的措辞明显表明这次和平协议与罗马通常在战胜不友好的潜在移民后缔结的和约不同。“亲切”、“仁慈”和“原谅”的措辞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而且这些措辞也并不只是些华丽的辞藻,说说而已。哥特人投降后,既没有发生血腥屠杀,也没有大批哥特人被卖为奴隶,更没有哥特战俘被大规模地分配到各地做佃农。公元383年,皇帝想打消罗马人民的疑虑、保证帝国已经恢复稳定时,在罗马竞技场里被屠杀的不是哥特人,而是萨尔马提亚人。可是,哥特人杀死罗马皇帝,摧毁罗马军队,还在巴尔干半岛大片地区烧杀劫掠。在一个如果“蛮族”使节不够卑躬屈膝、罗马皇帝就完全可以大发雷霆的世界里,公元382年达成和议时,皇帝没有报复、惩罚哥特人,没有杀鸡儆猴,真是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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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和约的具体内容,我们仍然不得而知。它显然在一些重要方面有了新的突破。但对于哥特人而言,尽管和约的条款已经十分慷慨,他们仍有未能如愿的地方。在哈德良堡战役之前,哥特人提出的和谈条件是将色雷斯变成独立的哥特王国。如前文所述,佛瑞提根还试图让瓦伦斯承认他是所有哥特移民的至高首领。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佛瑞提根、阿拉提和萨伏拉克斯都没能活着参加议和。他们可能战死沙场。如果没有战死的话,我们也不难想象他们被赶下了台,成为哥特人换取和平的牺牲品。帝国需要向纳税人证明自己获得胜利。而且,如果让哈德良堡战役的获胜者免于一死,甚至飞黄腾达,将会令人完全不可接受。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十来年里,罗马在帝国境内再次采用了通常用于莱茵河对岸阿勒曼尼人的政策(参见本书第三章),拒绝承认任何哥特人的至高首领。毫无疑问,目的是要阻止他们形成政治联盟。色雷斯也没有成为哥特人的独立封地。罗马帝国坚决重申整个色雷斯教区都属于罗马帝国中央政权的统治。罗马在必要的地方重建防线,并派兵驻守。该地区继续实行罗马法律,征收赋税。从这个意义上讲,哥特人的野心被遏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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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罗马给予哥特人他们自己的土地,不用像佃农那样为他人劳作。这些土地的具体位置我们无从得知。有些位于公元4世纪之交卡尔皮人曾生活过的哈伊莫司山北部的下默西亚和多瑙河附近的斯基泰地区。但也可能有一部分人在马其顿安顿下来。56更重要的是,不管他们在哪里定居,哥特人采用的无疑是大规模聚居的形式,使他们的政治、文化生活得以继续。这一点在公元4世纪90年代末的罗马史料中可以找到确凿证据,而且也可以在之前的史料记载中找到暗示。罗马帝国在此次和谈中的一项收获就是军事联盟。哥特人不仅按照惯例向罗马军队提供新兵,还同意在具体战役中为罗马提供更大规模的部队。这些部队由哥特首领率领,在需要参战的时候,罗马皇帝必须和全体哥特首领协商。据史料记载,有一次狄奥多西皇帝设宴招待哥特首领,和他们协商出兵参战的事宜。57如果这次暴乱的三位首领成为公元382年和谈的牺牲品,那么其他首领中显然有大批人幸存下来,维持一定意义上的哥特共同体。和议达成后,哥特人虽然丧失选定自己首领的自主权,但仍享有和罗马政府集体谈判的自由以及采取统一行动协助或对抗罗马政府的自由。这一点我们在下一章中还会具体提到。58很明显,罗马对待哥特人的做法偏离了它一贯的移民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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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83年1月,德密斯修对君士坦丁堡元老院发表演说。据他所说,这次帝国的政策发生变化是因为瓦伦斯的继任者狄奥多西在制定政策时受到神的启示。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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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勇于接受新观念的第一人。现在,罗马的权力既不在于武器和胸甲,也不在于标枪和不可胜数的兵力。我们还需要其他形式的权力和规定。对于按照神的意愿进行统治的统治者而言,这些新形式的权力和规定默默地来自神的启示。它们能让所有民族都臣服,让野蛮变温顺。只有它们能够抵挡武器、箭矢和骑兵。只有它们能使顽固的斯基泰人、无畏的阿兰人和疯狂的马萨格泰人(Massagetai)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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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奥多西是神指派的帝国东部的皇帝。他受到神的启示,意识到宽容比武力更能帮助帝国赢得全面胜利。因此,狄奥多西的主谈判官“将驯良顺从的哥特人[带到皇帝面前]。他们几乎一个个都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不知皇帝是赢取了战争,还是赢得了友谊”。整体而言,罗马和哥特人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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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杀光哥特人这一点不应受到任何指责……是要让色雷斯尸骨横陈,还是要让它处处有农民劳作?是要让它成为一片墓地,还是要让它成为人们的家园?……我听那些从色雷斯返回的人说,哥特人用他们的刀剑和胸甲做成锄头和镰刀。尽管偶尔表现出对玛尔斯[战神]的敬仰,他们的祷告更多的是献给了德墨忒耳[Demeter,农神]和狄俄尼索斯[Dionysus,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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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密斯修对元老院说,哥特人已经弃甲归田,所有人都从中受益。他的新雇主狄奥多西一世想出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和战争相比,宽宏大量以及和平协议能够更彻底地制伏哥特人,同时还能为帝国赢得可观的利益。别忘了,这种观点深受帝国理念的影响,而且德密斯修尤其擅长政治宣传(在30多年间,他受雇于不下4位皇帝)。一如既往,德密斯修对事实一笔带过,并没有详细说明狄奥多西一世在决定和平解决哥特人问题前曾试图通过更传统的方式赢得哥特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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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斯阵亡后出现的权力真空直到公元379年1月格拉提安任命狄奥多西为帝国东部的皇帝才结束。格拉提安任命这位新皇帝肯定是为了一雪哈德良堡战役之耻。狄奥多西出身于军人世家。他的父亲是瓦伦提尼安一世麾下一名五星级指挥官,而且他个人也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他很快便获得帝国西部伊利里亚部分地区(达契亚教区和马其顿教区)的临时统治权。这样就能对可能遭受哥特人劫掠的地区实行统一管理。狄奥多西在上任的第一年重建帝国东部的野战军,召集老兵,招募新兵,从埃及和东方其他地区抽调军队。德密斯修在公元379年春天为新皇帝发表的第一篇演说证明了这一行为的目的——皇帝给人的最初印象是“一心要赢取哥特战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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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您[狄奥多西一世]……我们才坚定了立场……坚信您能遏制斯基泰人[哥特人]的势头,熄灭吞噬一切的火焰……骑兵和步兵都恢复斗志。因为您,甚至连农民都已经令蛮族人闻风丧胆……虽然您还未与罪恶之人[哥特人]开战,只是在附近搭建营地,设置障碍,就已经使他们无法为所欲为。那么,这帮可恶的歹徒看到您近在咫尺,一手执矛一手举盾的样子会遭受怎样的打击呢?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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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结果未能如愿。公元380年夏天,狄奥多西一世新组建的军队在马其顿和色萨利与哥特人正面交锋时溃不成军。当时的情况十分蹊跷。史料暗示是由于有人叛变。虽然这次失败没有像哈德良堡战役那样惨重,但是毫无疑问,狄奥多西一世战败,哥特人又一次战胜罗马军队。这年秋天,狄奥多西一世不得不将哥特战争的军事指挥权交还格拉提安的指挥官。这些指挥官才是真正在公元381年夏天最终将哥特人赶出色萨利的人。而战败后,狄奥多西一世则躲回君士坦丁堡,巩固自己在东部的政治地位。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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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狄奥多西一世可能是想到了新的计划,但这也是在尝试过传统手段之后。公元382年,他转向新的外交政策只是因为罗马无法用武力制伏哥特人(罗马军队两次被哥特人击溃),不得已而采取的措施。而且狄奥多西一世在其他任何时候都没有这样做过。如果他打败哥特人的话,可以想见,留在帝国境内的哥特人受到的待遇就会和平常一样。四年之后,即公元386年,又有一群哥特人在强行渡过多瑙河时被大量屠杀。残余人员都被发配到小亚细亚,有些被征召入伍,其余则成为佃农。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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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人可能被逐出像色萨利这样反复遭到他们蹂躏的富裕地区。他们饱受饥荒,最终屈服。但自公元380年夏天后,罗马再也不会冒险部署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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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知道,罗马不可能承认神指派的皇帝曾因蛮族人,或是不可控因素而被迫采取某种行动。有鉴于此,德密斯修在公元383年1月差点说漏了嘴。他如实描述了狄奥多西一世被任命为皇帝时罗马的混乱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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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忒耳(Ister)破坏严重,难以形容。[战争的]火焰开始肆意蔓延之时,罗马的皇位仍然空缺。色雷斯、伊利里亚惨遭蹂躏。整支军队幽灵般消失了。没有山川能够阻挡蛮族人前进的步伐。他们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但最终几乎整个大地河川都统一起来,一同和他们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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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密斯修也没有假装狄奥多西一世能够轻松夺取战争的全面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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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假设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敌人,假设我们拥有摧毁他们的手段,同时又免遭任何损失。虽然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胜利既没有已成定局,也不大可能发生,但像我所说的,只是设想我们有能力击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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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曾在公元364年被迫声称罗马将行省、城市和要塞割让给波斯其实是罗马胜利的人而言,这无异于是在承认狄奥多西一世别无选择,只能和哥特人达成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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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尚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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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打破了罗马帝国原有的统一。但我们不能过于激动。帝国还远没有到瓦解的地步。受多瑙河上战争影响的只是帝国巴尔干半岛的各行省。即便是在这些相对贫穷和偏远的地区,也依然保留了一定程度的“罗马性”。在最近发掘出的罗马式城市尼科波利斯-阿德-伊斯特鲁姆中,公元4世纪末至5世纪初的地层最值得注意的是突然在城里修建的豪宅数量,覆盖了城市面积的45%。63看样子,由于乡村的别墅容易遭受劫掠,富人们转而在安全的城墙内经营他们的地产。此外,战争结束时,帝国东西部皇帝的皇位都已经巩固,小亚细亚、叙利亚、埃及和北非等主要税收中心依然完好无损。而且,哥特人的肆掠行为也只是局限在帝国很小的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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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替和约做最后的辩护时,德密斯修试图让罗马的纳税人放心,哥特人到时甚至连他们的不完全自治权都会丧失。他还列举一些凯尔特语族的蛮族人来佐证。这些蛮族人在公元前278年越过赫勒斯滂海峡,在小亚细亚开拓了以他们部落命名的加拉提亚(Galatia)。但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他们逐渐被希腊-罗马文化同化。64鉴于哥特人和罗马帝国在资源上存在巨大差异,他们的现状看上去确实会最终发生逆转,或者像德密斯修巧言辩说的那样,哥特人逐渐被同化,或者更有可能的是,罗马军队充分重建后在新一轮的战争中将他们制伏。结果证明,德密斯修太过自信。瑟文吉和格鲁森尼人的后代不仅注定会作为哥特人存留下来,而且最终还会在罗马帝国的土地上开拓出他们当初寻求建立的完全独立的王国。哈德良堡战役后不久,米兰的安布罗斯主教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当时的危机:“匈人进攻阿兰人,阿兰人进攻哥特人和提法里人(Taifali),哥特人和提法里人进攻罗马人,而且事情尚未了结。”65主教考虑的只是正在进行的哥特战争,但他的话颇有预见性。罗马帝国永远不会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解决哥特问题。哈德良堡战役后事情确实没有了结,在匈人革命的全面影响显现之前,罗马帝国仍将面临更多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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