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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密斯修对元老院说,哥特人已经弃甲归田,所有人都从中受益。他的新雇主狄奥多西一世想出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和战争相比,宽宏大量以及和平协议能够更彻底地制伏哥特人,同时还能为帝国赢得可观的利益。别忘了,这种观点深受帝国理念的影响,而且德密斯修尤其擅长政治宣传(在30多年间,他受雇于不下4位皇帝)。一如既往,德密斯修对事实一笔带过,并没有详细说明狄奥多西一世在决定和平解决哥特人问题前曾试图通过更传统的方式赢得哥特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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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斯阵亡后出现的权力真空直到公元379年1月格拉提安任命狄奥多西为帝国东部的皇帝才结束。格拉提安任命这位新皇帝肯定是为了一雪哈德良堡战役之耻。狄奥多西出身于军人世家。他的父亲是瓦伦提尼安一世麾下一名五星级指挥官,而且他个人也积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他很快便获得帝国西部伊利里亚部分地区(达契亚教区和马其顿教区)的临时统治权。这样就能对可能遭受哥特人劫掠的地区实行统一管理。狄奥多西在上任的第一年重建帝国东部的野战军,召集老兵,招募新兵,从埃及和东方其他地区抽调军队。德密斯修在公元379年春天为新皇帝发表的第一篇演说证明了这一行为的目的——皇帝给人的最初印象是“一心要赢取哥特战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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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您[狄奥多西一世]……我们才坚定了立场……坚信您能遏制斯基泰人[哥特人]的势头,熄灭吞噬一切的火焰……骑兵和步兵都恢复斗志。因为您,甚至连农民都已经令蛮族人闻风丧胆……虽然您还未与罪恶之人[哥特人]开战,只是在附近搭建营地,设置障碍,就已经使他们无法为所欲为。那么,这帮可恶的歹徒看到您近在咫尺,一手执矛一手举盾的样子会遭受怎样的打击呢?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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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结果未能如愿。公元380年夏天,狄奥多西一世新组建的军队在马其顿和色萨利与哥特人正面交锋时溃不成军。当时的情况十分蹊跷。史料暗示是由于有人叛变。虽然这次失败没有像哈德良堡战役那样惨重,但是毫无疑问,狄奥多西一世战败,哥特人又一次战胜罗马军队。这年秋天,狄奥多西一世不得不将哥特战争的军事指挥权交还格拉提安的指挥官。这些指挥官才是真正在公元381年夏天最终将哥特人赶出色萨利的人。而战败后,狄奥多西一世则躲回君士坦丁堡,巩固自己在东部的政治地位。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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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狄奥多西一世可能是想到了新的计划,但这也是在尝试过传统手段之后。公元382年,他转向新的外交政策只是因为罗马无法用武力制伏哥特人(罗马军队两次被哥特人击溃),不得已而采取的措施。而且狄奥多西一世在其他任何时候都没有这样做过。如果他打败哥特人的话,可以想见,留在帝国境内的哥特人受到的待遇就会和平常一样。四年之后,即公元386年,又有一群哥特人在强行渡过多瑙河时被大量屠杀。残余人员都被发配到小亚细亚,有些被征召入伍,其余则成为佃农。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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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人可能被逐出像色萨利这样反复遭到他们蹂躏的富裕地区。他们饱受饥荒,最终屈服。但自公元380年夏天后,罗马再也不会冒险部署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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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知道,罗马不可能承认神指派的皇帝曾因蛮族人,或是不可控因素而被迫采取某种行动。有鉴于此,德密斯修在公元383年1月差点说漏了嘴。他如实描述了狄奥多西一世被任命为皇帝时罗马的混乱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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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忒耳(Ister)破坏严重,难以形容。[战争的]火焰开始肆意蔓延之时,罗马的皇位仍然空缺。色雷斯、伊利里亚惨遭蹂躏。整支军队幽灵般消失了。没有山川能够阻挡蛮族人前进的步伐。他们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但最终几乎整个大地河川都统一起来,一同和他们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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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密斯修也没有假装狄奥多西一世能够轻松夺取战争的全面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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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假设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敌人,假设我们拥有摧毁他们的手段,同时又免遭任何损失。虽然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胜利既没有已成定局,也不大可能发生,但像我所说的,只是设想我们有能力击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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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曾在公元364年被迫声称罗马将行省、城市和要塞割让给波斯其实是罗马胜利的人而言,这无异于是在承认狄奥多西一世别无选择,只能和哥特人达成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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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尚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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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打破了罗马帝国原有的统一。但我们不能过于激动。帝国还远没有到瓦解的地步。受多瑙河上战争影响的只是帝国巴尔干半岛的各行省。即便是在这些相对贫穷和偏远的地区,也依然保留了一定程度的“罗马性”。在最近发掘出的罗马式城市尼科波利斯-阿德-伊斯特鲁姆中,公元4世纪末至5世纪初的地层最值得注意的是突然在城里修建的豪宅数量,覆盖了城市面积的45%。63看样子,由于乡村的别墅容易遭受劫掠,富人们转而在安全的城墙内经营他们的地产。此外,战争结束时,帝国东西部皇帝的皇位都已经巩固,小亚细亚、叙利亚、埃及和北非等主要税收中心依然完好无损。而且,哥特人的肆掠行为也只是局限在帝国很小的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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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替和约做最后的辩护时,德密斯修试图让罗马的纳税人放心,哥特人到时甚至连他们的不完全自治权都会丧失。他还列举一些凯尔特语族的蛮族人来佐证。这些蛮族人在公元前278年越过赫勒斯滂海峡,在小亚细亚开拓了以他们部落命名的加拉提亚(Galatia)。但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他们逐渐被希腊-罗马文化同化。64鉴于哥特人和罗马帝国在资源上存在巨大差异,他们的现状看上去确实会最终发生逆转,或者像德密斯修巧言辩说的那样,哥特人逐渐被同化,或者更有可能的是,罗马军队充分重建后在新一轮的战争中将他们制伏。结果证明,德密斯修太过自信。瑟文吉和格鲁森尼人的后代不仅注定会作为哥特人存留下来,而且最终还会在罗马帝国的土地上开拓出他们当初寻求建立的完全独立的王国。哈德良堡战役后不久,米兰的安布罗斯主教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当时的危机:“匈人进攻阿兰人,阿兰人进攻哥特人和提法里人(Taifali),哥特人和提法里人进攻罗马人,而且事情尚未了结。”65主教考虑的只是正在进行的哥特战争,但他的话颇有预见性。罗马帝国永远不会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解决哥特问题。哈德良堡战役后事情确实没有了结,在匈人革命的全面影响显现之前,罗马帝国仍将面临更多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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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帝国的陨落:一部新的历史 第五章 上帝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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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410年8月的一个大热天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一大队哥特人从萨拉门(Salarian Gate)进入罗马,在城里洗劫了三天。史料虽然没有记载事情的详细经过,却明确提到奸淫掳掠。当然,罗马可以洗劫的东西不计其数,哥特人可以尽情劫掠。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已将元老们的豪宅和神殿洗劫一空,抢走300多年前耶路撒冷的所罗门(Solomon)圣殿被毁后就一直存放在罗马城内的犹太人珍宝。他们带走西罗马帝国时任皇帝霍诺留(Honorius,公元395—423年在位)的妹妹加拉·普拉西提阿(Galla Placidia),并且还放火烧城。萨拉门附近地区和元老院议事厅就毁之一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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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帝国的根基动摇了。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世界主人的帝国伟大首都罗马遭受前所未有的打砸抢等暴力袭击。从罗马移居圣地的圣哲罗姆(St. Jerome)言简意赅地说道:“随着一个城市的毁灭,整个世界都毁灭了。”异教徒对此的评价更尖锐:“罗马的守护神没有拯救罗马,是因为他们已经抛弃了它。只要他们还在的话,他们就会保护罗马。”1也就是说,信仰基督教使罗马遭受摧残。但人们在情绪上对任何事件的第一反应几乎都不能最有力地说明该事件的真实意义。重构洗劫罗马的缘由,尤其是其真实意义,就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侦探故事。我们需要将时间从那个夏日向前、向后各推进近20年,将范围扩大到东起高加索、西至伊比利亚半岛的地区。我们能看到,虽然罗马遭劫在当时似乎象征了帝国的毁灭,但洗劫行为本身并没有从根本上削弱帝国进行反击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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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线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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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史料按时间顺序清楚地记载引发这一重大事件的各种因素,更没有探讨其根源。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问题的复杂性。罗马遭劫是众多历史主角共同作用的最终结果。同时代的史学家中没有一位能够全面理解这一事件,至少他们没有存留下相关作品。我们研究罗马遭劫事件有一定困难,还有一个更具体的原因。我们所知的公元407年至425年间的历史主要来自同时代底比斯的著名史学家奥林匹奥多罗斯的长篇巨著。(我们之前简要提到过他的作品。)奥林匹奥多罗斯出生于埃及,受过良好的古典教育,是东罗马帝国的外交使节,曾完成过多次外交使命,尤其是出使匈人领地的使命。他养了一只“会唱歌跳舞还会叫主人名字等把戏”的鹦鹉,陪伴他20多年。奥林匹奥多罗斯的写作语言是希腊语,而非拉丁语。与当时流行的写作风格相比,他的风格更朴实,更平淡。他为此还向读者道歉。当然,对现代读者而言,是再幸运不过了。例如,同阿米安·马塞林有关巴尔干半岛哥特战争的叙述相比,他的作品更朴实,更直接,更深入翔实。然而,遗憾的是奥林匹奥多罗斯存留下来的作品并不完整。大约400年后,拜占庭藏书家、君士坦丁堡大牧首(任期短暂)佛提乌斯(Photius)创作了《书目》(Bibliotheca),总结他个人藏书的内容。幸运的是,奥林匹奥多罗斯的作品也列在其中。从佛提乌斯的简要描述可以看出,奥林匹奥多罗斯之后,公元5世纪中叶的基督教史学家所佐门(Sozomen)和公元6世纪初的异教徒史学家佐西姆斯(Zosimus)大量借鉴了他的作品。两者都关注罗马遭劫的问题,也都基本上原封不动地大量引用奥林匹奥多罗斯作品中有关公元410年以前历史的叙述。这对我们的研究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二者都出于个人原因对原作做了删节和改动,因此也会出错,尤其是佐西姆斯。奥林匹奥多罗斯和尤纳皮乌斯两人记载的历史稍有重叠,都记载了公元5世纪初的内容。佐西姆斯试图尽量天衣无缝地从尤纳皮乌斯的历史过渡到奥林匹奥多罗斯的历史,从而省略、篡改了一些重要事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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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难民于公元376年出现在多瑙河河畔。之后30来年间,罗马在欧洲的边境恢复平静。然而,公元405年至408年,四次重大的侵袭行动打破了莱茵河直至喀尔巴阡山边境地区的安定局面,和平再次中断。喀尔巴阡山是包括阿尔卑斯山在内的欧洲中部山系的东段部分,西起斯洛伐克(Slovak)首都伯拉第斯拉瓦(Bratislava)附近的多瑙河,东至奥索瓦(Orsova)附近的多瑙河,呈弧形绵延约1300公里(地图7)。喀尔巴阡山整体海拔低于阿尔卑斯山,只有少数山峰超过2500米,既没有永久性冰川,也没有永久性积雪。山脉宽度差异显著,从10公里到350公里不等。山脉西段较窄,与朝向欧亚大草原的东段相比,山口较多。喀尔巴阡山一直以来都是欧洲地形的基本特征,是中欧和东欧,以及南欧和北欧的分界线。这些山脉还具有重大历史意义。这一点从后期罗马帝国的构成就可以看出。奥索瓦以东的多瑙河下游地区,属于色雷斯,由东罗马帝国统治。多瑙河中游,喀尔巴阡山以西、以南地区,守护着通往意大利的通道,一直以来都属于西罗马帝国的势力范围。为了更好地理解公元5世纪初发生的这几次侵袭行动,我们有必要将它们置于喀尔巴阡山的背景下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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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405年至406年,在异教徒拉达盖苏斯(Radagaisus)的率领下,一大队哥特人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由于佐西姆斯窜改奥林匹奥多罗斯的历史,我们对这次进攻所掌握的信息就不完整了。最明显的一处篡改是,据他记载,拉达盖苏斯还没有越过边界就被打败。而事实上,他是在菲耶索莱(Fiesole)被俘,在佛罗伦萨被处决。佐西姆斯还提到拉达盖苏斯从莱茵河和多瑙河对岸召集大批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但他并没有给出确切年代。这意味着拉达盖苏斯率领一支来自现在的德国南部、匈牙利以及波希米亚的多民族军队。3然而,其他史料一致认为拉达盖苏斯主要还是哥特人的首领。我们稍后会看到,公元406年横渡莱茵河的侵袭事件中确实出现了多民族军队。由于佐西姆斯在作品中没有提及公元406年的侵袭事件,他可能在试图整合尤纳皮乌斯和奥林匹奥多罗斯的历史时将公元405年至406年拉达盖苏斯入侵意大利的事件同公元406年横渡莱茵河的侵袭事件混为一谈。4一个关键问题也就随即突显出来。公元376年时,瑟文吉和格鲁森尼人是从喀尔巴阡山以东渡过多瑙河下游进入色雷斯的。30年后,哥特人的入侵地点又向西推进了一步。拉达盖苏斯没有经过巴尔干半岛进入意大利的事实表明,他是从喀尔巴阡山以西的匈牙利大平原入侵罗马(地图7)。从发掘的钱币遗物堆来看,拉达盖苏斯的入侵路线经过诺里库姆(Noricum)东南部和潘诺尼亚西部。大批难民惊慌失措,被哥特人一路追赶,越过阿尔卑斯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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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406年8月23日,拉达盖苏斯被处死。四个月后,即12月31日,一支混编军队渡过莱茵河,进入高卢。其中最大的三支部落是汪达尔人(Vandals)、阿兰人和苏维汇人(Suevi)。汪达尔人又细分为哈斯丁(Hasdings)和斯灵(Silings)两个独立部落。和拉达盖苏斯发动的侵袭一样,这次入侵也发生在喀尔巴阡山以西。公元401年年底至402年年初,汪达尔人进犯罗马行省雷提亚,进入多瑙河中游或上游地区,准备横渡莱茵河(地图7)。在公元4世纪,他们基本上都生活在罗马东北方、远离边界的地区,但仍位于喀尔巴阡山以西,在现在的斯洛伐克和波兰南部。6苏维汇人的身份则较难确定。他们通常是指帝国初期的一个日耳曼联盟,但在罗马史料关于约公元150年至406年间的记载中没有出现过。他们的再次出现很可能表明帝国初期参加联盟、此后一直生活在多瑙河中游地区的马可曼尼人和夸迪人(Quadi,可能还有阿勒曼尼人)也参与了此次侵袭。至少,一处史料明确提到夸迪人参与公元406年的渡河侵袭。公元5世纪,“苏维汇人”一词恢复使用,泛指生活在多瑙河曲弯附近和匈牙利大平原边缘地区的日耳曼人。他们很可能是其他没有参与渡河侵袭的马可曼尼人和夸迪人的后代。7因此,汪达尔人和苏维汇人都来自喀尔巴阡山以西。同样,圣哲罗姆提到的其他小部落也来自喀尔巴阡山以西,例如萨尔马提亚人和“凶狠的潘诺尼亚人”(hostes Pannonii)。8同公元377年至382年的哥特战争一样,一些心怀不满的罗马人也协助了蛮族人的侵袭行动(参见本书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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