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407208
1707407210
八、历史的回顾
1707407211
1707407212
这种极度令人战栗的忧虑,已经从罗马人的经验中获得证实。《罗马编年史》所叙述的皇帝,显示出人性的善变和难以捉摸,我们很难从现代历史中找到这种混乱而可疑的特性。在这些皇帝为善和败德的言行中,我们只能列举其中最关紧要者,上焉者是人类最高尚完美的典型,下焉者是人类最无耻堕落的范例。在图拉真和安东尼的黄金时代之前,是黑暗酷虐的黑铁时代。把奥古斯都不肖的继任者一一列举几乎毫无必要,他们无出其右的罪行与其上演的华丽殿堂,令人无法遗忘。像是提比略的睚眦报复、卡利古拉的杀戮狂暴、克劳狄的萎靡软弱、尼禄的放荡残酷、维特里乌斯的纵欲佚行[176]和图密善的怯懦无情,注定要祸延子孙,遗臭万年。在这80年当中(除了韦斯巴芗短暂的统治外,其实他的作为尚有商榷余地),罗马在永无宁日的暴君统治下痛苦呻吟,不仅灭绝了共和国的古老家族,并且只要有任何才德之士崛起,都会遭到致命的打击。
1707407213
1707407214
在这些形同禽兽的暴君统治下,罗马人过着生不如死的奴隶生活,同时也基于两种特殊状况导致这种后果:一种是相较于他们在从前所拥有的自由;一种是来自对外的扩张和征服。这使他们比起任何时代和任何暴君治下的受害者,后果更为悲惨可怕。这种特殊状况造成的后果有两个:其一是受害者对巨大悲痛的自觉;其二是无法逃脱压迫者的魔掌。
1707407215
1707407216
一、在塞菲后裔统治下的波斯,历代国王残酷暴虐。宠臣经常在宫廷的接待、用膳或陪寝时被杀。据记载,有位年轻贵族提到,每次退朝前都不知道是否能保得住脑袋。面对这种无时无刻无所不在的恐怖,波斯人几乎再现了罗斯坦[177]的冥想:纵使以丝线悬利剑于头顶,随时可以命丧黄泉,波斯人仍然憩睡如故,平静的心情丝毫不受干扰。国君蹙眉表示不满,臣下很清楚自己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祸福无常,雷劈或中风,同样能取人性命,明智之士应及时行乐以忘却朝不保夕的生活。这些国王的宠臣由奴仆而晋身贵族,要知道他们被卑贱的双亲所卖,出身和家国一概不知,从小就在后宫严格的纪律中成长。[178]他们的姓氏、财富和地位都是蒙受主子的恩惠,当然主子也可收回赐予的一切,这是极为公平的事。要是他们具备罗斯坦的知识,就会用偏见来肯定他们的习性,除了专制君主政治以外,他们无法说出任何其他的政府形式。东方的历史告诉他们这就是人类必须接受的景况,[179]《古兰经》和这本圣书的诠释者,不断地灌输给他们,苏丹是先知的后裔和奉神旨意的人,忍耐是伊斯兰教徒的最高美德,无条件服从是人民的最大责任。
1707407217
1707407218
罗马人的心智经由不同途径而被奴化。他们虽自甘堕落、承受着军方暴虐的重压,长久以来,却还保存着祖先那种生而自由的情操和理想。希尔维狄乌斯[180]、塞拉西[181]、塔西佗和普林尼所受的教育方式,跟加图和西塞罗完全相同。他们从希腊哲学中,吸收人性尊严和社会本源最正确公平的概念。他们自己国家的历史,教育他们要尊重一个自由、和谐、胜利的共和国,声讨恺撒和奥古斯都所犯下的一连串罪行,内心鄙视那些用最卑下的奉承来表现对暴君的崇拜的人。其中有些人出任政府官吏和元老院议员,他们可以参加会议制定法律,却用自己的名字来替帝王的行动背书,把自己的权力出卖给居心险恶的暴君。提比略企图用法律程序来掩饰谋杀行为,因使元老院成为帮凶和受害人而暗自窃喜,他这种手法也被一些皇帝采用。在元老院会议中,正直的罗马人因莫须有的罪名而受到谴责。那些恶名昭彰的控诉人,满口大公无私的爱国论调,在法庭观赏审问所谓的危险公民。公职多作为有财有势者的酬庸。[182]有的法官充满奴性,嘴里宣称要维护共和国的尊严,但当国家的元首违犯法律[183]时,法官面对帝王的冷酷无情和残暴不仁,感到战栗害怕,[184]满口歌颂他的仁慈。暴君反而瞧不起这些人的奴性,知道他们表面装出一副很诚挚的样子,内心却希望看到他垮台,基于这种心理而迁怒整个元老院。
1707407219
1707407220
二、欧洲分裂为许多独立的国家,相互之间因宗教、语文和生活习俗大致雷同而产生联系,结果反而对人类的自由有所助益。近代的暴君尽管率性妄为,无所惮忌,也会在对手的环伺、舆论的指责、盟邦的忠告和外敌的忧患中,稍为约束自己的行为。那些对暴君不满的人士,逃离狭小的领土,很容易在较为祥和的环境里得到安全的庇护。他的才华得以施展,可以自由抱怨所受的迫害,甚至可以诉诸复仇手段。但是当时的罗马帝国则不然,全世界都在它控制下,要是帝国落入一个人手中,那么对他的仇敌而言,整个世界就成了坚固而恐怖的监狱。在帝国专制统治下的奴隶,不管是拖曳着镀金的锁链在罗马的元老院受到判决,或是被终身放逐于塞里法斯岛的荒岩或多瑙河冰冻的沿岸,[185]都只有在绝望中静待最终命运的降临。反抗只是自寻死路,也无处可以逃亡。四周被一片汪洋大海和广阔的陆地包围,在横越时,就会被发现并捉回,最后还是会被解送到愤怒的主子面前。即使逃离边界,焦急的眼睛所看到的除了辽阔的海洋、荒芜的沙漠和带着敌意的蛮族外,别无其他。这些蛮族不但态度粗暴,而且言语不通,他们的国王也很高兴牺牲一个讨厌的逃犯,来换取皇帝的保护。[186]所以,西塞罗对被放逐的马塞卢斯说道:“不管你在哪里,记住,你还是在罗马暴君的势力范围之内。”
1707407221
1707407222
1707407223
1707407224
1707407226
罗马帝国衰亡史 第四章 康茂德残酷而暴虐的愚行 佩尔蒂纳克斯被推举为帝,励精图治遭禁卫军所弑(180—193 A.D.)
1707407227
1707407229
一、马可以私害公的传位安排(180 A.D.)
1707407230
1707407231
斯多噶学派严肃的纪律,没有改变马可的温和敦厚,有时不免显得妇人之仁,这成为他性格上唯一的缺失。他虽然智力超凡,却常因赤子之心而受到蒙骗。别有企图的人士很了解皇帝的弱点,打着哲学的幌子作为晋身之阶,表面装出一副不求名利的样子,事实上却完全相反。[187]他对弟弟、妻子和儿子太过溺爱纵容,超出个人德行应有的范围,以致他们有恃无恐,胡作非为,祸国殃民,遗毒无穷。
1707407232
1707407233
皮乌斯的女儿福斯蒂娜是马可的妻子,素以风流韵事和容貌艳丽而著称当时。马可那种哲学家般严肃和简朴的气质,不可能和她过纵情声色的生活,更无法约束她那热情奔放的行为,因此她才为人所不齿。[188]丘比特[189]在古代是一位纵情声色的神祇,皇后也一样无所忌惮,身边蓄养面首,毫无羞耻之心。马可是整个帝国唯一不知福斯蒂娜奸情的人。皇后的败德行为影响世道人心,侮辱丈夫的名誉,马可却还将她的一些情人擢升到高官厚爵的地位。30年的婚姻生活证明马可的温柔体贴,对她的关怀尊重至死不渝。在他的《沉思录》中,他感激神明赐给他一位忠实温柔、天真烂漫的妻子。[190]当她死后,元老院在他诚挚的请求下,只好立她为女神,供奉在神庙里,和朱诺、维纳斯和克瑞斯[191]一样受到民众的膜拜祭祀。他还颁布诏令,令青年男女在结婚当天,必须在贞洁保护神的祭坛前面宣誓。[192]
1707407234
1707407235
罪恶滔天的儿子更使父亲的纯良德行蒙上一层阴影。马可因偏爱他的不肖子而牺牲百万人的幸福,没有从共和国里选择储君,反而传位自己的家人,引起公众反感。不过,焦虑的父亲一直期盼得位有人,他费尽心血,延请饱学名师和有道之士教导康茂德,期待借重他们的言行,扩展康茂德原本狭窄的胸襟,革除早已被宠坏的恶习,使其有能力和德操在将来接掌宝座。然而除了与他习性相近的嬉游项目外,其他方面的教导根本不能发挥作用。哲学家严肃讲授的枯燥哲理,在放荡玩伴的怂恿和引诱下,被遗忘得一干二净。马可本人也拔苗助长,竟在他儿子十四五岁时,就要他参与处理国政。马可后来又活了4年,对于轻率地将一个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推上理智与国法都无法约束的位置,他自己也难免悔恨不已。
1707407236
1707407237
大多数扰乱社会内部安定的罪恶,是基于人类有满足欲望的需求;而不公平的财产法,使大多数人所垂涎的物品,只为少数人所据有。在人类的欲望当中,对于权力的热爱,是最强烈而又不容共享的,那是由于人类尊荣的极致来自天下万众的臣服。在内战动乱时期,社会法律失去了效用,人道的法则很难填补上这个位置。争夺的激情、胜利的荣耀、失败的绝望、对旧恨的记忆以及对未来祸患的恐惧,全都促使人神智激愤与怜悯之声沉寂。每一页的历史记录,都因这种争夺权力的动机而沾满内战的鲜血。但这种动机对康茂德而言,并不足以解释他那毫无道理的残酷暴虐。因为他已享有天下,应再无所求。马可所宠爱的儿子,在元老院和军队的欢呼声中登基(180 A.D.)。[193]
1707407238
1707407239
这位幸运无比的青年即位以后,既无对手可供铲除,也没有敌人需要惩处,在这种四海升平的状况下,理应勤政爱民,效法前面5位皇帝的丰功伟业,而不是自甘堕落于沿袭尼禄和图密善可耻的命运。
1707407240
1707407241
何况康茂德并非天生嗜血的虎狼之辈[194],从小也不是行为残暴的人,与其说他邪恶还不如说他懦弱。就是因为他的个性单纯畏怯,受到身边侍从的左右,逐渐心灵被腐蚀。他之所以残酷暴虐,开始是受到别人的摆布,逐渐堕落成为无法自拔的习惯,最后使得人格为兽性所控制。
1707407242
1707407243
康茂德在父皇死后,发现自己对统率大军无所适从,也不知道如何指挥对抗夸迪人和马科曼尼人[195]的艰苦战争。过去环绕他四周那群奴颜婢膝的儇薄少年,虽然遭到马可的斥逐,很快在新皇帝身边获得职位。他们对越过多瑙河在野蛮国家的战事,夸大危险和艰巨的程度,让荒淫怠惰的皇帝相信,凭着他的威名,只要交代部将率领军队出兵,就会使蛮族丧胆、迎风而降。他们还特别强调,用这种方式征战更为有效。他们用尽心机迎合他好色的欲望,将罗马的安逸舒适、富丽堂皇和精致优美的生活,拿来与潘诺尼亚军营中的忙乱辛苦和清寒单调做比较。康茂德受到花言巧语的蛊惑难免心动,但是在自己的嗜好和残存的对父亲所留的顾命大臣的畏惧之间举棋不定。夏天很快过去,他不得不将进入首都的凯旋式延到秋天。他有着优美的仪容,穿上讲究的服装,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大获公众的好感;他刚刚给予蛮族的体面的和平,使整个帝国都能感受到欢乐的气氛;他迫不及待进入罗马的心情,被认为是热爱他的国家;即使他纵情于歌舞升平,也因为他才19岁而几乎听不到责难的声音。
1707407244
1707407246
二、康茂德登基后朝政失修(183—189 A.D.)
1707407247
1707407248
康茂德统治的前3年,在忠心耿耿的顾命大臣的维护下,政府还能保持原有的形式和精神。这些人都是正直忠诚之士,由马可拔擢用以辅助其子。康茂德在起初还能存有一丝敬意,年轻的皇帝和佞幸的宠臣虽然弄权玩法,但是他的双手还没有沾满鲜血,甚至还表现出慷慨宽厚的气概,经过相当时日,或许还可镕铸成为坚实的美德。不幸的是,一起谋杀事件终于对他摇摆不定的性格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1707407249
1707407250
有一天夜晚(183 A.D.),皇帝在返回宫廷的途中,经过竞技场漆黑狭窄的柱廊。一个刺客在他通过时,拔剑向他冲去,并且大声叫道:“元老院要你的命!”这番威胁的言辞影响到刺杀的行动,卫士捉住刺客,立刻泄漏出主谋,是出于内廷而不是宫外。鲁琪拉是皇帝的姐姐,也是卢修斯·维鲁斯的遗孀,因不甘于位居次阶,而且嫉妒皇后在内廷的权势,才发动了武装刺客谋杀弟弟的事件。鲁琪拉不敢将阴谋告诉她的第二任丈夫克劳狄·蓬皮安努斯,这是一个忠心耿耿而且功勋卓著的元老院议员。她从她的奸夫中间(这方面她模仿福斯蒂娜的作风),找寻到胆大包天的暴徒,这些人不但愿意给她体贴的热情,也愿意为她行凶。阴谋分子都受到法律严厉的制裁,鲁琪拉被夺去公主头衔,受到放逐的处罚,后来还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1707407251
1707407252
刺客的话深深烙印在康茂德心头,对整个元老院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惧和恨意。过去他敬畏那些直言忠贞的元老和顾命大臣,现在却怀疑他们是暗中潜伏的敌人。在罗马帝制中常会出现告发者[196],这些人在前朝不能发挥作用,几已销声匿迹,此刻发现皇帝正在元老院中寻找心怀不满和图谋不轨的人士,便又开始兴风作浪成为可畏的工具。马可重视的国政会议,是由声名卓越的罗马人组成,这些功在国家的重臣不久就都变成了罪犯。在重赏之下,告发者不辞辛劳加紧工作,以致成果极为丰硕:举凡个人操守严谨者,被罗织为对康茂德不当行为做无声的谴责;身居重要职位者,被认定会危及君主的权威和地位;还有那些获得他父皇友谊的德高望重之士,更引起儿子的反感。怀疑就是证据,审判等于定罪。元老院的议员一个个被杀,谁要是表现悲伤或者想要报仇,也难逃死亡的命运。康茂德一旦尝到血腥的滋味,就变得更加冷酷无情,至死不悔。
1707407253
1707407254
在暴君手下无辜的牺牲者当中,最令人痛心疾首的莫过于昆体良家族的马克西穆斯和孔狄亚努斯兄弟。他们手足情深、心性相通,无论是学术研究或文字写作、艺术追求或嗜好享受,两人如切如磋相辅相成,因而赢得不朽的名声和赞誉。虽有庞大产业,却从未有分家念头,两人共同创作的论文还遗留一些断简残篇,终其一生可说是同心同德,为世人所有目共睹。安东尼重视兄友弟恭的德行,欣赏他俩合作无间的精神,在同一年中拔擢他们出任执政官。马可后来又把希腊文官政府和指挥大军的责任托付到他们两位的手中,因而在对日耳曼的战役中获得重大的胜利。康茂德假仁义之名,说他们兄弟谁也不会独生,所以将两人一起处死。
1707407255
1707407256
暴君的狂怒使得元老院血流成河,接着就让他的刽子手身受惨报。康茂德沉溺于血腥和奢侈,而把国家大事无论巨细,全部委付给为虎作伥、包藏祸心的佩伦尼斯负责处理。他因谋害前任而取得职位,但是其人精力出众而且精明强干,运用各种勒索和敲诈的手段,借抄没贵族和豪门的家产以满足私欲,累积庞大的财富。禁卫军由他直接指挥,他那深具军事天分的儿子则统率伊利里亚军团。佩伦尼斯对帝国有野心,在康茂德看来真是罪大恶极。要不是皇帝已有防备,出其不意将其处死(186 A.D.),他很有可能达成企图。
1707407257
[
上一页 ]
[ :1.70740720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