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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30 人类学家认为,社会阶级、军国主义与战争可以说是同时出现,并都威胁到古代舞蹈仪式的存续。第一批社会精英应该是由专门攻打其他部落的男性组成,他们强迫家乡的同伴缴交“保护费”:“给我们食物,不然还以为隔壁村庄的暴民会善待你们吗?帮我们种田、养牛,不然刀口就指向你们这些同胞。”通过掠夺或长期争战,早期的精英便可以自肥、壮大权力,演变到后来就出现单一军人统治的城邦,也就是《酒神的伴侣》中,被狄俄尼索斯威胁的国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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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32 在古代的以色列,统治者为了发展军国主义和维持阶级,同样反对狂热仪式。大卫的妻子米甲是扫罗王的二女儿,某次打仗胜利后,她发现丈夫几乎一丝不挂地在耶路撒冷的街上跳着舞,她“心里就轻视他”,见面就嘲笑他:“以色列王今日在臣仆的婢女眼前露体,如同一个轻贱人无耻露体一样,有好大的荣耀啊。”(《撒母耳记下》,第六章)跟众人一起跳舞,甚至跟低下的人一起忘情地跳舞,都会让日益稳固的富裕阶级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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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34 古代以色列人对群众狂欢的厌恶,最有可能是出于军事上的原因。希伯来人腹背受敌,西有非利士人,南有埃及人,北边则是西台人,他们不能沉溺在集体狂欢的气氛中,否则士气会减弱。如同古典学家罗伯特·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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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36 很明显的,如果埃及和亚述之间的缓冲区犹太人(Judaea)要保持政治上的独立,一定要教导他们严格的宗教纪律,并且让人民接受武装训练。迄今,多数的以色列人固守迦南人的多神信仰,众女神是要角,一些小神则是她们的配偶。在和平的日子里,这些习俗固然很适合,但无法让他们抵抗埃及和亚述的军队入侵。[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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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38 他们的神——耶和华,本身就是完美的纪律,身为战神,又被称为万军之上主。宗教学者凯伦·阿姆斯特朗(Karen Armstrong)也认为,军事上的紧张关系使得希伯来人在宗教上犹疑不定:“在战争期间,他们需要耶和华的英武神力,所以会记得他们对耶和华的承诺。但太平之时,他们又会像以前一样崇拜巴力、阿娜特和亚舍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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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40 为了做好军事整备,希腊人也逐渐改变对狂热仪式的看法。在《酒神的伴侣》中,欧里庇得斯明白指出,身为武士的国王彭透斯,以及被描述为“和平爱好者”的狄俄尼索斯,两人根本上是不相容的。在相关著作中,埃文斯认为狄俄尼索斯是反战的神明。埃文斯指出,公元前四世纪,希腊哲学家狄奥多罗斯(Diodorus)就赞美过狄俄尼索斯,说他到处建立庆典,“大体而言,化解了国家和地方之间的冲突,以和谐与和平取代纷扰与战争”。[6]狄俄尼索斯也很粗暴,但不是以打打杀杀的方式。彭透斯和狄俄尼索斯初次见面,就嘲笑他阴柔的外貌:“看你那头长鬈发,就知道你不会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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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42 但古希腊的精英并没有抛弃古老的狂热仪式;相反地,他们干脆偷偷进行,便可以在平民看不见的时候尽情享受。早在公元前六世纪,就出现了新形态的奇特宗教聚会:神秘教派,它专为社会精英举行定期聚会和秘密仪式,最重要的目的是带动集体狂欢。参加者保密到家,这些宗教聚会到底是怎么进行,学者们只能猜测。当然一定有舞蹈,古人已经证实这类活动的功效,还有饮酒也是。此外参加者可能还吸食一些迷幻药,并配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炫目的火光。劳勒尔写道:“听说这些人晚上发狂地跳舞、疯狂大叫,四周充满长笛、鼓、铜钹尖锐的声音……‘野牛般的吼叫’不停歇。现场有人舞蛇、有人跳到出神、有人预言未来,甚至还有人自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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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44 瓦尔特·伯克特在其著作《古代秘仪》(Ancient Mystery Cults)中提出某种活动流程,它类似于人类学家在许多“原始社会”里观察到的。一开始,新人被隔离在外,老手还会刻意吓唬他们,但慢慢地在团体舞蹈中,新人就会慢慢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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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46 新人先坐着,身上涂满米糠和泥土,黑暗中,女祭司像个骇人的恶魔;洗净后,新人站起来:“我逃离恶魔,再生了!”旁边的人也以高八度尖锐的声音大喊,仿佛神灵的使者降临。白天,新人则戴着茴香与白杨木的头冠,加入庆典的团体中;他们跳着舞,顺着节奏呼喊……有些还挥舞着活生生的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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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48 参加者当中有人是识字的精英,会留下一些相关的个人记录,我们得以知道仪式的效果。根据新人的描述,净化、治疗、重获安全感等体验,让人完全地脱胎换骨。在依洛西斯(Eleusis)参加女神德墨忒尔祭典的人说:“参加神秘仪式后,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全新的人。”[9]事实上,正因为这种体验,英文才会有“狂喜”(ecstasy)一词,其希腊文的根源便是“抽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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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53 街头的狂欢 [:1707495125]
1707495454 街头的狂欢 罗马的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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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56 希腊精英犹豫不决,一边怀疑地看着失控的女祭司,私下又秘密进行狂欢仪式。相较之下,罗马人则采取坚定的立场。在罗马文化中,军国主义胜过传统的社会庆典,战神马尔斯(Mars)终究征服了狄俄尼索斯。罗马人把狄俄尼索斯贬为只会寻欢作乐的酒神巴克斯。希腊文orgeia原指狂热的宗教仪式,到了罗马便衍生出其他意义并延用到现代,包括粗鲁、过度、大吃大喝、饮酒过量、滥性。希腊文的“狂喜”(ekstasis)一词,在罗马帝国的官方语言拉丁文中,常翻译成“迷信”(superstito)。[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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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58 音乐和舞蹈是传统狂欢活动的基本元素,但根据某位艺术史家的研究,到了帝国时期,对强调清醒、务实的罗马人而言,那些活动就变成“外来”的了。[11]尽管罗马人每年也有农神节,庆祝时会饮酒、设宴,甚至还有交换身份的仪式——主人和奴隶暂时交换身份,但显然,社会阶级仍约束着掌权者,使他们不信任底下那些兴高采烈欢呼的人。比起古希伯来人和希腊人,罗马人更加拘谨。马克斯·韦伯(Max Weber)观察到,“贵族阶级组成理性、高尚的政府部门,并逐渐扩张,家族成员占有了整个城市、省份。他们完全拒绝跳舞这类的狂欢活动,有荣誉感的高尚人士参加的话,有失身份”。[12]罗马官方如此彻底地谴责舞会,奥古斯都时期的学者科尼利厄斯·尼波斯(Cornelius Nepos)也向他的读者解释,为何杰出的希腊人会沉迷于这种不正当的活动:“研究者不应以自身的习俗评断外地的习俗……但我们都知道,以罗马的社会惯例来说,有名望的人不宜投入音乐活动,跳舞更是有害身心。然而在希腊,官方却允许举办这些活动,众人都称赞这些娱乐。”[13]罗马的建筑与雕像代表着不可让步的绝对权力,罗马贵族每日的举止姿态都在对旁观者展现个人的权威。在公开场合,任何形式的狂欢都无法诱惑他,因为“有损尊严”。光彩的雕像细致地表现出罗马人的尊严,它是多么神圣,足以作为社会精英的典范。[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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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60 不过,有些富裕的罗马家庭还是会在私下场合跳舞,但仍然内心矛盾。这些人经常受到轻视,还被说成声誉不佳的生意人。根据史料,公元前150年,罗马执政官小西庇阿(Scipio Aemilianus Afri-canus)就曾下令关闭舞蹈学校。[15]两百年后,又有文献指出,若女人在家中为宾客跳舞,不可展现舞技,也不可表现得太“专业”,否则会被批评是随便的女人。[16]举例来说,讽刺诗人尤维纳利斯(Juvenal)有次看到某位出身名门的女人跳舞,便认为她在展露情欲,思量着“温暖老男人冷掉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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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62 啊,高涨的热情充满她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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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64 高潮吧!如此情欲的叫喊,如此多的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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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66 流泄到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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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68 索菲娅的花冠落下,她对青楼艳妓下了战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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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70 扭啊摆啊,谁赢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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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72 她仿效的,正是米杜里娜(Medullina)那震动的臀啊![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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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74 毫不意外地,罗马的官方宗教因而是个“冰冷且单调无味的宗教”,[18]其目的在加强社会阶级,而非提供机会让信徒与神灵交流。他们没有专责的祭司,祭祀的时候,高层就指派男性贵族主持仪式。奥古斯都宣布自己是神之后,皇帝具有了神性,宗教和世俗权威的连接便牢不可破了。至于仪式本身,没有人期待当中会有狂热、激动的场面,或扬起任何情绪,而是强调整个流程要精准与完美,连最微小的细节都要注意。以宗教仪式中常见的牲礼为例,罗马人要求祭品要有完美的体型,最好还是自愿牺牲的。所以这些动物被抬出来时,脖子都被朝前拉长,仿佛准备迎接屠刀。献祭的仪式若有一丁点差池,就必须重来,直到祭祀的人员做到正确为止。祭司在献祭时若帽子掉下来,就得被迫辞职。[19]诸神是祭祀典礼的评判,每个细节都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人类无从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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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76 罗马宗教的贵族化暗藏着危机。冗长的官方仪式确实强化了阶级与人民服从,却也使罗马的神禁不起异邦平易近人的神一再挑战。罗马帝国四处征战,人口包含不同的民族,从欧洲西部的高卢人与不列颠人,到温文有礼的希腊与埃及人,因此罗马人根本无法不接触他国的神灵与狂热仪式。直到最近,还有历史学家语带轻蔑地称呼这些狂热庆典为“东方的宗教”,意在把这种“不理性”的源头指向西方世界之外,也把罗马帝国最后的衰败归因于此。就地理上来说,“东方”一词只适用于盛行在小亚细亚的众神之母西布莉女神,但她在公元前204年传入罗马。公元初期,对伊西斯女神的崇拜从埃及传遍罗马,狄俄尼索斯(巴克斯)也不再是外来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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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5478 大体上,罗马人对治下民族的多神信仰非常宽容,甚至自己也跟着信仰几个有魅力或有法力的神。不过这些外来的神往往是吸引到罗马社会的边缘族群,即女人和奴隶。这些人信仰“东方的”伊西斯女神、西布莉女神以及狄俄尼索斯,也多少会威胁当局。西布莉女神的祭典举办时,人们特别疯狂,历史学家玛莉·贝尔德(Mary Beard)写道:“他们(西布莉女神的信徒)披头散发,穿戴奢侈的珠宝、黄色丝袍,展现宗教狂热的一面。他们不只狂欢起舞,还疯了似地鞭打自己……神灵附身时,(男信徒)甚至自宫。”[20]罗马传统的阳刚气概面临最大的挑战:西布莉不只在她的节日引来众多女信徒,还要求男祭司当众切下睾丸。这个至高奉献的动作男性只能做一次,之后的祭典,神还要求男性拿刀割自己的皮肤,浑身是血、若无其事地在大街上跳舞。对阶级意识鲜明的罗马人来说,无法理解人为何要如此自我贬抑。现代历史学家都同意,西布莉女神的祭典因此成为“反抗主流精英”的活动,[21]比尔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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