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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远处,空军中队紧密围成一个圈圈,像一顶皇冠一样,妆点着这次壮丽的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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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目不转睛盯着空中操演的每个动作。飞机如雷鸣般的引擎声,与响亮的开场曲及法西斯歌曲融合在一起。威尼斯广场水泄不通。音乐和不断的“啊啦啦”(alala,法西斯口号,无意义)震耳欲聋。人们呼喊着领袖,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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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不断增加,广场已经挤满,五万人叫着墨索里尼的名字,等待他出场……乐队弹奏起《青年》。旗帜飘扬。墨索里尼出场了……“领袖!领袖!”呼喊声随音乐的铿锵不断攀升。[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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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不能相信《意志的胜利》。它所呈现的1934年纽伦堡大会,是经过精心剪辑的。导演里芬斯塔尔只想呈现引颈期盼的脸、赞叹的微笑——闷闷不乐的孩子和双腿酸痛的观众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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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有的零星资料指出,当法西斯大会的新鲜感消失时,观众与参与者也越来越不情愿投入。有位历史学家研究铁路票根后,发现某些参加集会的群众并非自动自发前来,而是听令搭火车到集会地点“充人数”。[63]另一位历史学家提到:“意大利的法西斯大会宛如集体仪式,不断重复一样的动作,有些人当然会觉得厌倦与不耐烦。”[64]1934年,媒体大肆报道佛罗伦萨的法西斯大型表演“18-BL”。军方特别派出一个空军中队、各旅士兵,还有五十台全新的法雅特18-BL卡车。整个活动却是个极大的失败,当时的评论家说,这个表演的结果是“让大众更讨厌这样的集会”。[65]同时,1933年德国纳粹的劳动节庆祝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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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路线上的某些路段,一旁只有稀少的一排旁观者。纳粹的政治性表演太过突兀,不适合劳动节。许多人观察到,街道在这一天变成舞台,唯一的服装就是蓝色罩衫,演讲者的谈话和姿态很僵硬,一切都按照剧本走,观众因而死气沉沉。[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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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彼得·弗里切(Peter Fritschze)引用一个工人的话,他被要求参加这个集会:“我一离开队伍,旁边的人立刻跟我走。活动一结束我们就跑回家了。”[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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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伟大的纽伦堡大会,根据近年来德国历史学家的研究,这些集会“冗长又陈腐”,只是为了要操弄群众。2001年,“纽伦堡纳粹集会文献中心”(Documentation Center Nazi Party Rally Grounds)开幕,我们才得知纳粹大会的另一面,里芬斯塔尔要不是没注意到这些场景,就是都剪掉了。许多娼妓涌入大会所在地,性传染病攀升;公共厕所不足,仅有的几间更是肮脏不堪。[68]要是表演本身又臭又长,就会有很多人在一旁喝啤酒。警察逮到很多“干部”在破坏喷水池——可能是把它当成厕所了。[69]1935年后,连纳粹自己都对爱国大会失去兴趣,不只花费昂贵,还不见得每次都能达到“神秘效果”:“要打造气氛绝佳的大型集会,需要很多元素,包括夏夜闪烁的星空……热情的观众、排练完美的合唱团,精心编排的军队游行——但是只要下一场雨就全部都毁了。”[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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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的统治者想利用爱国大会——从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庆典到二十世纪二十三十年代的法西斯大型集会——取代传统节庆,但从以上种种描述来看,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成效不佳。失败的原因和意识形态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论是左翼的法国大革命,或是二十世纪恶毒反动的法西斯政权。失败的是他们所用的手段:无止尽的游行、阅兵和激情的演讲。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些手段本身就在传达某些讯息——权力、军事主义、团体至上,但时间一久,这些讯息就变得令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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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当作单纯的娱乐活动,爱国大会也不够格。首先,爱国大会是非常严肃的场合。传统嘉年华则带有颠覆性的幽默,平民扮成大官,和平地嘲讽当权者,享受几天的放纵。但我们在这一章所提到的爱国集会就没这么轻松,罗伯斯庇尔举办的庆典充满清教精神,绝不会有嘲讽剧,更没有人敢把希特勒演成“蠢蛋王”,骑着驴子在街上倒走。嘉年华的愉悦完全不见,纳粹举办的这类爱国大会,只是要赞扬国家权威,是要灌输公民美德,或让人民感到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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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大会可以换个样子,少点训话,更缤纷、更趣味轻松吗?当然可以,2002年英国女王登基五十周年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除了一般的军事操演(飞翔而过的战斗机),流行歌手、华丽舞者带来一连串的综艺秀,王室成员也展现私下常人的一面。但比起参与度高的活动,大型集会本身能提供的体验还是很有限。在中世纪晚期的嘉年华中,每个人都能巧思扮装来显现个人特色,有些人则展现搞笑的本领,舞者和运动员也尽情展现自己的天赋。你既是观众,也是表演者。但只有展演活动的集会,就算表演的创意再多,也无法让观众参与。他们不过是被动的群众,没人会注意到个人的一举一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场中央:游行、演讲、元首抵达时的激情场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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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参与度高的活动,集会活动的观众似乎就是处处受限、毫无成就感。但我们不必如此悲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的爱国大会之后,不出一个世代,后节庆时代的西方年轻人将会大举反抗,不愿再当被动的观众,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们将开始复兴古代的狂欢节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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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的狂欢 第十章/摇滚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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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多么强力、彻底的打压,万事万物总是会找到重生的方式。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美国白人文化被一阵“歇斯底里狂潮”袭击,有识之士警告,那是猥亵、堕落的行为,甚至会危害治安。这种失控的行为不应该发生在二十世纪中期的美国与英国。这两个社会都背负着十六世纪清教徒的包袱,都曾在殖民地打压传统的狂热庆典,美国人还曾奴役他人。也许正因为过去白人成功去除了“外来的”狂热文化,因此当它卷土重来时,白人便无招架之力,不自主地起身摇摆、又跳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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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叛逆的摇滚客就表明立场,绝不可以乖乖坐着参加活动,也不用尊重坐着不动的人。不论在哪里,只要有人开始演奏这种“新音乐”——至少对大部分的白人来说是新的——少年们就会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哼唱、尖叫,要不就是做些政府会当成“暴动”的行为。琳达·马丁(Linda Martin)和凯瑞·塞格瑞(Kerry Seg-rave)在其著作《反对摇滚:摇滚乐的对立面》(Anti-Rock:The Op-position to Rock’n’Roll)中提到:“大多数的情况下,年轻人只是在戏院的走廊上跳舞,在椅子上摇来摇去、用脚打拍子、拍手和大叫——反正就是尽情享受音乐。当局却认为观众应该乖乖地安静坐着,顶多在表演结束时拍拍手。”[1]在1965年,世界上最有名的摇滚乐团比尔·哈利和他的彗星乐队(Bill Haley and His Comets)一出场表演,就会引起轰动,“人人都在戏院里跳舞,在街上唱歌,刻意惹火有关当局”。[2]在英国和美国,摇滚团体一在戏院和音乐厅表演,经理就得找来警察管好“暴民”。早期的摇滚演唱会很容易出现经典的喜剧场景:少年们一站起来在走廊上跳舞,警察就追着他们、把他们塞回座位上。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又开始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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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摇滚演唱会是年轻粉丝和警察对决的固定场所。杰斐逊飞机(Jefferson Airplane)抱怨道:“只要少年们站起来在走廊跳舞,警察立刻就拔掉音响插头。”[3]滚石乐队的演唱会一定会以“暴动”收场。温哥华警察局长抱怨说:“滚石的那场演唱会拖得可久了,我服务三十三年来,从没看过警察搞得这么累。”和其他城市一样,温哥华警察要求掌控整个会场,包括舞台、灯光、音响。[4]就算如此,观众却是更加“凶暴”:冲向舞台、拿起灭火器反击警察、对警察丢东西。大门乐队(The Doors)的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指责警察:“要不是警察在这里,大家会跑上台吗……他们想要攻占舞台,就是因为下面有栅栏。”[5]不管是哪种栅栏,都只会更刺激粉丝,让他们想更要自由行动,用身体表达意见,让大人们害怕。只有在这个场合,他们才能混在一起,跟着音乐摆动。甚至出了会场后,继续在街上表达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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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歌迷疯得无法无天,摇滚乐手也是要负责的。他们的感染力太强,令人无法抗拒,一定要随着他们的音乐跳舞、摆动。不过在大人们的眼中,那些动作实在太过无礼、惊世骇俗。流行歌手艾迪·费舍(Eddie Fisher)也很有感染力,但姿势比较传统,只比唱歌剧好一点,在胸前拍手或高举双手而已。早期摇滚乐让人兴奋得颤抖,一方面是它的节奏明快,表演者还常有性暗示的动作——前后扭屁股、甩肩膀,跳来跳去——就是让身体“摇滚”起来。它宣告一种新音乐的诞生:创意、自由、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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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人表演者中,猫王是肢体语言的先锋,惹得以家庭观众为主的苏利文剧场秀(Ed Sullivan Show)播出时得把他的下半身剪掉。黑人乐手波·迪德利(Bo Diddley)就没那么幸运。1985年他在各大电视台表演,但之前得约法三章,表演时不得有任何动作,以免破坏“庄重”的气氛。不过现场表演一开始,他马上忘记这项规定,大概是很难把肢体和音乐分开,结果一分酬劳也没拿到。[6]小理查德(Little Richard)则是满场跳,还爬到钢琴上,他外表就是疯疯癫癫、容易激动的样子,又带点中性特质,没人期待他会安安静静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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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错愕的往往是表演者,因为观众的反应抢尽风头。摇滚史学家詹姆斯·米勒(James Miller)提到:“猫王表演得越好,他就越帮不上忙。他老是引起暴动。”《圣路易斯邮报》(St.Louis Post-Dispatch)如此描述1957年的演唱会:“猫王抓着麦克风架,手足无措,只好等着喧嚷的声音停歇。”[7]几年后,还在青春期的披头士粉丝,则是用疯狂的尖叫声让他们的英雄安静下来。披头士在美国巡回时,每次表演都被尖叫声淹没,最后只好放弃1966年的演唱会,而那时离他们第一次到美国也才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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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摇滚乐团开始与演唱会的场地经理研商他们的安全措施,部分是因为害怕自己被歌迷踩死,毕竟歌迷真的征服过舞台。就连温和、理智的感恩而死乐队(Grateful Dead)也对“失控的粉丝”很头痛,还得发传单给现场听众,禁止他们冲到台上、丢瓶子、撞倒护栏,或在场外哀求免费入场。[8]摇滚演唱会成为大型活动后,年轻人便不再愿意接受从前集会的方式:艺人表演时,观众得安静好好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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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的狂欢 观众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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