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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80 从觅食到农耕,再到消耗化石燃料,在每一个相继出现的阶段,“能量获取的模式决定了人口规模和密度,这些又反过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哪些社会组织形态的效果最佳,继而又使得某些价值观体系相对更成功、更受欢迎”(第五章)。因此,靠觅食或狩猎采集谋生的早期社会往往会采纳平等主义的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制定强有力的共享规范并限制不平等,莫里斯解释了原因),但也相当暴力。农业社会为了实现最优效能,倾向于等级森严,少用暴力。而我们身处其中的化石燃料社会出现于18世纪,这种社会形态往往会在政治和性别方面更加平等,对贫富悬殊相当容忍,且比前两种社会形态都要平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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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82 以上大大简化了莫里斯的论证过程。他还强调了技术创新和地理位置在决定哪些社会能够及如何战胜其他社会的重要作用。《西方将主宰多久》一书的读者大概很熟悉这些主题,例如海运的创新使得地处海边成为巨大优势,从而成就了伟大的欧洲海洋帝国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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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84 莫里斯的论述旁征博引,论证清晰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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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86 莫里斯紧凑的五章内容之后便是三位杰出学者以及一位世界闻名的高产文学大师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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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88 理查德·西福德是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的古希腊文学教授,他在希腊文学、宗教、哲学及《圣经新约》等领域著述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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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90 西福德认为莫里斯过分“拘泥于决定论式的量化范畴”,以致在他粗分的几个人类发展阶段中,价值观和文化形态的多样性并未得到充分重视。西福德认为,农业社会形态在世界各地所产生的价值观并不相同,他以古雅典为例,对莫里斯的决定论提出质疑。和史景迁一样,他也提请大家注意历史记录中通常不包括边缘人群的价值判断这一事实,至少在这些边缘人群没有组织之前如此。西福德质疑,为什么莫里斯所谓农民的“牢骚不满”不该作为一种缺乏政治力量的平均主义的证据受到严肃对待,这种平均主义的存在挑战了农业社会认可不平等——甚至将其视作“好事”——的观点(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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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92 莫里斯认为“每个时代的观念都是得其所需”,西福德在其评述的结尾对该主张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饶有兴味的是,他谴责莫里斯本人关于历史发展的思考更近乎当前“统治阶级”的想法,而非“我们的时代需要的观念”。西福德特别提出,莫里斯受惠于进化理论并强调“竞争、可计量性、共识和效率”,过于不加鉴别地接受了当前资本主义经济秩序的“核心观念”。西福德认为,如果人类想要生存下去,我们的时代需要对那些人类基本价值观,也就是莫里斯本人定义的“待人公平,行事公正,防患未然,敬畏神明”,进行一种更有批判性也更加开明的论述(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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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94 伊恩·莫里斯近期的研究工作涉及中国和西方的比较发展和未来展望,而本书的第二位评论者恰好是耶鲁大学历史学斯特林讲席教授史景迁,他是一位高产作者,算得上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研究现代中国的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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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96 和其他评论者一样,史景迁既赞赏了莫里斯“杰出的研究技巧”,也表达了一些疑虑。他特别指出,莫里斯的数据发人深思,但如果他能让读者感同身受地体会住在“侧翼丘陵地区”或“幸运纬度带”“是什么样子”,他们将受益良多。史景迁认为,相对于这些动听的标签所暗示的境况,实际生活通常要严酷和艰难得多。此外,史景迁和西福德同样认为,莫里斯粗分的几个人类发展阶段囊括了纷繁芜杂的人类经验,要理解这些,我们需要比这具体细致得多的描述。史景迁在评述结尾指出,近几年才发生的信息技术和“网络战争”就带来了意义深远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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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898 第三位评论者是哈佛大学阿瑟·金斯利·波特讲席哲学教授科尔斯戈德,她或许是全球顶尖的康德道德哲学家。她在道德哲学及其历史、实践理性、规范性、主动性和自我认同,以及人类和其他动物之间的伦理关系等领域均有影响广泛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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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00 科尔斯戈德质疑了莫里斯道德价值观讨论的充分性。她区分了“成文价值观”和“真实道德价值观”,前者是具体社会中现实盛行的描述性内容,而后者实际上才是人们应该秉持的真实观念。她认为,“只有当持有成文价值观的人同时也将其当作真实道德价值观时,这些成文价值观才具有莫里斯为其标定的进化和社会功能”。此外,她还指出,从事评判活动的人往往会认为“价值判断可成可败”(第八章)。正如科尔斯戈德所说,“如果价值观只是某种能量获取形式所需要的一种维持社会形态的方法,人们也知道这一点,那就很难了解价值观的运作方式。在价值观起作用之前,人们必须首先相信自己在践行着真实道德价值观”(第八章)。实际上,她主张道德生活参与者的观点应置于首位,或至少得到认可。科尔斯戈德继而顺水推舟提出了下一个问题,即“如果人们相信了莫里斯的理论,他们的价值观是否就能存续下去”。也就是说,如果农业社会的参与者能像莫里斯那样,将其所处社会的价值观看作对某种能量获取方式的功利性适应,那么他们是否会认可他们所处社会的价值观——不错,也就是他们自己的价值观?不能,她认为:我们需要从参与者的角度来理解价值判断活动,而其前提就是要明确,我们评判他人时所使用的“真实价值观”不一定等同于我们自身的“规范性的自我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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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02 实际上,科尔斯戈德进一步指出,认为人类的价值判断能力“天然地倾向于依附真实道德价值观”,这种看法自有其合理之处,因而在历史进程中,我们大概往往会看到道德以某些形式趋于改善。但她同时承认,这一倾向“很脆弱,容易受到各种社会力量压迫而扭曲”,其中包括意识形态,大概还包括物质匮乏和不安全感等外部压力。她承认,各种类型的社会和经济力量都“对人类价值观的塑造施加了压力”,但并不会“完全决定”后者(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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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04 最后,科尔斯戈德提问道,不知莫里斯是否认为有“真实道德价值观”存在。她尖锐地指出,莫里斯自己的历史解释方法受到一整套科学假设及方法的深刻影响,他本人认为这些是消耗化石燃料的社会才有的。但是,在与农业社会的神学世界观——其认为“存在一位先验之神一统天下”——相比较时,莫里斯并未显示出对他的(也是我们的)科学方法的真实优越性有任何质疑(第八章)。关于历史和科学实践,我们或许会说,莫里斯并非怀疑论者,也不会采纳纯粹的“功能学派”观点,认为每个时代都拥有其所需要的历史或科学。如果这些人类理解模式——科学和历史——可以得到改善(而不仅仅是改变),那么道德伦理为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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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06 最后一位评论者是个高产的作家,她用文学想象探索了人类可能面对的未来。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是当今世界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也是50余部诗歌、儿童文学、小说和非虚构作品的作者,其著作包括《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1985)、《盲刺客》(The Blind Assassin,2000)、《羚羊与秧鸡》(Oryx and Crake,2003),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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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08 阿特伍德对莫里斯的观点表示钦佩,但她力图关注我们危机重重的未来,提出,想象未来需要动用我们的文学想象力,而不能仅靠可量化的数据和学术观察。她同意莫里斯的观点,即人类不断进化的天性中包含着令我们更加可敬或者至少更加复杂的因素,而非“社会达尔文主义很久以前便断言的生性自私好斗的下流坯”。但如果我们所在的脆弱的生物圈当真发生了严重故障,情况将会如何?她说,如今我们彼此联系得如此密切,“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将是个一体化的大溃败,其后果是过去的人类完全无法想象的”。她还担心我们依赖的“科技越复杂”,社会越庞大,“便越会由极其微小的错误导致重大失灵,火车失事的速度就越快,灾难性后果就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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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10 正如我在前文提到的,莫里斯列举了5种可能造成文明崩溃的冲击:“迁徙失控、国家失效、食物短缺、流行疾病,以及气候变化。”阿特伍德又加了两个:海洋和生物工程的崩溃。她在评论最末恳请人们做些“大战略的思考”,其行文之异彩纷呈、幽默诙谐,是我在转述中无法传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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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12 伊恩·莫里斯反唇相讥,纵横捭阖,雄辩到底。莫里斯完全抓住了几位批评家的注意力,如此便愈加阐明和深化了他的论点。他丝毫没有放弃自己的主张,但承认几位批评家的辩论对他很有启发,让他得以进一步阐释能量获取方式如何塑造人类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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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14 就史景迁关于描述还应更加具体的要求,莫里斯明确表示,他的首要目的是解释人们为何拥有当前的价值观,而不是深入理解那些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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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16 针对西福德的批评,即莫里斯未能识别其觅食采集、农耕和消耗化石燃料这三个宽泛的社会范式中的各个变体,莫里斯指出,“农业社会”包括“生活在公元1800年之前一万年期间差不多所有的人”,所以,他有些轻描淡写地承认,其间包含了“很大的差异”。莫里斯认为,雅典等贸易城邦无疑相当有趣,因为它们在一定程度上预演了现代价值观和社会制度。尽管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但不列颠等“早期现代原始工业国”也一样有趣,因为它们正是从其海上贸易网获取了无与伦比的能量。然而,莫里斯坚持认为,雅典人的财富“缓和了但未打破农业世界的束缚”。诸如古希腊和近世的不列颠等表面上的极端例子只是限定了但未能“证明能量获取与价值观之间的相关性是错误的”(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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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18 在其篇幅最长的讨论中,莫里斯开始借其所谓“多层次选择”,阐明了几个先后出现的能量获取模式通过哪些途径塑造了人类的价值观。个体并非被动地由所在社会的能量获取模式来决定其采用哪种价值观。相反,在历史的绵延进程中,在善于创造的人类经过无数次社会试验之后,通过社会结构、经济和政治体制、文化和价值观等手段,在探索能量获取的可用模式上进行了最优化组织的社会,往往会战胜并取代其他组织欠佳的社会。在现有科技下,不适宜人类生存和健康的社会形态以及与之相联的价值观,必将让位于更有效率的体制和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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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20 在阐明其观点的过程中,莫里斯提到并反驳了科尔斯戈德提出的人们实际秉持的“成文价值观”和应该秉持的“真实道德价值观”之间的区别。莫里斯认为,我们唯一可用的价值观,是特定人群在特定时间和地点所持的价值观,因此,科尔斯戈德所谓“真实道德价值观与成文价值观之间的区别是毫无意义的……从头到尾,我们讨论的都是成文价值观”(第十章)。莫里斯认为,认识到这一点并不会阻碍人们对自己的价值观充满信心并将其付诸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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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22 我们这位坦纳讲座授课人还回应了有关他受制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指责。莫里斯对此表示否认,并进而断言,西福德和科尔斯戈德受到了不合时宜的“本质论”的影响,后者坚信,我们开明的启蒙运动价值观,包括平等的社会关系和偏爱非暴力的争议解决方式等,更接近于真实道德价值观,甚至构成了“默认”的立场,一旦环境有利,并且社会压力无须以武力支持社会等级,人类便会自然而然地趋近这些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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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24 莫里斯承认,在解释人类如何进化出历史上相继出现的复杂的组织形式、判断和创新能力时,无法避免一定要用到某种本质论的观点。我们都还记得,他坚持认为“所有人类”共享一系列核心价值观:“待人公平,行事公正,爱憎分明,尊重忠诚,防患未然,敬畏神明。”这些价值观在人类发展的各个时代均得到了重新诠释。科尔斯戈德和西福德为平等主义和非暴力进行辩护,称其为更好、更真实的道德价值观,但莫里斯却认为,平等主义和非暴力不过是对人类核心价值观的特定解读:在某些能量获取形式更为先进的社会类型中,这类价值观合乎时宜,但它们却不适用于觅食采集和农业社会。“于我而言,”莫里斯说,“错误的行为是违反了我所强烈秉持的信条,也就是我对经过生物进化的人类价值观的化石燃料式解读。”莫里斯谴责塔利班致力于将女性置于从属地位并剥夺她们受教育的机会,在这一点上,他与科尔斯戈德意见一致,但他坚称,塔利班之所以是错的,是因为“农业时代已经结束了”,他们“首先错在落后”(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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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26 有人或许会问,“落后”何以变成了这里的主要问题?这是否在断言,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科学地解释(或以历史视角来理解),而非道德评判?但是,如果我们的中心焦点是道德评价,其他的措辞也许更适合描述塔利班对待女性的方式:残酷和邪恶,而不仅仅是“落后”或不合时宜。我们是否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即对于女性而言,我们所处的时代倡导更大的正义,而不仅仅是不同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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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8928 更深远的问题是:将道德评价的措辞与体制和社会成就等实用标准联系在一起是否存在危险?政治和经济组织的特定创新是否有望提高社会的物质福利和力量,以及其战胜其他社会的能力,却代表了道德堕落?还是说我的言论是由我身处的社会环境所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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