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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政体与非自由政体长达半个世纪的斗争所导致的一个结果是,两种社会的国家力量都大举扩张,因为政府企图动员国家意志和资源。这一趋势直接与19世纪的守夜人传统背道而驰,却与利用激进主义的大政府解决阿格拉里亚遗留下来的差别的“新自由”倾向完全相合。结果便是自由的“新政”在20世纪中期加速前进,彻底取代了阿格拉里亚的“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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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000年来,政府一直管理着国防、法律与秩序、财产权和宗教崇拜,但在20世纪中晚期,大多数“新政”政体(或多或少)也负责教育、卫生、就业和环境。某些政府还制定了工资和价格政策,用公务员取代了市场;其他一些政府则对从煤矿到银行等重要产业实施了国有化。官僚作风和税单激增,过高的累进所得税制把收入不均的状况推回到觅食者时代以来从未有过的水平。到20世纪70年代,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基本上是个化石燃料富国俱乐部)国家的税前基尼系数平均为0.40,但政府实施的从富人到穷人的净转移把这一系数降至区区0.26的平均值(图4.8)。就连对财富重新分配没有很多经合组织成员国那么感兴趣的美国人,其税后和转移后的基尼系数也从20世纪20年代末期的近0.50降到70年代的0.36。几乎在世界各地,税后基尼系数最急剧的下降都始于“二战”期间,经济学家经常把20世纪40~70年代的这段时期称作“大压缩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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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8 觅食者、农耕者与化石燃料使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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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世纪70年代,政府转移已经把富裕国家的收入不均降低到从觅食者时代以来前所未有的水平(数据来自史密斯及其他人等,2010;舒及其他人等,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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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原因目前仍然争论不已——很多化石燃料国民收入分配的压力降低了。经合组织国家的平均税后基尼系数在2012年回升到0.31,而美国的分数爬升到0.38。化石燃料国家内部收入不均的加剧刺激了针对收入最高的1%人士的大规模抗议,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预测了可怕的后果:“当资本收益率超过了生产和收入的成长率,这种现象在19世纪发生过,看来很有可能会在21世纪再次发生,资本主义会自动产生专制而不可持续的不均,这将彻底破坏民主社会赖以存在的知识精英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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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局更加复杂。最明显的是,尽管很多国家2012年的转移后基尼系数比1970年的对等系数高,2012年的系数依然低于农业社会贫富不均的典型基尼系数(0.48左右)——通常要低得多,并且因为自农业时代以来人均产出大幅提高(据经济学家安格斯·麦迪逊研究,从公元1700年的全球平均615美元上升到2008年的7 614美元),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国民收入解压甚至还没有开始削弱工业革命最重要的遗产——其产生了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用以购买化石燃料经济所生产的商品和服务。最后,甚至可以说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库兹涅茨在1955年确定他的曲线时,大压缩还主要发生在19世纪就已开始工业化的西方国家。所以,尽管20世纪上半叶西方国家内部的基尼系数下降了,如果在全球范围内测量,该系数则是升高的,因为化石燃料的西方国家和农业社会的其他国家之间的鸿沟在不断加宽。据经济学家布兰科·米拉诺维奇[11]估计,1820~1950年,全球范围的基尼系数几近翻了两番。但1955~2002年,化石燃料时代走向了全球——结果是,虽然国内的基尼系数如今仍在上升,但全球不均现象的加深如果不是逆转,就是急剧放缓了,取决于2002年的分数是如何计算的(图4.9)。2002年以来,不管以任何方式来衡量,全球基尼系数都是下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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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化伴随着化石燃料经济蔓延到全球的大部分地区,以至于从20世纪50年代以来,很多激进主义分子言必称全球范围的人权革命。阿格拉里亚内部界限的消除始于19世纪的欧洲及其海外殖民地,现在已经走向了全球,权利被推到了上一代人也无法想象的疆域。20世纪90年代,美国军队里的同性恋问题仍然引起争议,就连自由派政客都同意采取臭名昭著的“别问别说”政策来回避这个问题。然而到了2011年,一切禁令都解除了,2013年的一份报告结论是,这些变化对军队的战备状态毫无影响。从那时起,逾半数美国人赞成同性婚姻,目前已有16个国家实现了同性婚姻合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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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9 大分化之后的大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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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0~1950年,西方工业革命几乎把全球的收入不均翻了两番,但自1950年以来,东方的工业革命减缓甚至逆转了这一趋势(数据来自米拉诺维奇,201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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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权利革命也不仅限于人类。1789年,杰里米·边沁[12]觉得有必要提醒英国人如何善待动物:“问题不是‘它们能否思考’,也不是‘它们能否说话’,而是‘它们能否忍受’。”两百年后,革命如此深化,以至于法律要求瑞士公民在养狗之前必须参加一个为时4个小时的研讨班,讨论有关动物陪伴的原则。1982年,我遇到乔治先生的时候,对待动物的无法形容的残忍行为在希腊并不罕见,但2009年在我暌违将近10年之后重返希腊时,我惊讶地发现,雅典人把水碗放在人行道旁,供走失的动物饮水。然而,像化石燃料世界屡屡发生的情况一样,人类对待其他动物的方式也充满了矛盾。瑞士人在举办研讨会的时候,亿万动物正在忍受痛苦,在工业化农场里面临屠杀。“以他们对待动物的行为来看,所有的人都是纳粹,”1968年,诺贝尔奖获得者艾萨克·巴舍维斯·辛格[13]如此写道,“对于动物来说,这是一个永恒的特雷布林卡灭绝营[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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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我们自己的物种内部,模式要简单得多。“我希望我们的国家更加宽容、更加温和。”这是乔治·H·W·布什在1988年接受共和党总统提名时对党派成员说的话,在他发表此说的四分之一个世纪后,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甚至在1988年以前,化石燃料社会(特别是自由派的社会)就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平静了下来。1900年,西欧的谋杀率已经下降到低于每1 600人一起,就连在当时谋杀率高出7倍的美国,以此前任何时代的标准来看也是安全的。化石燃料社会参与的两次世界大战是史上最血腥的战争,20世纪非自由路径的独裁者们也是最杀人不眨眼的,但当我们把战争、种族灭绝、国家人为导致的饥荒和谋杀的所有伤亡人数加起来,1900~2000年死于暴力人数为1亿~2亿,仅占那段时期在世上生活的100亿人的1%~2%。化石燃料的20世纪比觅食者的世界要安全10倍,比农夫的世界也要安全2~3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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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仅仅是开始。自1989年以来,战争(国际战争和内战)的数量直线下跌,全世界95%的核弹头已被销毁,暴力犯罪率暴跌,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的暴力致死率已经下降到区区0.7%。世界如此和平,以至于在2012年11月26日发生了无法想象的事情:一整天(实际上将近36个小时)过去了,纽约市没有一个人死于枪击、刀刺或任何其他形式的暴力。暴力并没有远离,但世界从未如此安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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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石燃料社会在通往和平、民主、开放市场、性别平等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道路上走得越远,它们就越繁荣昌盛。因此,在短短两个世纪(在整个历史上那不过是昙花一现),大部分世界远离阿格拉里亚,走向了因达斯特里亚。当然,要达到图4.7所示的真正开放的社会空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经济精英和有组织的商业群体对社会政策的影响仍然远大于普通公民,近期一项对社会地位高的职业中姓氏的现况研究表明,因达斯特里亚仍然存在着可清晰界定的血统决定身份的现象。即使如此,人类史上从未出现过发生如此迅速、受众如此广泛的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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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的发展与更自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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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250年来,道德体系相应发生了巨大变化。随着工业革命释放了大量的能量,那些从阿格拉里亚走向因达斯特里亚的社会从中获得了回报,数十亿人重新调整了自己的价值观。在不到十代人的时间里,政治、经济和性别等级制度在人的观念中早已不再是完全自然和公正的,而是或多或少地代表着邪恶。这一转变始于北大西洋沿岸,并在那里发展得最快、传播得最远,但随着化石燃料能量和组织在20世纪遍及全球,其影响已经波及世界上几乎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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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年前,这样的结果根本就是海市蜃楼。从中国到地中海,反动力量看似打败了我在第三章中提到的“平等主义者”,恢复了阿格拉里亚的传统社会和宗教秩序。只有西北欧是个例外,而就算在那里,例外起初看来效果也相当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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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知识分子的古怪非凡早在16世纪便初见端倪。在我的《西方将主宰多久》一书中,我认为新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北大西洋沿岸新型经济兴起的反应。这种经济很像是早期让某些城邦繁荣起来的超级版本,将西北欧推离了阿格拉里亚。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从解读经典或圣经文本转向试图解释风和潮汐何以来去匆匆,茫茫夜空又为何会有斗转星移,这些问题不久就汇集成为宇宙的力学模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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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白尼、伽利略和笛卡儿等人到处宣讲,说树木的生长并不比钟表的转动更加神秘,或者说太阳,而不是地球,才是宇宙的中心,让各地的掌权者深觉他们都是可疑的人物。但随着17世纪逐渐逝去,从大西洋经济中获益最多——并因而从解释世界如何运转中获利最大——的阿格拉里亚社会的精英为新式自然科学开辟了越来越大的空间,他们被允许去寻找证据,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当意大利的教皇法庭在1633年觉得有必要胁迫伽利略,让他闭嘴时,英格兰的统治者们却在1687年很放心地容忍牛顿发表他的《数学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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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欧的知识分子很快便把自然界的力学模型扩展到社会秩序中,他们将政治看作一种机械结构,探索哪些类型的机器在其中运行最佳。但直到1700年,新思想对“旧政”的质疑仍然非常有限。甚至连约翰·洛克[15]在其《政府论(下篇)》(Second Treatise of Government)中的著名主张——因为人类“天生都是自由、平等和独立的,如不得本人的同意,不能把任何人置于这种状态之外,使其受制于另一个人的政治权力”——也没有要求废除王权、贵族政治或英国国教,而在1688年,英国精英并不是靠废除了“旧政”,而是靠妥协,才结束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冲突,把君主羁绊在宪法的大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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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阿格拉里亚最持久的挑战始于法国。“我们必须检查并搅乱一切,毫无例外也无须谨慎,”1751年,狄德罗在《百科全书》中如此写道,“我们必须把一切旧式愚蠢行径踩在脚下,推翻那些非理性设置的障碍。”伏尔泰在被流放瑞士期间正是这样做的,他公开谴责教堂和国王的特权,为其贴上“败类”的标签,然而勇敢激进如伏尔泰,尚未一并否认阿格拉里亚的皇权和神权基础。他坚称,结束这些丑行的方法不是把法国建成一个共和国,而是向中国学习。他声称欧洲人会看到中国的乾隆皇帝才是一位真正的明君,与倾向于理性而非迷信的儒家文官共商治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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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18世纪的欧洲君主们与启蒙运动批评家的合作,就像古代皇帝驯服轴心时代思想之最令人不安的暗示一样顺利。1740年,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向克里斯蒂安·沃尔夫[16]勉强承认:“哲学家应该是全世界的老师,也是王公们的老师,”但他补充说,“他们必须用逻辑思考,我们必须按逻辑行事。”18世纪的国王们自认为是开明的君主,他们以“旧政”的眼光来看待新思想,就像第三章中提到的顿悟人生的农民克莱因乔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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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8世纪下半叶,“旧政”本身才受到了真正的压力。1762年,当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宣称,政治合法性的唯一来源是人民的“普遍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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