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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20 我能够理解这种说法背后的感情,但是这样的说法本身非常危险。有人指责我和其他人对以色列批评得过于激烈,认为我们的批评会激起反犹主义抬头,在这样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其实是你们把问题完全颠倒了,恰恰是禁忌本身才会激起反犹主义。多年来,我到访过美国以及其他国家的许多大学和高中,讲授战后欧洲历史以及有关“纳粹大屠杀”的回忆。我也在我的大学教授这些内容。下面我可以讲述一下我的调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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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22 今天的学生不要你去提醒他们犹太人被种族灭绝、反犹主义导致的历史后果,或者有关邪恶的问题。这些他们都知道,他们对这些历史的熟知程度比他们的父母高许多。这也本该如此。但是,近来我被问到许多新问题,这些问题的出现频率之高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们为何对‘纳粹大屠杀’如此侧重?”“为何在(一些国家里)否认‘纳粹大屠杀’是违法的而否认其他的种族灭绝则不算违法?”“反犹主义的威胁是不是被夸大了?”最后这个问题问的人越来越多:“难道以色列不是把‘纳粹大屠杀’当作借口吗?”我不记得过去有人问过我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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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24 我担心的是有两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一方面强调“纳粹大屠杀”的历史独特性,可与此同时又在谈论当代事务时经常将“纳粹大屠杀”与某些事情做类比,年轻人因而感到迷惑。另外,每当有人抨击以色列或者为巴勒斯坦辩护就有人大呼“反犹主义”,年轻人因而变成了怀疑者。因为事实是今天的以色列并非有生存之虞。今天在西方国家的犹太人也没有遭受可以跟以前相比的威胁或者歧视,也没有遭受其他少数族裔目前正遭受的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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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26 当代的犹太人可以想一下,跟在美国的穆斯林或者“非法移民”,在英格兰某些地方的巴基斯坦人,在荷兰的摩洛哥人,在法国的北非后裔,在瑞士的黑人,在丹麦的“外侨”,在意大利的罗马尼亚人以及无论在欧洲哪儿的吉卜赛人比,作为一个犹太人难道不会感到更安全、更好地融入群体、被群体接受吗?我想我们都知道答案是什么。在上面列举的如荷兰、法国、美国等诸多国家中——更不要说在德国,犹太人这样一个少数族裔在商界、媒体以及艺术领域中从业的人数非常多。犹太人在这些国家里没有被诬蔑、威胁或排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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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28 如果说存在一种应被犹太人以及其他所有人关切的威胁,那么这个威胁其实是从另一个方向而来。我们将有关“纳粹大屠杀”的回忆完全用来为一个国家——以色列辩护,如此一来这回忆的道德含义便有被局限在某一个地方的危险。的确,“邪恶问题”(再引用下阿伦特的说法)在20世纪的表现是德国企图灭绝犹太人。但是在当代,它并不只是与德国人有关,也不只是与犹太人有关;它甚至不只与欧洲有关,虽然欧洲是发生地。“邪恶问题”——极权的邪恶——或者种族灭绝的邪恶是一个世界问题。但是如果它只被用来为某一个地方的利益服务,则那些离在欧洲发生的罪行的回忆较远的人们(因为他们不是欧洲人,或者因为他们太年轻,不记得这回忆为何重要)将不会理解这些回忆如何与他们有关,他们也将不会再听我们试图做出的解释。其实,我相信,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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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30 简而言之,“纳粹大屠杀”可能不再能够引起世人普遍的共鸣。我们必须希望情况不会变成这样,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方式让“纳粹大屠杀”给人们的关键教训保存下来,这个教训就是:一个民族,整整一个民族竟然可以这样“轻松地”被诬蔑,继而不被当成人类对待并最终被毁灭。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样的教训的确会被质疑或者遗忘,否则我们将不会取得任何进展。正如《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鹰头狮所言,教训的问题是它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越来越不重要。[4]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大可去西方发达国家之外的地方问那里的人们“奥斯维辛”给我们什么教训。他们的回答不会让人感到太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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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32 没法对这个问题给出简单的回答。有些事情在今天的西欧人看来再明显不过,但是很多东欧人就会觉得难以理解,而其实这些东欧人的感受跟40年前的西欧人的感受一样。在欧洲人的记忆中,“奥斯维辛”带给他们重大的道德训诫,但是这种道德训诫对于亚洲人或者非洲人而言则并不存在。最主要的可能是,许多事情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不言自喻,而在我们的子孙后代那里将不会再有太大意义。欧洲的过去正逐渐从记忆中消逝,进入历史,我们还能够让它保持生动吗?我们是否注定要失去它,哪怕只是失去它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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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34 也许我们建起博物馆、纪念馆,学校强制学生参观这些场所等等做法并不表示我们已经准备好去“记忆”,而其实恰恰表明我们觉得自己已经悔罪,现在可以放下过去并开始遗忘,让石头来替我们记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上次去柏林参观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时遇到一些被强制来此参观的学生,感到厌倦的孩子们在石板之间玩起捉迷藏来。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想让历史发挥它该有的功用,让它为以前的罪行及所有的一切永远保留证据,那就最好不要总去“骚扰”它。若我们出于获取政治上的利益而在历史中四处搜罗,从中挑选一些片段用来为我们的某些目的服务,利用历史来教一些投机的道德训诫,那么我们能得到的就是恶劣的道德和糟糕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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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36 与此同时,我们所有人在谈及“邪恶问题”时都应该更谨慎,因为平庸并非只有一种。阿伦特说的人类身上那种令人不安但又看似正常、友好、日常的这种“平庸之恶”已是臭名昭著,但是还有另一种平庸,即因滥用造成的平庸:对同一件事看得太多或者说得、想得太多而让此事失去棱角,人们因而对它失去敏感;这种滥用让受众变得麻木并且不再关心我们所描述的邪恶。我们今天面对的正是这样一种平庸(或者叫平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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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38 1945年之后,我们父母那一代人将“邪恶问题”搁置一旁,因为它的含义过于丰富。我们这代人的下一代又再次面临搁置“邪恶问题”的危险,而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邪恶问题”于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含义。我们应该如何避免这种情况?换句话说,我们应当怎样保证“邪恶问题”依然是我们(不仅在欧洲)精神生活的基本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很肯定应该去问这个问题。汉娜·阿伦特60年前就问过这个问题,我相信如果她还在世肯定还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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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40 这篇文章最早发表在2008年2月的《纽约书评》。此文改编自托尼·朱特于2007年11月30日在德国不来梅接受2007年度汉娜·阿伦特奖时所发表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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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42 [1]集体灭绝,希伯来语称其为“Shoah”,有“浩劫”之意,指“二战”中发生的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另外来源于希腊语的“The Holocaust”也用来指这一历史事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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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44 [2]“最终解决方案”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对其占领的欧洲境内的犹太人进行系统灭绝的计划。——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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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46 [3]奥德-奈斯线(Oder-Neisse)是“二战”以后民主德国和波兰的国界线。——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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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48 [4]鹰头狮在《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原话是:“‘That’s the reason they’re called lessons.’ The Gryphon remarked: ‘Because they lessen from day to day.’”在英文中“教训”(lessons)与“逐渐减弱”(lessen)发音类似,在原作中,《爱丽丝漫游仙境》的作者刘易斯·卡罗尔运用了这样一语双关的修辞手法。——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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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53 事实改变之后 [:1707512017]
1707512954 事实改变之后 第10章 “既成”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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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56 我出生得够早,还能记得以色列的基布兹(kibbutzim,以色列的集体农场)还像定居点(settlements)的时候。(《牛津英语词典》对settlement的定义是:“小村落或者一些住宅的总称”,或者“在一个新国家居住或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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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58 60年代初,我在一个叫哈库克(Hakuk)的基布兹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是一个在以色列建国前由隶属犹太民兵组织“哈加纳”(Haganah)的军事武装“帕尔马契”(Palmah)建立的小社区。[1]哈库克始建于1945年,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是它建立的第18个年头,当时那里的条件还比较原始,设施不够完善。住在那里的十几户人家建了一个食堂、农用大棚、几间房屋还有一个“婴儿房”,父母外出工作时便把孩子送到这里由专人照看,但是居民楼之外除了土石覆盖的山坡和半被清理好的农田便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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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60 当时社区成员身穿蓝色工作服、卡其布短裤,头戴三角形的帽子[2],很有意识地在塑造一种拓荒者的形象和精神,而这已经和特拉维夫忙碌的都市气息格格不入了。他们似乎像是在对兴致勃勃的游客和志愿者说:我们这里才是真正的以色列,快来帮助我们清理石头、种香蕉,告诉你们在欧洲、美国的朋友也过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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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62 哈库克现在依然存在,但是今天它主要的收入来自一个塑料厂以及旅游业——大量游客会前往不远处的加利利湖。最初的那个建在兵营周围的农场已经变成了一个旅游景点。若将哈库克这样的地方称为定居点就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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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64 然而,以色列需要“定居点”,因为它们对于以色列的形象而言必不可少。以色列一直以来力图向自己海外的崇拜者和筹资者传递这样的形象:一个小国在敌人环伺中挣扎着保卫属于它的位置,为达此目的它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清理、灌溉土地,实现农业上的自给自足,提高生产效率,正当自卫,建立犹太人社区等。但是这样一种新集体主义的“开荒叙事”在如今拥有高科技的现代化以色列听起来很虚假。因此,这种“定居者神话”如今移到了别的地方,移到了以色列在1967年战争之后从巴勒斯坦夺取并一直非法占领至今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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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66 因此,以色列鼓励国际媒体将居住在约旦河西岸的犹太人称作“定居者”,将其居住区称为“定居点”并非偶然。但是这个形象会造成很大的误导作用。从面积上看,马阿勒阿杜明是这些极具争议性的社区中最大的一个。它的人口超过3.5万人,与新泽西州的蒙特克莱尔或英格兰的温彻斯特的人口相当。然而最异乎寻常的是它占据的土地面积,这个“定居点”的面积达30平方英里(约78平方千米)以上,是曼哈顿的1.5倍大,相当于大曼彻斯特(市区加都会自治市)约一半大。多么不一般的“定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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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2968 目前在约旦河西岸的被占领地区有大约120个正式的以色列定居点,另外还有非正式定居点,它们的数量据估计有80到100个。根据国际法规定,所谓“正式”与“非正式”定居点之间并无差异,它们都违反了《日内瓦第四公约》第47条规定,该条款明确禁止武力吞并占领地。《联合国宪章》的第1章第2条第4点重申了此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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