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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建起博物馆、纪念馆，学校强制学生参观这些场所等等做法并不表示我们已经准备好去“记忆”，而其实恰恰表明我们觉得自己已经悔罪，现在可以放下过去并开始遗忘，让石头来替我们记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上次去柏林参观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时遇到一些被强制来此参观的学生，感到厌倦的孩子们在石板之间玩起捉迷藏来。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想让历史发挥它该有的功用，让它为以前的罪行及所有的一切永远保留证据，那就最好不要总去“骚扰”它。若我们出于获取政治上的利益而在历史中四处搜罗，从中挑选一些片段用来为我们的某些目的服务，利用历史来教一些投机的道德训诫，那么我们能得到的就是恶劣的道德和糟糕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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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我们所有人在谈及“邪恶问题”时都应该更谨慎，因为平庸并非只有一种。阿伦特说的人类身上那种令人不安但又看似正常、友好、日常的这种“平庸之恶”已是臭名昭著，但是还有另一种平庸，即因滥用造成的平庸：对同一件事看得太多或者说得、想得太多而让此事失去棱角，人们因而对它失去敏感；这种滥用让受众变得麻木并且不再关心我们所描述的邪恶。我们今天面对的正是这样一种平庸（或者叫平庸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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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之后，我们父母那一代人将“邪恶问题”搁置一旁，因为它的含义过于丰富。我们这代人的下一代又再次面临搁置“邪恶问题”的危险，而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邪恶问题”于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含义。我们应该如何避免这种情况？换句话说，我们应当怎样保证“邪恶问题”依然是我们（不仅在欧洲）精神生活的基本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很肯定应该去问这个问题。汉娜·阿伦特60年前就问过这个问题，我相信如果她还在世肯定还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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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最早发表在2008年2月的《纽约书评》。此文改编自托尼·朱特于2007年11月30日在德国不来梅接受2007年度汉娜·阿伦特奖时所发表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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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集体灭绝，希伯来语称其为“Shoah”，有“浩劫”之意，指“二战”中发生的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另外来源于希腊语的“The Holocaust”也用来指这一历史事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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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终解决方案”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对其占领的欧洲境内的犹太人进行系统灭绝的计划。——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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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奥德-奈斯线（Oder-Neisse）是“二战”以后民主德国和波兰的国界线。——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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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鹰头狮在《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原话是：“‘That’s the reason they’re called lessons.’ The Gryphon remarked: ‘Because they lessen from day to day.’”在英文中“教训”（lessons）与“逐渐减弱”（lessen）发音类似，在原作中，《爱丽丝漫游仙境》的作者刘易斯·卡罗尔运用了这样一语双关的修辞手法。——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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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改变之后 第10章 “既成”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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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得够早，还能记得以色列的基布兹（kibbutzim，以色列的集体农场）还像定居点（settlements）的时候。（《牛津英语词典》对settlement的定义是：“小村落或者一些住宅的总称”，或者“在一个新国家居住或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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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初，我在一个叫哈库克（Hakuk）的基布兹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是一个在以色列建国前由隶属犹太民兵组织“哈加纳”（Haganah）的军事武装“帕尔马契”（Palmah）建立的小社区。[1]哈库克始建于1945年，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是它建立的第18个年头，当时那里的条件还比较原始，设施不够完善。住在那里的十几户人家建了一个食堂、农用大棚、几间房屋还有一个“婴儿房”，父母外出工作时便把孩子送到这里由专人照看，但是居民楼之外除了土石覆盖的山坡和半被清理好的农田便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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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社区成员身穿蓝色工作服、卡其布短裤，头戴三角形的帽子[2]，很有意识地在塑造一种拓荒者的形象和精神，而这已经和特拉维夫忙碌的都市气息格格不入了。他们似乎像是在对兴致勃勃的游客和志愿者说：我们这里才是真正的以色列，快来帮助我们清理石头、种香蕉，告诉你们在欧洲、美国的朋友也过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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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库克现在依然存在，但是今天它主要的收入来自一个塑料厂以及旅游业——大量游客会前往不远处的加利利湖。最初的那个建在兵营周围的农场已经变成了一个旅游景点。若将哈库克这样的地方称为定居点就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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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以色列需要“定居点”，因为它们对于以色列的形象而言必不可少。以色列一直以来力图向自己海外的崇拜者和筹资者传递这样的形象：一个小国在敌人环伺中挣扎着保卫属于它的位置，为达此目的它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清理、灌溉土地，实现农业上的自给自足，提高生产效率，正当自卫，建立犹太人社区等。但是这样一种新集体主义的“开荒叙事”在如今拥有高科技的现代化以色列听起来很虚假。因此，这种“定居者神话”如今移到了别的地方，移到了以色列在1967年战争之后从巴勒斯坦夺取并一直非法占领至今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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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以色列鼓励国际媒体将居住在约旦河西岸的犹太人称作“定居者”，将其居住区称为“定居点”并非偶然。但是这个形象会造成很大的误导作用。从面积上看，马阿勒阿杜明是这些极具争议性的社区中最大的一个。它的人口超过3.5万人，与新泽西州的蒙特克莱尔或英格兰的温彻斯特的人口相当。然而最异乎寻常的是它占据的土地面积，这个“定居点”的面积达30平方英里（约78平方千米）以上，是曼哈顿的1.5倍大，相当于大曼彻斯特（市区加都会自治市）约一半大。多么不一般的“定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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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在约旦河西岸的被占领地区有大约120个正式的以色列定居点，另外还有非正式定居点，它们的数量据估计有80到100个。根据国际法规定，所谓“正式”与“非正式”定居点之间并无差异，它们都违反了《日内瓦第四公约》第47条规定，该条款明确禁止武力吞并占领地。《联合国宪章》的第1章第2条第4点重申了此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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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以色列在其声明中对“授权”定居点和“未授权”定居点的区分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合理，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这些定居点无论是否得到官方授意，无论是被“冻结”或仍在迅速扩张，它们皆为非法定居点。值得注意的是，以色列的新外交部长利伯曼（Avigdor Lieberman）的家乡便是建于1982年的诺克蒂姆（Nokdim）定居点，该定居点至今仍然在非法扩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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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现政府官员会对一些事情公然进行嘲讽，但我们也不应因此遗忘以色列之前那些更体面的领导人身上的责任。定居点的人口在过去20年中以每年5%的速度持续增长，3倍于以色列全国人口的增长速度。加上东耶路撒冷（被以色列非法吞并）的犹太人口，目前定居点总人口多达50万人，这一数字占所谓“大以色列”地区犹太人口总数的10%。以色列实行比例代表制[3]，即使最小的选区也可以获得很大的政治影响力，这就是定居者为何在以色列选举中如此重要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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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定居者所组成的利益团体并非处于边缘位置。这些定居点像群岛一样四散各处，定居者就住在其中，享有都市的配套设施，另外这些定居点还受到600个关卡和隔离墙的保护，以防阿拉伯人侵入。要想了解这群人有多重要，只需考虑一点：居住在东耶路撒冷、约旦河西岸和戈兰高地的犹太总人口几乎和哥伦比亚特区的人口相当，比特拉维夫人口数量多出1/3。多么不一般的“定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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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对定居点痴心不改都是因美国一直以来的成全。如果以色列不是美国对外援助的最大接受国（以色列从2003年至2007年平均每年接受280亿美元，该数字到2013年预计达到310亿美元），约旦河西岸定居点的房子不会这么便宜——这些地方的房价不到以色列境内同等水平住房价格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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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住到定居点的房子的人甚至都不认为自己是定居者。这其中有许多人来自俄罗斯和其他地方，他们直接接受这种受补贴的住房，从此感恩戴德地依附于自己的政治庇护者，颇像刚刚获得公路和电的意大利南部的农民。这些约旦河西岸的以色列殖民者就像当年西进运动中的定居者，他们是以色列版本的《宅地法》的受益者，因而要移走他们也会和移走当年迁居美国西部的人一样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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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外交谈判中总是提到拆除定居点是实现和平的条件，但是实际上没有人真的相信这件事情会发生——要知道，在这些地方居住着50万人，他们享有都市的配套设施，且又可以优先获得肥沃的土地和水源。以色列政府中无论左、中、右各派都无意拆除定居点、移走定居者，无论巴勒斯坦人还是知情的美国人都对此不抱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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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假装2003年的“路线图”尚且有效，再假模假样地谈谈如何达成基于1967年边界的最终协定而不去直面现实能让几乎所有人满意。但是，这种假装不知道与政治上的虚伪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起到外交上的润滑作用以利于沟通和妥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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