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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42 1996年是英国铁路私有化的前一年,英国国铁当时给铁路的补助在全欧洲最低。这一年,法国人计划给铁路投资的金额为人均21英镑,意大利是33英镑,英国只有9英镑。[4]这种差别在各国的全国铁路系统所提供的服务质量上能得到准确反映,它还能解释为什么对英国铁路系统进行私有化会造成巨大损失,英国铁路系统的基础设施太薄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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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44 但这种投资上的差别说明了我的观点。法国人和意大利人早就把自己国家的铁路看成是一种社会提供的服务。在偏远地区通火车虽然成本高、收效低,但这样做让这些地区的生活可以正常进行。铁路的存在让人们在公路运输之外多了一个选择,对环境的破坏因之减少。铁路及其提供的服务是一个社会所拥有的共同愿望的象征和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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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46 我在上文建议,在偏远地区通火车有其社会意义,尽管从经济上看它的“效率不高”。不过,这当然也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社会民主主义者们如果仅仅提出值得称赞的社会目标,可与此同时也承认它们所需要花费的成本比其他目标要高,那么他们也走不了很远。我们最后会一面承认社会服务的美德,一面批评提供这些服务所要花费的成本,然后无所作为。我们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用来评估成本的方法,不管是社会的还是经济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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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48 我举个例子。给穷人仁慈的施舍要比确保他们拥有可获得全方位社会服务的权利便宜。我所谓的“仁慈”是指基于信仰之上的慈善行为,以及私人或独立机构的慈善行为,还有以食品券、住房补贴、服装补贴等形式发放的援助(能否获得此类援助取决于申请者的收入水平)等。但它对接受这类援助的人带来的羞辱是恶名远扬的。英国政府在20世纪30年代对大萧条的受害者做了“家庭经济状况调查”(means test),老一辈人现在回忆起这个调查仍然感到厌恶甚至愤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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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50 与之相反,如果接受援助是你的权利,你就不会有被侮辱的感觉。如果得到失业金、退休金、残疾补助、公共住房或其他援助是你的正当权利,不会有人来调查你的情况,确定你的生活是不是糟糕到“有资格”得到帮助,那么你就不会为接受帮助而感到尴尬。然而,要让人们获得这种普遍的权利以及这些他们有权得到的东西势必代价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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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52 但是,如果我们把羞辱本身当作一个社会需要承担的成本呢?人们在接受生活必需品之前受到了同胞的羞辱,如果我们决定“量化”这种蒙羞所带来的危害如何?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在对生产力、效率或幸福感的估算中把羞辱性的施舍和有权得到的福利之间的区别考虑进来如何?我们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提供普遍的社会服务、公共医疗保险或者对公共交通进行补贴实际上是一个以低成本、高效率实现我们共同目标的方式。这种做法本身就会存在争议:我们如何量化“羞辱”?不让一些孤立的公民获取都市资源所造成的损失可以衡量吗?如果可以,那么这样的损失是多少?我们愿意为一个良好的社会支付多少钱?这些问题的答案都还不清楚。但是,除非我们去问这些问题,否则我们又怎么希望给出答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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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56 当我们说“好社会”的时候我们究竟指的是什么?从规范的角度看,首先我们可能要有一个道德的“叙事”,然后将我们的集体选择置于其中。目前狭义的经济术语制约着我们的对话,这种狭义的经济术语之后将被这样的道德叙事所取代。但是,用这种方式来定义我们的总体目标并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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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58 过去,社会民主主义无疑会关心对与错的问题,因它继承了马克思主义以前的道德语汇(这种道德语汇中融入了基督教对贫富的两极分化和物质主义崇拜的厌恶),所以更会如此。但这种关心经常会遭到意识形态的诘问。资本主义是否注定会灭亡?如果是,某个政策是会促进其灭亡还是可能推迟其灭亡?如果资本主义并非注定灭亡,那么就必须从不同的角度去构想政策。无论在哪种情况下,相关问题通常考虑的是“整个体系”的未来而非某个举措本身的优点或缺点。这些问题现在已经不再困扰我们,我们因而可以更直接地去面对我们的选择在道德上可能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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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60 金融资本主义或者“商业社会”(18世纪的称呼)让我们憎恶的东西是什么?在目前的制度设计中,让我们本能地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我们又能做些什么?什么事情让我们觉得不公平?在面对有钱人牺牲其他所有人的利益不受控制地为自己的利益游说时,是什么冒犯了我们的合宜感(sense of propriety)?我们损失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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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62 这些问题的答案应该以道德批判的形式出现:批判不受限制的市场的缺陷或不负责任的国家。我们要理解它们为什么会冒犯我们的正义感或公平感。一句话,我们需要回到“目的王国”(the kingdom of ends)[2]。社会民主主义在这个问题上面的作用有限,因为它对资本主义困境的回应仅仅是启蒙运动的道德话语对“社会问题”姗姗来迟的一种表达。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非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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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64 我认为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的不安全时代。凯恩斯在他1919年出版的《凡尔赛合约的经济后果》(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一书中对上一个不安全时代的分析让人记忆犹新。然而在上一个不安全时代之前的几十年里,经济繁荣,社会进步,人们生活的国际化程度大幅度增加,“全球化”这个词彼时尚未出现,但其过程已然开始。正如凯恩斯所描述的,商业经济已传播到世界各地。贸易和通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着。1914年以前,人们普遍确信和平的经济交流的逻辑将战胜各国的国家利益。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切将戛然而止,然而这的确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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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66 我们也已经度过了一个稳定、确定的时代,认为经济会无限期增长的错觉我们曾经也有过,但这一切已成为过去。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在经济上会没有安全感,在文化上也面临不确定性。我们确实比“二战”以来任何时候都缺乏对我们的集体目标、我们的环境福祉或者人身安全的自信。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将继承一个怎样的世界,但我们不能再欺骗自己去假定我们的世界中令人宽慰的部分一定会在他们的世界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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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68 我们必须重新审视我们祖父那一代人是如何应对类似的挑战和威胁的。欧洲的社会民主制、美国的罗斯福新政(the New Deal)和“大社会计划”(the Great Society)都是对那个时代的不安全感和不平等做出的明确回应。在现在的西方世界,知道世界在自己眼前崩塌意味着什么的老人已经所剩无几。[7]我们很难想象自由制度会完全崩溃,也很难想象民主共识会彻底解体,但就是这次崩溃引发了凯恩斯和哈耶克之间进行的那场辩论,凯恩斯主义的共识和社会民主主义的妥协便在这场辩论中应运而生: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共识和妥协中成长起来的,然而现在它们的吸引力却被自己取得的成功所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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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70 如果社会民主主义能够有未来,那么它得是“带着畏惧之心的社会民主主义”。[8]我们不能去试图恢复那种对进展感到乐观的语言,而是应该重新认识不久的过去。今天这些完全不认同现状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提醒听众们自己在20世纪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提醒他们如果冒冒失失地匆忙拆毁这些成就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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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72 直接地说,左派需要保守住一些东西。右派继承了雄心勃勃的现代主义去破坏以及在实现普世性计划的名义下革新的冲动。社会民主主义者的风格和志向一贯都比较温和,然而他们需要更自信地多讲自己过去取得的成就:社会服务国家的兴起;花费百年时间建立的公共部门所提供的产品和服务促进了我们的集体认同和共同目标;作为权利的福利得以确立,提供福利成为一项社会责任。这些都不是普普通通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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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74 我们不应该因为这些成就不够完美而感到不安。就算我们从20世纪什么也没学到,我们也至少应该能明白,答案越完美,后果越可怕。我们可以期望最好的结果便是在不理想的情况下做不完美的改进,或许这也是我们应该追求的。有些人在过去的30年里系统地去瓦解这些改进,动摇它们的根基,对此我们应该比现在更愤怒。他们的这种做法还应该引起我们的担忧,哪怕只是出于审慎的理由:为什么我们这样急于推倒前人辛苦建起的堤防?我们能这么肯定洪水不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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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76 “带着畏惧之心的社会民主主义”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放弃一个世纪的努力是对我们前人的背叛,也是对后人的背叛。说社会民主主义(或者类似的东西)代表着未来,代表我们为自己绘制的理想世界会让人很快意,但是这种说法会误导别人。它甚至不能代表理想的过去。但在我们现在所有的选择之中,社会民主主义比其他的选择都好。奥威尔在《向加泰罗尼亚致敬》(Homage to Catalonia)一书里反思自己刚刚经历的巴塞罗那革命时说过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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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78 这里面的很多事情我并不明白,从某些方面说,我甚至也不喜欢它,但我立刻认识到这是一件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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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80 我认为,奥威尔的这句话也完全适用于我们所能够从20世纪的社会民主主义的记忆中挽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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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82 本文由托尼·朱特于2009年10月19日在纽约大学做的最后一次公开演讲改编而成,这次演讲的视频可以在雷马克研究所的网站上找到:remarque.as.nyu.edu/object/io_1256242927496. 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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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84 [1]指20世纪70年代,在撒切尔夫人领导下,英国政府抛弃了凯恩斯主义政策,转而支持奥地利学派的经济学主张。——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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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14186 [2]“目的王国”是康德提出的思想实验中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每个人存在的自身就是目的,而非他人的工具或手段。——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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