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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这样做的灵长类动物不止一种。在几百万年的时间里,地球上能双足行走、能制造工具的灵长类还有很多,其中一些后来灭绝了,另外一些则演化成了新的、更强大的生物。它们制造的工具种类越来越多,学会了生火和维持火种不灭(当然,火也是一种工具),学会了集团狩猎,还用上了长矛、棍棒、猎网等各色工具,让猎物闻风丧胆。它们不仅食用猎捕到的动物,还剥下一些动物的毛皮当作外衣。可想而知,在当时别的动物眼中,它们是多么可怕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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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灵长类动物掌握了用双足行走的本领,足迹遍布整个非洲和亚欧大陆。跟其他动物不同,有了工具的它们能够在各种环境中扎根下来,走进了森林、大漠,踏上了沼泽、平原,爬上了山岗,摸下了河滩。同时又被新的环境塑造,形成特定的生活方式。如果说历史是一条编好的麻绳,那么环境一定是编成它的三股麻中的一股,工具是跟它交缠在一起的第二股,而第三股则到了后来才出现。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人类其实从诞生那一刻起就与所在的环境密切相关,也与为应对环境所做的努力和所造的工具紧密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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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一百万年前游荡在地球各处的生物其实都还算不上人类,如果它们溜进今天的百货商场,绝对会一眼就被发现。它们在生理上还没有进化成人类,但生命的发展演化一直在持续,直到约十万年前(前后误差几万年)才有一些双足灵长类动物进化出了与现代人一致的解剖结构。科学家称其为“Homo sapiens”,拉丁语意为“智人”(这个词听起来不免有点自大,人类居然会发明这么个词来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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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可以说人类历史故事的大幕早在十万年前就已经拉开了吗?其实还不算。舞台虽已布置停当,主角却尚未登场。早期智人还缺少一个现代人习以为常的要素,正是这个要素才让本章开篇所讲的情形成为可能。大约四万五千年前,人类开始能创造壁画、吹奏乐器、闻歌起舞,并在对食物的争夺中打败其他所有双足灵长类而成为历史舞台的主角。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人类开始主宰世界。是什么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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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语言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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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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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上学时公认的是“太阳系有九大行星”,但冥王星前些年被剔除出了九大行星之列。可怜离太阳最远的阴暗寒冷角落里的冥王星,现在连个行星都算不上,只算作不比彗星高级多少的矮行星。近些年,天文学家又认为在比冥王星更远处有一个体积十倍于地球的巨大、黑暗、冰雪覆盖的星球。因为它离太阳太远了,几乎不反射太阳光,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能被发现,天文学家将其称为“行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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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个词来自史蒂芬·约翰逊(Steven Johnson)的著作《伟大创意的诞生:创新自然史》(Where Good Ideas Come F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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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文明史:什么撬动了世界的沙盘 2.语言开启人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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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万年—公元前3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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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尼安德特人已经具备能说出单词的生理构造,但单词还不是语言。例如,乌鸦也会用不同声音描述环境中的不同事物,可以说它们会用特定的单词来表示人或狗,它们还会创造新的声音指代具体某个人,比如呱呱叫着提示其他乌鸦“农民布朗来啦!”但这不过只是单词,仅仅单词还不能构成语言。还有一个相似的例子:动物学家曾训练一只名为Koko的大猩猩学会了用肢体表达一千多种具体事物(比如冰激凌),但Koko只是掌握了词汇,它会指明具体某个东西,但这只能算是一种指识,还远远称不上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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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语言是通过连缀,把单词组合成千变万化的意群而形成的。语言是在语法和句法的框架中填入单词。在真正意义的语言中虽然也有不少单词直接对应具体事物或事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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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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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都是如此,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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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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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多单词的含义不在于对应现实世界中的哪样东西,而在于同其他单词间的关系。发展出语言能力,就意味着我们能把单词当作其所描述的客观物体一样使用,这样单词就可以脱离客观物体而独立存在。词汇的世界就这样形成了,它与客观世界相平行、相联系,又不完全对等。两个使用语言沟通的人能一起进入这个世界,相互交流无碍,就像在客观世界中一样往来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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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一下两个人的对话。一个说,明天咱们去街角的卷饼店一起吃午饭吧。另一个说,行啊,什么时间?正午前后?——他们对话中的这些词在客观世界中都没有实物对应。明天、午饭、正午,如果要用手指识出来,这些概念在哪里呢?指不出来的。而这番对话还算不上是最抽象的语言。想想各类虚词:让、位于、关于……更是对应不到客观世界的实体存在。这些词语跟“明天”“午饭”“正午”一样,只属于语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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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会了真正的语言,发出的声音就不再限于提示同伴躲避危险、冲向猎物或准备开饭,而是进入了更高级的沟通阶段——开始用声音构建想象,描摹整个世界的样貌。两个人讨论明天午饭吃卷饼时,所对应的想象世界不是各自的而是共通的,否则两人根本不会在第二天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仔细想想,这其实挺神奇的,不同的人竟然能想象出相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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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掌握语言技能比学会画壁画和吹乐器就只早了一点。它不是人类的发明创造,而是逐渐发展出的一种生物特征,跟手掌进化出对生拇指是同样的道理。人类的语言习得并不是像做菜那样对着菜谱按部就班地来,而是所在的族群说什么语言,自己就自然而然能学会这门语言。一个婴儿不管在谁身边,都会极力尝试去交流:或哭,或笑,或乱摆乱抓……直到这些交流产生意义。其中的实质是婴儿打开了符号世界的大门,进入了由身边人共同创造和维护的现实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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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使用语言进行抽象交流时,语义并不依附于个人,而是为某一个星群所通用。人们能通过语言向其他人传递意义,却不“占有”这些意义。我们拥有的只是语言,通过语言形成意义传递给交流网中的其他人。回到前述两个人约午饭的例子,“卷饼”“明天”“午饭”这些词可不是他们的发明,但哪怕这两个人有个三长两短,这些词语和语义仍会在他们所在的社交系统中长存。这就好像,即使旧星陨落,新星也会亮起,星群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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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距今几万年前的某个时间,掌握语言的生物相比其他生物开始有了决定性的优势。自然选择长期向语言优势倾斜,人类进化出纯熟的语言能力,再无其他物种可以媲美。人类从所有会制造工具的双足灵长类中彻底胜出,对手们则从此逐渐灭绝。语言,就是历史这条麻绳上的第三股,是世界历史“三元辩证”[1] 中的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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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指出,人类并不是唯一会群体协作的生物,一个典型例子是惯于群体围猎的狼,以及应该至少有与狼群相当的协作水平的尼安德特人。然而,其他社会性动物必须聚在一起才能协作,因为它们得靠实实在在的信号传递才能组织起来,形成照应。而人类掌握了语言,就能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朝着相同的目标一起努力。语言织成的网络把无数个体的人联结起来,形成一个社会有机体。人们即使互不见面,各自处在不同的环境,也能够协同一致。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人们都生活在群体共同的想象世界中。所以说,人类并非直接生存在客观宇宙中,而是生活在通过语言共同建立、共同维系的世界模式(world model)中。这个世界模式先于我们的出生而存在,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融入了它,而长大成人就是指一个人终于能够充分想象出人们共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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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生物的人,如果肚子饿了就会想要吃的,这跟身处哪个社会无关。但社会意义的人则完全是另一回事,社会身份取决于所在的人群。生物意义的自我是指身体,即有一个由头骨包着无数神经细胞组成的大脑。而社会意义的自我是指人格,即从人类共同智慧的云团中汲取思想、态度、信息、观念等形成星群。这个星群与大脑和身体密不可分,却又存在于躯体之外由千千万万个体组成的社会网络中。而人们通过语言所创造的意义网络,正是把生物意义的自我和社会意义的自我统一起来的媒介。社会星群与环境不断交互,就像一个个细胞不断组成更大的机体。当人类开始形成群体自我的认知,组成了只存在于意识而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星群和意义网络时,人类历史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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