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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20 王鼎钧书中有三个章节专写他所遇到的特务:“匪谍是如何做成的?”“特务的隐性骚扰”,“与特务共舞”—特务“瞻之在前,忽矣在后”,如影相随,横跨了王鼎钧在台的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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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22 在这种社会氛围下,知识分子做特务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王鼎钧说,那时官场盛传“识时务者为俊杰,时务有三,党务、洋务、特务”。书中有一段写得非常生动,几个朋友久别重逢,大家互道问候:“混得不错啊,你通了特务啦!”看了谁神清气爽,春风得意,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已做了特务。王鼎钧说,在他看来,50—70年代的台湾,知识分子做特务的比例很高,甚至几个人中就有一个是特务(卧底)。据王鼎钧说,不少作家都做特务(王书:306页),甚至是老作家,也做了党国的“卧底”,他自己就多次遇到来打探他个人消息的老作家,转眼就去向特务部门汇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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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24 类似的情况大陆也存在,只是表现形式不同,大陆更强调该工作的革命意识形态意义。大陆学者章诒和前几年撰文,披露著名翻译家冯亦代如何以“为革命”,“做好党的驯服工具”来说服自己,克服了心理障碍,主动积极地在她家做“卧底”的。在经历多次政治运动洗礼后,冯亦代已有了全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为了提高自己的职业素质,他还专门买了苏联的《一个肃反工作者的手记》和有关介绍“契卡”(全俄肃反委员会)历史的书籍。他说:“以前的生命只是行尸走肉而已,今天我已经消除了那种腐朽的感伤的情绪,我觉得我在保卫党的工作中,我的生命日益丰富起来。”(冯亦代:《悔余日录》,1960年8月3日,256页)他自认为“是在第一线作战”(冯书:288页)的“一个保卫工作者”(冯书:258页),于是,心中“也就释然了”(冯书:335页)。冯亦代以“好友”的身份定期到已被打成“大右派”的章伯钧家聊天、喝茶、吃饭,然后再向有关方面汇报章伯钧在家中的言行。对于当年的行为,冯在晚年有很深的悔悟,在他的《悔余日录》一书中将此隐私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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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26 谁是特务,都是慢慢发现的,也有弄错的时候。王鼎钧写道:有一位作家问我,你看台湾的前途怎么样?咱们的反共文学这样写下去,到底是活路还是绝路?这种问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怎么明知故问。莫非他是一个特务,打算“引蛇出洞”?后来冷战结束,两岸交流,那位作家向我抱怨,你为什么劝我写反共文学?现在共产党要来了!我思来想去,你大概是个特务。(王书:3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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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28 无独有偶,许倬云先生也提到他在台期间被特务检举和骚扰,由于他与蒋经国有工作上的接触,蒋经国说了一句话:我对他了解,他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这才使许先生被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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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30 60年代以后,国民党杀人少了,但还是什么都记录在案。特务直接对王说,“你几根骨头,我们都知道”,但一般不再直接行动。他们对谁都不相信,陈诚有一个逻辑:连程潜、张治中都投共了,还能相信谁?特务甚至盯上了《蒋公介石序传》的作者黎东方先生。此君在大陆被认为是亲蒋右翼知识分子,但在台湾的情治部门的眼中,却演幻为“左翼嫌疑”。他对王鼎钧说,他演讲时提了几次“中共”,几次“共匪”,有没有引用“蒋公”语录,引用了几次,都有人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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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32 王鼎钧也曾被弄到“保安司令部”谈话,被罚站,他在那儿见到那位一直监控他的“英俊的特务”,特务对王鼎钧还算客气,没有留下他。多数被叫到“保安司令部”(以后易名为“警备司令部”,再改名为“警总”)问话的,都不许回家,许多人就这样神秘失踪了。在如此恐怖气氛下,谁都不敢打听,个别人有大佬援手,也无结果,盖因蒋经国非常冷漠,“铁面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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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34 照顾蒋氏父子一辈子的翁元对蒋经国有非常深入的观察,他认为蒋太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永远神神秘秘,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说,蒋经国是“双重性格”,在外面和私下完全不一样,讳莫如深,高不可测,故做“神秘”状,“铁面无情”。连翁元这样对蒋经国极熟的人,都感到“时时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惶恐之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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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36 魏景蒙是蒋经国的亲信,又是“中央社”的老人,是董显光的手下,1943年曾陪美国记者访问延安,写有访问记,对王震有近距离的刻画。然而就连魏景蒙向蒋经国求保“中广”副总经理李荆荪也被拒,致使李荆荪无辜被关押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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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38 台湾在70年代还在抓“匪谍”。“中广”崔小萍案发生在1968年,李荆荪案是1970年,与真正的“匪谍”毫不相干,都是被诬陷入狱。在这之后,台湾的情治工作有所变化,开始注意“公关”形象。军情局长沈之岳有意展现新风格,还笼络王鼎钧为情治单位的公关电视片写文字稿。当王鼎钧收到赴美国大学讲学的邀请信后,情治部门派出五个人定期与王喝茶、谈话,他们只听不说,对王进行新一轮面对面的考察。王知道,自己能否飞出鸟笼,获得自由,就在此一举了,他孤注一掷,和盘说出他对台湾甚至是军情部门的批评和建议,结果王鼎钧被批准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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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40 三、“中国广播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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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42 王鼎钧在“中广”服务十年。“中广”全称“中国广播公司”,是国民党党营事业,前身为中央广播电台,建于1928年,原在南京,1949年1月迁台,把所有重要业务资料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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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44 50年代,在台湾是广播电台占领天空的十年,听众众多。“中广”吸引听众的主要手段是广播剧,王鼎钧参考了“中广”从南京带到台北的30年代的一些剧本,诸如曹禺的《日出》、《雷雨》,还有郭沫若、洪深、陈白尘、李健吾、丁西林等的话剧剧本,然而特务身手敏捷,很快就把这些剧本都搜走了。在大陆时代,国民党对这些事是从来不管的,但是败退台湾后,完全翻了一个个儿,凡是左翼和留在大陆的学者、作家的作品一律查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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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46 当局明明以专制主义治台,却要扮出自由民主的模样,其意也是为了争取美援和国际好感,为此大耍两面派,国民党在香港办的《香港时报》是一份地道的“党报”,却标榜“以自由主义反共”,“社论充满自由主义色彩”,但这份反共报纸不能进口,只特许进口八百份,供指定单位参考(王书:258页)。“中广”被允许进口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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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48 王鼎钧从事广播稿的撰述,一直小心翼翼。广播有其特殊性,特别要注意谐音字的问题,因此禁忌特别多,“蒋总统复行视事”,简为“总统视事”,可以听成“逝世”,因此要改字,改为“总统复职”。广播不能用长句,有一句是:“美轮美奂的大会堂中间悬挂着总统的肖像”,播音时断句换气,说成了“悬挂着总统”,引起了惊扰。王鼎钧也叮瞩,“总统”之前切忌有任何动词。10月,更要小心注意,因为许多重大节日都在10月:10月10日是“双十节”、10月25日是“台湾光复节”、10月31日是“蒋总统诞辰”,“每一个节日都要节前有酝酿,节后有余波”。可是“十一”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庆,这对于台湾来说是迎头一击,无形中把“光辉灿烂的十月”的亮度减低不少。国民党的反制措施是从“十一”前一天,台湾就不准有任何喜庆的表示,广播中更不准有祝寿的内容,不可开张剪彩,快乐幸福的歌曲一概禁播,天气报告中如有“台湾海峡乌云密布,长江中下游阳光普照”,都会被治安机关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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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50 在那个年代,真正是草木皆兵,政府对百姓家中的收音机也不甚放心。50年代初,政府管制制造收音机的器材,谁家的收音机坏了,还得向治安部门报废备案,交回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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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52 当局对收音机一类的硬件不放心,对软件就更不放心了。当局患有严重的“文字敏感症”,在“警总”眼中四处都是共产党在搞颠覆宣传。王鼎钧回忆说,1951年前后,他把文章写好以后总要冷藏一下,进行自检,假设自己是检查员,把文字中的象征、暗喻、影射、双关等一起杀死,反复肃清,才敢放心交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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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54 即便如此,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中广”有一批从南京、重庆时代就从事播音工作的老播音员,个个都有很高的播音艺术水平,他们把广播剧演得出神入化。由于广播剧的效果太逼真,也被怀疑。某次,王鼎钧编写的广播剧讲述大陆镇压反革命,出现有枪毙人的场面,使听众有身临其境之感,被“中四组”(即国民党改造后的中宣部)叫停,情治部门也来调查,被怀疑是影射国民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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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56 从王鼎钧的书中才知道,在50年代初,“中广”的收音效果很差,与大陆完全不可相比,大陆广播在台湾任何地方都能收听到,而“中广”的播音,连陈诚的家都听不到。陈诚清廉,不愿接受新收音机,“中广”只能派出技术人员一处处勘测,来确定收听的信号的强弱,并把陈诚家的老旧收音机带回来修理,重装了真空管和换了线路,才给陈家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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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58 至于大陆人知晓的“敌台”之一“中国广播公司、自由中国之声”,只是挂在“中广”名下,与“中广”台湾播音部没有关系,台湾对大陆的广播直接归国民党中央党部“中六组”领导,实际上是情治部门的一个组成部分,“匪情专家”王健民曾长期在“中广”大陆部工作,此人以后用国民党掳获中共原始资料为基础写成《中共党史稿》,1979年后被引入大陆,在内部流传,颇被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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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60 四、“反共文学”,写还是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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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62 王鼎钧以报刊专栏作家而闻名,当朝鲜战争爆发,美国第七舰队巡航台湾海峡,台湾大局稳定后,党国要人,也是国民党文学界的掌门人张道藩就组织起了写作讲习班,王鼎钧报名被录取,第一期只录取30人,大多为外省人。王鼎钧非常认真地听名家讲课,也勤于习作,由于大家都是经战乱而来台湾,写作主题很自然的就是流离岁月和对中共的“控诉”,但是那时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反共文学”的口号和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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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64 不久,张道藩提出要写“反共文学”即所谓“战斗文学”,却碰到一大难题,这就是“反共文学”的禁忌太多,作家不知如何去刻画共产党,甚至张道藩写的《老天爷,你不长眼》一曲,也遭到“警总”的查禁,因为此曲也可读成对蒋介石的批判。某次,“总统府”前举行歌舞会,一出维吾尔舞蹈被检举是“苏俄舞”,在“反共抗俄”的年代,这是严重的“为匪张目”的行为,于是张道藩马上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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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66 所以,在那个时代,可以不写“反共文学”,不写,没人找你麻烦;而写了,却可能遇到大问题,因为分寸拿捏不准,作家的“反共”与官方的“反共”规格不合,当局更害怕“反共文学”有可能演变成对国民党失去大陆的检讨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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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7868 怎么写共产党?令许多人头疼。共产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去台的作家个个有体会。在大陆时代他们和共产党员都有或多或少的交往,不是同学,就是朋友或老师,但是他们却写不出具体的人物,用大陆的专业语言讲,就是写不出“典型人物”,无法在文学创作中塑造出符合国民党意识形态要求的“共产党员”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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