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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50 最后,我要以过去一二十年社会史实际的发展来做结论,借以看出未来可能的走向以及问题。如此不仅可以让我们了解历史学家的倾向,也可以接触以往所知甚少的学科实际进展。最近几年比较热门的主题与问题是什么?最受人争议的焦点是什么?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哪儿?回答了这些问题并不等于已经做了详尽的分析,但是如果不想一想这些问题的话,我们的研究成果也将是有限的。学者间的共识也许会被流行思潮或政治与行政体制所误认或曲解——比较明显的例子如研究群众失序(public disorder)这样的领域,但如果因此而不寻求共识也是危险的。学科要进步,不能够预先划定一个区域或拟定一个计划,如果光靠这样就行了,那么癌症早就不是不治之症了。相反,是要对那些值得思考的问题慢慢从模糊到聚焦,静待时机成熟,而后答案就会出来。让我们从一种印象派的角度来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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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52 过去10到15年间,社会史比较有趣的研究主题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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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54 一、人口学与家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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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58 二、都市研究,不过仅限于社会史能处理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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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62 三、阶级与社会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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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66 四、“心态”(mentalities)史或集体意识史或人类学意义下的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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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70 五、社会的转型(例如,现代化或工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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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74 六、社会运动与社会抗争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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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78 前两个群组可以先挑出来,因为它们已经自成一个领域,因此,内容的重要与否倒在其次,反正现在它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组织、方法论以及论文发表的园地。历史人口学是一个发展快速而成果丰硕的领域,它的基础并不在于提出了什么重要的问题,而是在于研究方法的创新(家庭的重构),因此,原本已经解读得差不多的史料如教区登记簿,现在却也能再度从中挖掘出有趣的内容。可用史料的范围因此扩大,同时也可以提出新的问题。研究历史人口学的社会史学家,主要的兴趣还是放在家庭的结构与行为、不同时期的人口寿命以及代际变迁上。这些问题都很重要,但也有局限,主要的问题还是资料的性质——虽然研究者热切地进行研究工作,但这并不会改变受限的事实,同时也不可能对于已经流失的那一部分未知的历史做出什么解释架构。虽然如此,这个领域的重要性却不容质疑,因为它鼓励了在历史研究上运用量化的技巧。好的影响,或者说是副作用,乃是在历史学界引起了一股研究家族的兴趣,这个领域原本社会史学家并不关注,反而是社会人类学家在这方面表现杰出,不容忽视。至于这个领域的本质与展望,则已经有许多学者做过讨论,在此就不多做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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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80 都市史(urban history)是门有技术要求的学科。每个城市都有地理界线,并且自成一体,有自己的档案,而其规模足堪负荷博士等级的研究。都市史的出现,反映了都市问题的急迫性,因为都市的发展已经成了现代工业社会中社会计划与管理的主要问题之一,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是最生动的一幕。也因为急迫,所以都市史研究的内容可以说是包罗万象,甚至可以说是杂乱无章。只要跟城市有关的就可以列进去。不过至少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都市史的问题特别适合于社会史,至少我们可以看到城市不能用经济大历史的分析架构来看(因为经济的分析要更大的系统),而在政治上城市研究也不能当成一个自我封闭的小城邦来看。在本质上,城市就是人类以某种方式聚居在一起的某种组织体,现代社会都市化的过程也塑造了人类聚集在一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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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82 城市在技术、社会与政治上的种种问题,都来自一大群人居住得过于紧密而产生的互动关系;这些问题甚至也来自这样一种观念,那就是城市(并不只是彰显统治者权力与荣誉的舞台)象征着人类——从《启示录》以来——想过社群生活的渴望。除此之外,城市也是最近这几个世纪以来,人类所创造的各种制度中,产生最多社会变迁问题的一个。社会史学家之所以蜂拥而上地研究都市史,就是这个缘故。[32]有人说,他们早已看出,都市史是研究社会变迁的典范。但到目前看来,我并不认同这一点。因为就我看过的许多研究,都还没有一篇能算得上是研究工业时代大城市的全球性研究。不过,社会史学家应该要继续关心都市史,因为它可以显示出社会变迁与社会结构的特定方面,这些都是以往社会学家与社会心理学家所特别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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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84 其他的群组则还没有上轨道,不过其中一两组已经慢慢发展起来了。阶级与社会团体的历史之所以开始发展,在于大家已经能接受这样的一个设定,那就是社会的主要构成部分可以在不讨论家族的状况下进行,如此也不妨碍对社会的理解。这个领域的进展极为迅速——历史学家过去对这个领域完全忽略了——而且必要。如果要简单地列出社会史里面最重要的著作的话,那么一定要包括劳伦斯·斯通(Lawrence Stone)研究的伊丽莎白时期的贵族[33]、勒华拉杜里(E.Le Roy Ladurie)的朗格多克(Languedoc)的农民[34]、爱德华·汤普森(Edward Thompson)[35]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阿德琳·多马尔(Adeline Daumard)的巴黎资产阶级;但这些主题都只是沧海一粟,还有相当广大的部分尚待研究。相较之下,研究那些狭隘的社会团体——如职业性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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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86 阶级与社会团体的研究到目前为止最新奇的地方,就在于它的野心。阶级,或特定的生产关系,譬如说奴隶制,到了今日已经有系统地从社会整体的角度来加以考察了,有时还从社会整体扩大成为跨社会的比较研究,或者是把阶级或生产关系直接当成某一类型的社会关系。随着研究开始深化,于是进而从各个方面来观照阶级与社会团体的社会存在、关系与行为。这是个全新的领域,虽然才刚开始起步,但成就已经令人咋舌——如果我们除去已经投注相当心力的领域不算的话,譬如奴隶制的比较研究。不过,有些困难已经浮现,在这里说明倒还蛮适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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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88 第一,这方面的数据实在太庞杂了,光凭传统历史学家的技艺实在应付不了。他们需要团队合作,除此之外,还要有现代的研究设备。我猜测,过去那种由一个历史学家包办的大部头历史作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走法应该一方面是团队合作的计划,另一方面则可能是每个人负责某个断代然后再做综合。这种状况就发生在我最熟悉的领域——工人阶级史中。即便是汤普森那部野心勃勃的作品,也不过是个伟大但未完成之作,而他所处理的断限甚至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于尔根·库钦斯基(Jürgen Kuczynski)的巨著《资本主义下的劳工处境史》(Geschichte der Lage der Arbeiter unter dem Kapitalismus),书如其名,内容讲的的确只是工人阶级的某个方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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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90 第二,这个领域充斥着技术上的困难,就连以往概念很清楚的地方也一样,尤其是关于确切的时间点——例如,某个特定的团体是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的,或者是农民田产的变迁。我们还蛮幸运的,因为我们拥有的数据可以导出这样的变迁(例如,贵族与士绅都保留了系谱),也可以建构分析(例如,运用历史人口学方法,或使用一些珍贵数据来研究中国的官僚制度)。但是我们要如何处理印度的种姓制度呢?这里面也包含了跨代的活动,但是目前要做到量的分析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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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92 第三,比较严重的是概念的问题,历史学家一直没有清楚地处理这个问题——但这并不影响好作品的诞生(不会定义马的人,不见得不认得马或不会骑马),不过这也显示历史学家对于社会结构与社会关系及其转变这类一般性的问题,认识得稍微慢了点儿。这也造成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例如随着时光推移,阶级内的成员是否有变化,这就需要量的研究。这还牵涉到社会团体具有多方面的问题。举例来说,马克思对于“阶级”的定义就有二元性。一方面,阶级是“后部落历史”(post-tribal history)中的共通现象,另一方面,它却又是资产阶级社会的产物;一方面,阶级是一种人造的概念,用来说明某种难以理解的现象,另一方面,实际上的确有一群人具有团体意识,自认为自己这一群人是一体的。阶级意识的问题又紧跟着引发了阶级语言的问题——这些当代的阶级术语不断在变动而且彼此重叠,有时还难以理解[36],我们到现在连量的研究都很少。[在这里,历史学家也许应该仔细留意一下社会人类学者的方法及其专注的重点,他们——如吉拉德(L.Girard)及索邦团队(Sorbonne team)——正有系统地在量上进行着社会政治语汇的研究。][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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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94 除此之外,阶级还有程度的问题。用西奥多·沙宁(Theodore Shanin)的话说[38],他认为马克思“雾月十八日”(18th Brumaire)[39]中有所谓“阶级性较低的阶级”(class of low classness),相对而言,马克思所谓的无产阶级(proletariat)则是阶级性非常高的阶级,也许还是阶级性最高的阶级。阶级内还有同质与异质的问题;除了阶级间的区别,还有阶级内的分化与层级化。说得更广泛些,对阶级的分类也有问题,因为这只是静态的说法,事实上隐藏在这些分类背后的是繁复而不断变动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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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96 第四,最困难的则是牵涉到社会史这个整体。阶级并不是孤立出来的一群人,而是重重关系所构成的系统,不仅有垂直的方面,也有水平的方面。因此,阶级有差异(或类似性)的关系,有距离的关系,并且在社会功能、剥削以及支配/臣属的关系上有着质的区别。研究阶级,必须连同阶级以及它与社会其余部分的互动一起研究。要研究奴隶主,就不得不把奴隶拉进来一起研究,甚至于还得将社会上非奴隶制的部分也纳进来。而也有人主张,在研究19世纪欧洲资产阶级时,重点不是在于他们运用了什么权力来支配他人,而是在于他们有能力运用权力来支配他人(譬如私有财产制、豢养家仆,甚至通过父权的家庭结构来控制妻子与子女)。因此,研究阶级就等于是在分析社会(除非你自拘于一隅,而不愿通观全局)。勒华拉杜里的研究,就完全不受其作品标题的影响,所以让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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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9998 因此,近年来的社会史取向从广义来说,大概都是研究阶级的。这反映了学者们对于“后部落社会”的观察,以及亲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影响,使这一类型的研究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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