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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论点是,一旦脱离了历史,经济学便成了无舵之舟;没有历史,经济学家不知要往何处去。但是,我并不是在暗示这些缺点可以单纯地用几张图表(意即稍微注意一下具体的经济事实及历史经验)就能解决。事实上,已经有许多经济学家已经准备好了。问题是,主流传统的理论与方法并没有告诉他们要去哪里找,或是要找什么。经济机制的研究,与社会及其他机制的研究相分离,后者为行为者的行为设下了条件,而行为者的行为也包含了社会及其他机制。这是很久以前剑桥的莫里斯·多布(Maurice Dobb)[38]所提出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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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于主流经济学有相当的保留。就莱昂内尔·罗宾斯(Lionel Robbins)[39]所定义的经济学来看,经济学所研究的乃是选择的问题——萨缪尔森(Samuelson)[40]的教科书,学生的圣经,也如是说——而这种问题与实际的社会生产过程只会有偶然的关系,其实内容相当浅显,就像马歇尔(他没有活着看到这个定义)说的,“研究人类一般生活事务”。经济学只是恰好接触到生产这个领域,其实它的原理原则还可以适用到别的领域。如果去除了事实,经济学势必变成米塞斯所说的“技术学”(praxiology),是一门科学,一门用来做程序设计的技术科学;或者,另外一种选择,一个形式模型,也就是在给定预算限制的情况下,一个经济人该如何行为,人在其中没有自主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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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选择与科学无关。它只是让经济学家穿起了神学家的衣服。第一个是主要的贡献,也有实用的价值。但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所做的都不只如此。熊彼特不对经济学下定义,而只是“列举一下在实际教学上用得着的主要领域”,因为他觉得经济学“听起来不像是一门科学,倒像是一堆研究领域不规则的交错重叠。”[41]当福格尔称赞经济学是“经济模式的大图书馆”,计量经济学者可以从中提取之时,等于再度说出了经济学的弱点。[42]图书馆没有原则,只有独断的分类。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经济“帝国主义”,内容涵盖了犯罪、婚姻、教育、自杀及环境等等,这就显示经济学已成了全方位的服务学科(service-discipline),已经不单纯是研究人类一般生活事务或是活动的变迁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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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家不得不对经验材料的分析有兴趣,不管是过去或现在。但这只是森岛(Morishima)[43]所说的双头马车方法论的其中一半。另一半则是静态模型,以一般化及高度简化的假定为基础,以数学方式推演。这两个方式如何才能合在一起呢?有许多经济学家已经开始从经济事实来导出模式,也就是从实际的生产投入而非效用(utilities)来推导,或甚至将经济区分成几个部门,各部门有其特定的社会与经济行为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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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个历史学家,我自然比较欣赏具有历史性的模式(将经验事实予以一般化)。一个理论,如果能设定资本主义经济的中心部门是寡占的,而边缘部门则是完全竞争的,则这样的模式当然要比全部以完全竞争为假设的理论好。不过,我也想问我自己,这样的理论是否能回答未来的问题,一个历史学家总是关注而经济学家总是忽略的问题,因为未来的世界从事经济计划的机构可能不局限于国家,大企业也有可能。世界要怎么走?我们的能力如此有限,根本不可能左右经济的走向,如此一来,经济的发展将会如何?[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全球经济与跨国经济还没有像20世纪90年代中期那样成功,因此,当时仍不认为未来会出现一个全球性的不可控制的自由市场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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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要提一下两个植根于历史的经济发展视野,如马克思与熊彼特,两人都集中心力研究资本主义经济内部的经济机制,这个机制推动着资本主义也引导着资本主义。我在这里不讨论马克思的想法是否优于熊彼特,后者认为有两股力量——创新会让资本主义前进,而社会上所产生的效应将会终结资本主义——会将资本主义经济推出资本主义之外。熊彼特眼中的资本主义融合了资本主义与前资本主义的要素,对于19世纪的历史学家启发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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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历史动态的研究取向,其好处不在于让我们做预测。人类以及真实世界的复杂,就在于当下,预测不过就是猜中与猜不中的无聊结果罢了。马克思与熊彼特都有偏见,都受了无知、欲望、恐惧以及价值判断的误导。但他们的取向的好处在于,他们都不采用线性思考。因为即便是一丁点儿的线性思考都会让我们付出重大代价。马克思只承认世俗都有一种自由竞争的倾向,但这倾向最终会造成经济集中,这一点意义深远。他也察觉全球经济增长不会是同质的或线性的,而会受比较成本的影响,这一点也发人深省。他也理解长期的经济周期对应着经济与社会的结构与心理变化,就像康德拉捷夫波动一样,就算我们没有任何数据来解释这种现象,但这种说法却也打击了20世纪50年代及60年代主流经济学者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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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经济学不想再当历史的受害者,就应拿起工具来研究过去明显可见但却能支配现在的事实(一般来说有时差),且必须要发展或重现历史的场景。这么做的意义,不只是为了解决明天的问题好让我们不陷入泥沼,还在于要建立有关明天的理论。让我引用一段纯理论的说法做总结吧。史蒂文·温伯格(Steven Weinberg)[44]写道:“当我问,爱因斯坦的曲线时空意义何在时,我想到的不是广义相对论的应用问题,而是它对于发展新重力理论会有什么好处。物理学总是认为愿景是重要的,要往前看。”我不懂也不会操作物理学家的理论,经济学理论对我来说犹如物理学。不过身为一个历史学家,我关心的是未来——是否未来将从先前发生的过去演变出来,或者从过去、现在的连续体中演变出来。我不得不感觉到,经济学家也许该向我们还有物理学家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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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拿破仑要他的士兵带着指挥官令牌,好在军官阵亡时,能随时找到人顶替军官的位子。他的用意不仅在于让部队的战力与组织能持续,还在于鼓励士兵能以当个领导者自任。——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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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冈纳·默达尔(1898~1987):瑞典经济学家,也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著有《亚洲的戏剧:对一些国家贫困问题的研究》(Asian Drama:An Inquiry into the Povery of Nations)。——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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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松巴特(1863~1941):德国经济学家。著有《奢侈与资本主义》(Lucus und Kapitalismus)。——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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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凯恩斯(1883~1946):英国经济学家。其作品《就业、利息与货币的一般理论》(The General Teory of Employment,Interest and Money)为经济学的经典。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古典经济学派无法解释这种经济现象,凯恩斯因而崛起。他否定了古典学派充分就业的说法,另辟一条能解释失业及解决失业的途径。——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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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霍布森(1858~1940):英国人,教授英国经典文学,同时也是左派社团费边社(Fabian Society)的成员,著有《贫困的问题》(Problems of Poverty)。——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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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西尔维奥·格塞尔(1862~1930):生于比利时东部,德裔比利时人,后迁居阿根廷。曾参与德国巴伐利亚共产党党革命,著有《自然经济秩序》(Die Natürliche Wirtschaftsordnung)。——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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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1842~1924):他是政治经济学教授,1903年于剑桥大学建立政经学院,本文的经济学院即其中之一。——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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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熊彼特,《经济分析史》(History of Economic Analysis,纽约,1954),第836~8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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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亚当·斯密(1723~1790):生于苏格兰,为古典经济学代表人物,著有《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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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罗伯特·福格尔,《科学史及传统史》(Scientific History and Traditional History),收入于福格尔及埃尔顿(G.R.Elton)《哪条路能通往过去?》(Which Road to the Past?纽黑文与伦敦,1983),第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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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霍普金斯(A.G.Hopkins)评论伯恩伯格(T.B.Birnberg)及雷斯尼克(A.Resnick)所写的《殖民地的发展:计量经济研究》(Colonial Development:An Econometric Study,伦敦,1976),收入《经济期刊》(Economic Journal)第87期(1977年6月),第3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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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见汉斯·梅迪克(Hans Medick),《资产阶级社会的自然状态与自然史》(Naturzustand und Naturgeschichte der bürgerlichen Gesellschaft,格丁根,1973),第2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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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卡尔·门格尔(1841~1921):奥地利经济学派创建者,为经济学边际革命(marginal revolution)的三大领导人之一,另外二人为斯坦利·杰文斯(Stanley Jevons,1835~1882)及莱昂·瓦尔拉(Léon Walras,1834~1910)。——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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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施莫勒(1838~1917):德国历史学派代表人物。著有《德国小手工业史》(Zur 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kleingewerbe)、《社会政治与国民经济学派的一些问题》(Über einige Grundfragen der Sozialpolitik und der Volkswirtschaftslebre)。——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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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威廉·坎宁安(1849~1919):英国经济学家,著有《西方经济文化史》(An Essay on Western Civilization in Its Economic Aspects)。——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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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希克斯(J.R.Hicks)评论惠特克(J.K.Whitaker)所编的《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早期的经济著作》(The Early Economic Writings of Alfred Marshall,1867~1890),收入《经济期刊》第86期(1976年6月),第368~3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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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洛桑:位于瑞士。——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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