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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00 调查者的艺术在于,通过最细微的证据重现死者的生活。这些证据与尸体有关,它们越过死亡讲述了被害人的单体化生活。比如几乎无法辨认的单侧肩关节的磨损表明死者生前是一位网球运动员,体内含有某种稀有矿物质表明受害者来自异国他乡,某种谋杀工具上异乎寻常的印迹表明施暴者从事某种极端稀有的职业——身体会作为日记,记录人的生活。人将不再拥有共同的历史,躺在解剖台上的将不是一般的人,而是那种独一无二的人。从这些死者身上,我们也能看到自己的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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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02 尸体通常会被处置得令人作呕并且损坏到无法辨认,这样做只不过是想强调,单体的痕迹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毁灭的。我们能够辨认的并非只有外在形象,那些隐藏在我们的生活中的细节,往往只能用高级的方法破解。这也是微粒社会的一个标志:在微粒社会中,我们只能借助机器解释自己。那种由文化保守者提出的人与机器之间的对立早已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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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07 微粒社会:数字化时代的社会模式 [:1707566642]
1707567108 微粒社会:数字化时代的社会模式 新型社会物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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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10 利用新的技术手段,我们不仅能够解释自己的身体,还能解释我们的语言、社会和历史。享誉世界的英国社会学家罗杰·巴罗斯和迈克·萨维奇在2007年曾提到过一场“经验社会学的危机”:“在解释社会现象时,我们将丧失作为社会学家的权威”,而将之拱手让给脸谱网、谷歌、保险公司与移动电话供应商。比起由财政供养的、躺在故纸堆里的社会学家们,这些大集团拥有更好的数据用来分析社会上正在发生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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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12 与民意调查研究者相似,社会科学家目前也几乎只依赖三种方法:民意调查、一年更新一次的政府统计数据,以及针对个别人物、地方或者事件的研究。社会科学家据此编织起来的认知网络非常粗略,但他们知道该怎么使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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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14 而如今的社会将遭到完全不一样的解析,研究者们必须把他们一直运用至今的工具扔在一旁,发明新的、精度更高的研究工具。从数以十亿计的数据中可以提取出哪些结论?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些数据?由此得出的结论又有多可靠?大学以及企业中的数据狂人目前正在摸索前进,试图探明新的社会轮廓。他们的摸索有时会取得巨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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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16 考古学家以及历史学家也可以利用新的微粒化的方法。最新的例子发生在欧洲大屠杀研究基地,在这个基地中,人们试图从电影、视频记录、纳税表单以及驱逐名单中重新整理被纳粹杀害的600万名犹太人的名字。目前仅有大约1/3的受害者的名字是我们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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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18 美国的经济学家前不久分析了超过4亿美国人以及他们的父母过去30年的纳税数据,以此研究美国的社会晋升机会是如何发展的。这项研究既有宏观把握又有微观深度探究,并且对孩子们的社会晋升机会做了非常细致的计算。研究显示,地区之间差异巨大,而且晋升机会尤其受制于种族隔离、收入不平等、所受教育的质量,以及孩子是不是在双亲家庭中成长。这些大量的微粒化的研究将会构成未来社会科学启蒙的基础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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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20 语言学家开始对文学作品进行量化研究。文学研究专家弗朗哥·莫雷蒂曾经在一篇不是很受欢迎,也没有引起很多讨论的文章中向他的同行指出,他们研究的不是所谓的“世界文学”,甚至连“西欧小说”都算不上,只是文学作品中极小的一部分而已——经典目录中的1%。除此之外,还隐藏着被人遗忘的黑色内容,那些伟大的、未曾被人阅读过的内容。莫雷蒂建议,运用统计学的方法开发这个未曾被人阅读的世界,这种方式,他称之为“远程阅读”。从此,人们不用将书拿在手中,只需浏览它们的电子版本就可以了。这虽然和靠在舒服的椅子上进行的阅读不一样,却同样具有启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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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22 有研究团队曾利用这种方式分析了1800年以后出版的超过500万种的英文书籍。他们另外查明,英语的词汇量在1950—2000年间有超过70%的涨幅:人们通常将文化和语言的衰落归咎于电子大众传媒时代的到来,虽然实际上那是最具创造性的时代(当然也因为许多新发明,从激光唱片到滑板鞋,都需要新的名称)。但是概念统计学家也发现,词语在语言运用中消失的速度再次加快:词语的突变与衍生速度因此提高了,这可以被解读为一种证明语言粒度化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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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24 对这场革命发挥着权威影响的研究人员之一,也在推动大学的“解析—解体”。不管怎样,位于麻省理工学院的亚历克斯·“桑迪”·彭特兰的“实验室”看起来就是这样:这是一间摆放着巨大黑色皮质沙发的起居室,周围摆放着桌椅、电子器件、写着公式的活动挂板、干枯的植物,还有一条没有名字的狗。这家著名的、位于更加著名的“媒体实验室”旁边的“人类动态实验室”像一个世界大企业一样拥有预算,里面居住的是行为像15岁的书呆子一样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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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26 与彭特兰的约见是模糊且集体性的,在采访期间,这个满头灰色卷发和满脸胡子的家伙还在和一些博士研究生或者其他的来访者进行若干私下的交谈。沙发旁边的微型办公室内坐着雇员,他们用自己的计算方式重新创造着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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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28 从手机的数据中计算出使用者的运动模式和朋友圈,是彭特兰诸多开创性的工作(他还和韦伯一起开发了“社会测尺”)之一。“数据都是经过严格匿名处理的。”他强调说。这些研究改变了他对社会的看法。“亚当·斯密和卡尔·马克思都错了,或者至少他们都只说对了答案的一半。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们谈论的是关于市场和阶级的概念,而这些概念都是集合,是平均值。”它们对于彭特兰来说是没有价值的。他看到的是一个“社会物理学的新时代”的兴起,多达百万或者数百万种行为进入我们的视野,这些行为造成了“阿拉伯之春”或者股市崩溃。“我们必须转向这些新的行为模式,这些微型模式,因为它们不再简单地像社会传统理解中的那样被视为一种平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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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30 法国著名的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还要更深入一些。他推测,“社会”会将我们完全丢弃。根据他的观点,我们关于社会的观念是以很难理解的统计方法为依据,由此产生了一些诸如“群体”“文化”或者“阶级”之类的含糊不清的集合,还有一些非常简单的“结构法则”,从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法则到理性的选民行为理论,不一而足。但是拉图尔说,这些都是从溃散的数据中诞生的旧的社会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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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32 微粒化的数据使得这些观念走向终结。单个的行为越是能够精确地得到掌握,这些旧有的集合概念就越是难以解释明白。这不仅适用于社会学,而且适用于所有的学科。其中,拉图尔提到了有关灵长目动物的研究,该研究长期以来的出发点在于,狒狒生活在一个等级制度严格的族长制社会中,这种社会的特点可以简单地总结为:攻击、压迫、暴力。直到人们开始根据长时间收集到的细致的数据进行研究,发现这些动物原来生活在有着巨大差异的社会中。在更高的数据解析度下,很多科学信念经不起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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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34 我们对于自身所在社会的理解也是如此。拉图尔认为,“我们要从粗略统计的数据所产生的‘结构’转向对个体改变的记录”,从而发展出一种新的社会理论:社会必须“重新被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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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36 你可以在与桑迪·彭特兰的办公室相距并不远的地方惊奇地看到这样一种“社会的重新集合”。更准确地说,就在“媒体实验室”的楼下。德布·罗依就在那里工作。他引领着“认知机器”这个领域的发展,并且因为教会了一台名为“Ripley”的计算机说英语而知名。但罗依最重要的研究是在家中进行的,这项研究在他家的厨房、起居室、地下室还有育儿房中进行。罗依将他的家打造成世界上得到最好量化的家,他的儿子则是史上得到最佳测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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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38 道韦恩·罗依(这不是他的真名)生命的最初三年是在一种科学形式的“楚门的世界”中度过的:他每天的生活都伴随着11架摄影机和14个麦克风。他的每一次表达和移动几乎都被记录了下来:总共9万个小时的视频和14万个小时的音频,罗依将它们保存在地下室的服务器上,这些材料大约有200TB[1]。“这绝对是史上规模最大的家庭视频集。”德布·罗依眨着双眼得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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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40 这样做的目的是:罗依想知道,一个孩子是如何学会说话的。根据数年前的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名称,罗依将这项计划称为“家庭语言计划”。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孩子像罗依的儿子那样,从牙牙学语开始就得到如此细致的观察。当然这些记录中也存在一些空白,出于保护隐私的目的,在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紧急按钮,父母在一些尴尬的时刻可以按下这些按钮,用于删除前面几分钟的内容。除此之外,如果争吵即将发生,还可以使整个系统暂停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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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42 研究结果是引人注目的。在一个定时拍摄视频中,德布·罗依讲解了他的儿子是怎样在半年的时间内学会“water”(水)这个词语的。他先是会说guga,然后是wadö,再然后是wuta和wata,最后才是water,学习这个词语真是一段令人着迷的旅程。直到两岁时,道韦恩就这样学习了503个单词。罗依的科研团队根据道韦恩的学习顺序制作了一张单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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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44 接下来,研究人员逐一确定这些词是在什么时候以及在什么情况下由父母或保姆说出来的,他们试图从中发现道韦恩是怎样学会它们的。研究人员在此有了一个很有趣的发现:在道韦恩学会一个词之前,这些成年人已经围绕这个词系统地简化了他们的语言,或许是无意间的,这会让孩子尽可能简单地学习这个词。罗依从孩子与成人之间大量微妙的反馈机制中发现:孩子不仅从父母那里学习,父母也能感受到学习一个新词的成熟时机,并且相应地改变自己的行为。微粒化的数字化技术向我们揭示,被高度解析的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是多么的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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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46 现在还不清楚的是,关于人的语言习得,“家庭语言计划”能够向我们揭示什么。到目前为止,研究人员一直都在致力于开发出某些方法,从而有意义地利用这些数据。在此期间,罗依开发出一种系统,这种系统能够同时并且自动分析处理数百种电视节目的内容,然后将脸谱网和推特上关于这些内容的谈论与其联系起来,这样一来,罗依就好像能够倾听整个国家的自言自语一样:“突然间,我们看到了之前一直隐藏着的新型社会结构与行为的动力。这就好像在显微镜下观察人们的交流行为。”这就是实时处理的新型社会物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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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67148 这类研究是否真的会让我们当前拥有的概念——诸如阶级、阶层、系统——显得陈腐过时,目前还无法预料。但是如同媒体研究专家列夫·马诺维奇所说的那样,初期轮廓已经显现出来了:如果我们的注意力仍集中于个体,我们就急需其他的概念。“我们将不再追问,某人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符合理想类型,我们追问的将是他的联系网络以及与其他个体的互动。关系将比类别更重要;灵活的功能将比用途更重要;过渡将比界线更重要;顺序将比等级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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