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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界的居民生活富裕,丰衣足食,因此不会有饿死的风险。我们每日、每季、每年吃的东西几乎完全相同。当然,有些食物在某些季节盛产,如樱桃,但一般而言,我们差不多什么食物都吃得到。但对小型社群来说,食物的产量多寡难以预料,如碰上干旱或严冬,就可能面临食物不足的窘境。因此,他们会经常谈论食物的问题,可谓三句不离食物。难怪我那些佛尔族的友人开口闭口都是甘薯,就算吃饱了,也还是说个不停。玻利维亚的西里奥诺印第安人也是满脑子食物,他们最常说的两句话就是“我饿了”以及“给我一些吃的”。对西里奥诺人来说,食物显然比性更重要,他们会因没东西吃而焦虑,但随时都有性交的机会,因此会用性来弥补饥饿。然而,西方人则相反,会因为性事得不到满足而焦虑,所以用食物来弥补性方面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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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传统社群不像我们,特别是那些生活在干旱贫瘠之地或极地的人,经常面对可预期或不可预期的粮荒。他们发生饥荒的概率要比我们高得多,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很明显。很多传统社群由于无法生产多余的粮食以供储存,或是因为气候过于湿热,食物容易腐坏,也有可能他们无法实行定居的生活形态。即使有些族群确实有余粮可存,也可能遭到劫掠。传统社群与我们不同,只能整合一小块地区的食物资源,而第一世界的居民可从遥远的国家进口粮食,运送到全国各地,因此无食物短缺之忧。传统社群没有运送的交通工具、道路、铁路和货轮,无法把食物从远方运来,所以只能从邻近地区取得。此外,传统社群也没有可以组织食物储存、运输和交换的政府机构,使相隔遥远的两地互通有无。尽管如此,传统社群也有一些因应饥荒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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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预期的食物短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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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如果猎捕食物,每天的斩获都不尽相同。植物不会移动,因此可以采集的量可以预期,但动物会四处跑,所以猎人可能忙了一整天,最后还是空手而回。为了解决食物来源不稳定的问题,几乎所有的狩猎——采集族群都过着队群生活。队群里的多个猎人分头去打猎,回来再一起共享。理查德·李就曾描述他在非洲卡拉哈里沙漠的见闻。虽然他记录的是昆族,但也适用于每个大陆、各种环境中的狩猎——采集族群。他写道:“食物从来不是一个家庭可独自享用的,必须和队群里的每个人分享。每个队群可能多达30个人或更多。即使外出打猎的只是几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狩猎回来后,食物则必须和每个人均分。每个队群就是一个食物分享的单位。”很多小型畜牧和农业社群也实行这种资源共享的方式,如苏丹的努尔人。根据埃文斯——普里查德的研究,努尔人会一起分享肉、牛奶、鱼、谷物和啤酒。“虽然每一家都有自己的食物,自己烹调,供给家中男女老少所需,也在自己家吃饭,但每家的食物都是由整个社群供应的。他们并非没有所有权的观念,只是好客,更注重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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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供给量不稳定,时多时少,对当地社群的生计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如果天气变得寒冷、潮湿,阿齐印第安人外出打猎,不但可能空手而归,没东西可吃,也可能感冒或被冻死。雅诺马莫印第安人的主食是蕉树和桃椰子的果实,这两种植物的产量都不稳定,有时完全没东西吃,有时则盛产到吃不完。努尔人的粟类作物可能因为遭逢旱灾、暴雨而歉收,或是被大象、蝗虫或织巢鸟吃光。以狩猎——采集为生的昆族人大约每4年中总有1年会突然因碰到严重旱灾而出现饥荒。基里维纳群岛虽然不常发生旱灾,当地的农民还是很担心。新几内亚高地上的甘薯每10年约有1年因霜害而无法生长。所罗门群岛每10年或数十年则会遭到龙卷风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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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型社群以各种方法来因应不可预期的食物短缺,包括迁移营地、将食物储存在体内、与不同地区的人达成互助协议,或是分别在几个地方种植作物。至于居无定所的狩猎——采集族群,由于他们不会被田地或园圃绑住,如在一地面临食物短缺的窘况,只需迁移到另一个食物比较多的地方。另外,为了防止食物腐坏或被敌人劫掠,有些人会尽可能把食物吃下去,以身体作为食物的储藏所,把热量储存在体内脂肪,以免在食物短缺的时候饿死。我将在第十一章以小型社群为例解说这一点。对西方人而言,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做法,有如吃热狗的大胃王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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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暴食可使人撑过短期食物短缺,但如饥荒长达一年没有食物仍会饿死。有一个长期的解决之道也就是邻近社群互相帮助、互惠共享,以多余的食物援助食物短缺的邻居。任何一个地区食物产量都可能有变动。如果两地相隔一段距离,不太可能同时出现食物短缺的现象。因此,某一社群必须和远地的社群交好,万一食物短缺,才可从另一社群取得食物。同样,远地社群如果面临食物不足的难关,也会向这一社群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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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昆族居住的卡拉哈里沙漠为例,不管哪个月,不同地区的降水量可能有多达10倍的差距。根据理查德·李的描述:“在这个沙漠,有一个地区可能绿意盎然,但你继续走几个小时之后,看到的都是不毛之地。”理查德·李从1966年7月到1967年6月比较杭济地区5个地点的每月降水量,发现任两个地点全年平均降水量差异不到两倍,但在任一个月,降水量最少的可能一滴雨也没有,最多的则可达254毫米。库梅的年降水量最大,但在1967年5月却是5个地点中最干燥的,在1966年11月和1967年2月亦属第二干燥的。反之,卡克方田年降水量最小,但在1967年3月和5月都是第二潮湿之地。因此,不管一个社群待在哪个地点,都可能在某一时间碰上干旱,面临食物短缺之苦,然而在同一时间另一个社群则可享受丰沛的雨水,因而有多余的食物。因此,这两个社群就可互相扶助,帮助彼此渡过难关。其实,昆族人正是靠这种互惠、互助的做法才能在不可预期的沙漠环境中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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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传统社群尽管偶尔会发生争战,也都会互助合作,共同求生存。基里维纳群岛的各个村落会分配食物,以度过食物短缺的危机。阿拉斯加北部的因纽特人面临饥荒时则会到另一个地区,住在当地的亲友家。雅诺马莫印第安人的主食是桃椰子的果实和蕉树,两者常可盛产到吃不完(尤其是前者)。果实过熟则会腐烂,无法储藏,必须趁成熟的时候尽量吃。因此,一地的果实如果盛产,当地的人便会邀请邻近地区的人过来一起享用,也就是希望他日邻人食物有余时也能救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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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散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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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面对不可预期的食物短缺风险,另一个长期解决之道就是分别在几个地方种植作物。我曾在新几内亚目睹这种现象。有一天,我外出观察鸟类,在森林中见到了一个新几内亚友人垦植的园圃,也就是在他居住的村落东北部1.5公里处,但他还有其他园圃在他住的村子南部和西部好几公里外的地方。我问自己,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把园圃分散在这么远的地方,每天往返就得浪费大半天的时间,再说也难以预防猪和小偷潜入。新几内亚的农民都很聪明,也很有经验。我那位友人这么做的理由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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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其他地区的人也有这种分散田地或园圃的做法,让西方学者和研究人类社会发展的专家感到困惑。像英国中古时期的农民会在几十块零星的田地上耕种。在现代经济史学家眼里,这种做法显然不符合经济效益,不但往返浪费时间,田地之间的空地也白白浪费了。根据卡萝尔·戈兰(Carol Goland)的研究,的的喀喀湖附近的安第斯农民现在仍采用类似的做法。有些研究社会发展的专家抨击道:“这些农民毫无效率……我们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农民因为继承和婚姻制度,拥有的田地分散在好几个村落,光是往返于这些田地,就得花上一天中3/4的时间,而且有些田地很小,甚至只有几平方米。”专家因而建议农民互相交换土地,使自己的土地集中,以提高耕种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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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根据戈兰在秘鲁安第斯山库约库约地区的研究,当地的农民在不同的田地上种植马铃薯等作物,平均每个农民在17块土地上耕种,最多的甚至有26块田地,每块平均只有230平方米左右。农民偶尔也会将田地出租或出售,使田地集中在一起。但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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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兰注意到一个线索:每块田地产量各有不同,每年也有差异。从地势、坡度、日照等环境因素和农民的耕种方式(包括施肥、除草、落种密度和种植日期)来看,只有一小部分田地的产量是可以预期的,大多数都不可预期且难以控制,因为受到降雨、霜害、作物疾病、病虫害和偷窃的影响。从任一年来看,田地之间的产量差异甚大,连农民也无法预期哪一块土地收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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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约库约地区的农家于是竭尽所能避免某一年收成欠佳,致使家人有饿死之忧。此外,就算一年的收成不错,如次年碰上坏年景,也撑不下去。因此,农民的目标不是设法达到最大产量。就算有一块田地收成特别好,产量等于过去9年的总和,只要次年碰到干旱,还是会饿死。因此,农民的目标是每年的产量足以让他们存活下去,只要够吃就好了,不一定要追求最大产量。这也就是为何他们要将田地分散。如果你只有一大块田地,不管几年下来平均产量有多好,只要有一年无法收成,就会被饿死。但是如果你有很多块田地,每一块的产量各有不同,即使有几块收成欠佳,还是可以利用其他收成好的田地生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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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兰为了验证这个假设,连续两年调查了20户农家(共488人)田地的产量。他先计算每户所有田地(可能有2块、3块、4块,最多的有14块)的作物产量,发现田地越分散,单位时间平均产量越低,但也不会低到会被饿死的地步。例如标示为“Q”的那户人家,家中成员包括一对中年夫妻和15岁大的女儿,每年预估每英亩[9]田地必须生产1800千克的马铃薯才不会被饿死。如果这户人家只有一块土地,任一年被饿死的概率将高达37%。尽管他们可能每年最多生产3000千克的马铃薯,每3年仍然有1年可能会饿死。如果他们把田地分成7块或更多,饿死的概率就可以降到零。尽管田地分散,年产量可能降为每英亩1700千克,但绝不会低于被饿死的临界点,也就是每英亩1350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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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戈兰调查研究的20户农家中,每户至少有两块田地。当然,田地分散,农民必须在田地之间往返,消耗的卡路里较多。但根据戈兰的计算,多消耗的卡路里在作物提供的卡路里中只占7%,由于可避免被饿死的风险,这样的代价还是可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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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戈兰研究中的安第斯农民并没使用统计或数学分析,而是通过长期的经验得知,要面对不可预期的食物短缺,避免被饿死,最好把田地分散。这样的策略其实就是“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中古世纪的英国农民把田地分散来耕种,想必也是如此。的的喀喀湖的农民不听从社会发展专家的话把田地集中,也有自己的道理。至于我那个把园圃分成几处的新几内亚友人的做法,他的族人为我讲述他们这么做的理由:除了避免园圃因暴风雨的侵袭、植物病虫害、猪践踏或老鼠啃咬而全部遭殃,也可在不同海拔、不同气候之下种植多种作物。新几内亚农民的做法和安第斯农民类似,只是他们的园圃比较大,也没分那么多块。(每个新几内亚农民有5~11块园圃,平均是7块,而安第斯农民则有9~26块田地,平均为17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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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有多少美国投资人没能像上述的农民一样,知道如何分辨单位时间的最大收益,以及如何不让收益少得可怜。如果你有多余的一笔钱,短期内不会用到,可运于投资或购买奢侈品,那就可以单位时间的最大收益为目标,尽管收益为零或会赔钱,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如果你必须靠投资所得来支付现今的开销,就得和上面的农民一样分散风险。你得注意每年收益必须达到一定的水平才能维持生活,就算是单位时间收益较低也没关系。我在写这一段时,正好发现美国一些最聪明的投资人因为没能分散风险而导致巨额亏损。哈佛大学获得的捐赠基金乃全球最多,基金获利率向来笑傲美国各大学。该基金的经理人拥有绝佳的操盘技术,也愿意投注在获利高的投资上,一般保守的大学则不敢这么做。哈佛捐赠基金经理人的薪资多寡,视其操盘基金之投资组合的长期平均收益率而定。但这笔基金不是多余的或可用于不时之需的钱,其中有半数就是哈佛的校务运作经费。高获利难免有高风险,2008~2009年金融海啸席卷全球之时,哈佛捐赠基金因投资失利,导致大笔亏损,不得不裁员和停止招募教职员来因应,计划花费10亿美元的科学校区工程也只好停摆。如果哈佛大学的基金经理人也能像安第斯农民或新几内亚人那样谨慎,采取分散策略,损失就不会如此惨重(见图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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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藏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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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讨论过传统社群如何因应不可预期的食物产量。当然,食物也会因季节而有产量差异,这是可以预期的。温带地区的居民非常熟悉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即使现在食物保存技术和长途食物运输相当发达和便利,在超市几乎什么食物都买得到,然而一地的新鲜果蔬还是有季节之分。以我居住的洛杉矶而言,农贸市场可见堆积如山的时令果蔬,如四五月的芦笋、五六月的樱桃和草莓、六七月的桃杏、7月到来年1月的瓜类。在北美和欧亚大陆的温带地区,除了新鲜果蔬,其他食物的产量也会因季节而有所不同。秋天是农场家畜屠宰的季节,因而有很多肉;春、夏则盛产牛奶,因为那时是牛羊生产的季节;鲑鱼和鲱鱼等鱼类也会在一定的时间洄游、上溯;野生动物也会在一定的季节大迁徙,如驯鹿和野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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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温带地区,可以预期某几个月食物产量特别多,某几个月则会青黄不接,人们就必须勒紧裤带或是做最坏的打算——可能被饿死。对格陵兰的诺尔斯人而言,危险期就在每年冬天结束时。此时,他们储藏的奶酪、干肉都快吃完了,但是母牛、绵羊和山羊都还没产崽,因此还没开始分泌乳汁,菱纹海豹等春天来临才会游到岸边交配,在当地定居的斑海豹也还没登陆生产。1360年左右,格陵兰两个诺尔斯人聚落中一全族的人就在这样一个冬天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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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人、欧洲人以及其他温带地区的居民总认为热带地区的季节并不分明,特别是靠近赤道之地。尽管热带地区每月温差不大,还是有干湿季节之分。例如,巴布亚新几内亚有一个名叫波米欧(Pomio)的城镇离赤道南边只有几百公里,一年降水量高达6600毫米,即使是在最干燥的月份,降水量也有150毫米。但在波米欧,降水量最多的月份(7月和8月)和最少的月份(2月和3月)相比,足足相差7倍。这样的差距当然会影响到食物的产量和生活环境。因此,住在低纬度或是赤道上的人就像温带地区的居民一样,必须面对青黄不接的季节。一般这种情况发生在旱季,对卡拉哈里沙漠的昆族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的达瑞比族来说,大抵是在9月和10月,对刚果伊图里森林的姆布蒂俾格米人而言,则是12月到翌年2月,至于新不列颠岛高隆族的旱季则是在1月。但对其他一些住在低纬度的人来说,食物短缺危机则是在最潮湿的月份,如对澳大利亚西北部的原住民贾宁因族来说,是在12月到翌年3月,对苏丹的努尔人而言,这样的月份是在6月到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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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社群常用三种方法来因应可预期的季节性食物短缺:储存食物、多样化的饮食以及人口的聚散。现代社会也经常利用第一种方法:我们把食物储存在冰箱、冷冻库、罐头、瓶子里,或是包装起来。很多传统社群(特别是采取定居生活形态的社群)也会在食物盛产时(如温带地区的秋天)储存吃剩的食物,等到食物短缺时(冬天)再拿出来吃。狩猎——采集族群由于居无定所,经常迁移营地,无法携带太多的食物(除非利用船,或狗拉雪橇)。如果他们把食物放在营地,则可能会被动物吃掉或被其他人偷走。(尽管如此,采取定居生活形态或在某些季节会定居于一地的狩猎——采集族群还是会储存大量食物,如日本的阿伊努族、美洲西北太平洋海岸的印第安人、大盆地肖肖尼族以及极地地区的族群等。)在定居的社群中,有些小型农业社群因为人口太少,无法抵御敌人的劫掠,因此只能储存一丁点儿的食物。住在温带地区的人更会储藏食物,在高温、潮湿的热带,因为食物容易腐坏,所以较少储存(见表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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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8–2 全世界部分传统社群储藏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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