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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15 这一切意味着,史学家通常按编年方式和因果关系方式来组织其材料而进行的区分,其本身完全没有用处,除非它是作为获得悲剧性诗人所教导的真理的步骤。按照叔本华的看法,这种真理即“人类最大的罪恶便是他曾经降生”。谈论人类的进化或发展没有意义,事实上,谈论人类的变化也毫无意义。谈到人们有一些为了在或大或小的范围内建立一个共享的社会而共同承担的计划,那就更没有意义了。叔本华的历史图景是从纯粹的个人需要和策略中创构而来。对他而言,惟一能称之为历史的,便是那种在他自己的心灵中增强了完全忽视历史的必要性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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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17 这样,叔本华超越了黑格尔和兰克之间关于“有历史意义的”等级和“有历史意义的”时代这类东西的争论。按照他的观点,所有人根本上都相似,有些人具有从行为中退出的能力,他们是受到了佑护之人。那些行动者都失败了,拒绝行动的人也失败了,但后者至少能够指望得到思索纯粹形式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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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19 同样,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的任何区分在叔本华的思想中都消失了。存在的只有现在。过去和未来仅仅是在人们的心灵中构成一种预期变化的模式。叔本华关于现在的意见对所有人都一样,即训练你自己只去向往在有生之年你能够拥有和可以享受的东西。这种需要必然指向非物质的东西,因为物质的东西会变化。它也必须是纯粹个人的,因为如果它依赖于其他东西,就一定会被收回。如此,叔本华的哲学最终完全是自恋式的。一个人在思索自己关于由现象表明的形式的概念时,就达到了佛教高人期望的境界——涅槃。在由于对自身所投射的形式的永恒不变的领域进行沉思而带来的纯粹愉悦之中,人们等待着自己最后返回到曾将他抛入苦难的个性化状态的那个盲目自然中。因而叔本华超越了卢梭哀叹的那种历史和社会存在的痛苦。对他而言,实在论者在其由自然、意识和社会构成的三重世界的概念中确立的张力被完全超越了。整体散落成了一种混沌状态。叔本华通过否认人道,同时也否认自然,从而消解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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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21 叔本华的世界观完全适合于社会中想要完全忽略社会问题的那一部分人的要求。对于任何人而言,只要他发现一方面在阶级之间,另一方面在传统与创新的律令之间存在着某种张力,由此令他痛苦而不能思索,那么,叔本华的哲学便能使他们相信,思考这些东西根本没有意思。与此同时,有一些人仍然觉得不得不把研究人类当作一种界定其自身人性的途径,当作一种避免唯我论的途径;对受这种需要所累的人而言,叔本华哲学只允许他们研究历史中那些给他们带来喜悦的部分;或者更有甚者,只允许他们研究某个特定时代中的某些方面,这些方面往往增强了研究者在自身的观念中的喜悦。布克哈特正是在被这些先入之见所左右的情况下描绘了他那幅片面的和扭曲的15世纪意大利的图画;尼采对于古希腊悲剧的研究也是这样一种哲学的产物;瓦格纳的“总体艺术形式”亦是在这样的支持下创作的;还有托马斯·曼,他的《布登勃洛克一家》也由此而得到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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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23 所有这些思想家的典型之处就是表现出对他们生活的这个社会的憎恶,但他们也拒不认可任何公众或个人行为可能使社会变得更好的观念。他们都表现出一种逃离现实、遁入艺术经验的冲动。这种艺术经验并没有被设想为在对最低限度的人道共有的理解中将人与人统一到一起的东西,而是被想象成隔绝在自身的交往之内并禁止与社会有任何交流的东西。尼采和托马斯·曼后来都抛弃了他们早期叔本华式的艺术观念,正确地看到这是逃避现实的,并且与作为人类行为的艺术观念存在着矛盾。瓦格纳自始至终认为叔本华式的观点是正确的,并探究其具有完美艺术性和技巧的自欺能力。布克哈特或许称得上19世纪下半叶最具才华的史学家,在这一点上,他类似于瓦格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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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25 元史学:19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 [:1707571605]
1707573726 作为历史意识基础的悲观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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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28 就如同叔本华那样,布克哈特在自己所处的时代并不太被人欣赏。多数史学家觉得布克哈特太缺乏责任感、太主观而不值得他们看重。只是到了19世纪末,当人们明显地注意到兰克式研究留下太多难以回答的问题,并且致力于历史方面的思想家开始认识到,他们将不得不在马克思和叔本华的态度之间做出选择,这个时候,布克哈特这颗星星才开始冉冉升起。这颇能反映出有关布克哈特本人和19世纪晚期学术这两方面的某些情况,这位将历史看成一种自我中心的艺术训练的叔本华式悲观主义者,到了这个时候,才获得了自己应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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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30 那是一个由崩溃和衰落的感觉作为其特征的时代,但也是一个不愿承认这种感觉的时代,一个逃避到作为一种麻醉剂的艺术观念之中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布克哈特的历史观最终获得了胜利。那个时候,尼采已经发现了叔本华哲学核心中的黑暗之处并且公诸于众,揭示那不过是对生活的恐惧。他试图告诫布克哈特那里面可能存在的危险,并提出,虽然布克哈特的历史为一种新的社会观念指出了道路,它可能反对马克思和兰克两者拉平一切的倾向,但它还不充分。布克哈特拒绝回应尼采的批判,人们通常认为这是值得赞扬的,因为他不愿意卷入毫无结果的哲学争论。但就此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布克哈特拒绝卷入学术争论,因为他厌恶任何形式的争论。叔本华已然向他表明,努力并无用处,生活美满的人只做那些思想上或行为上令自己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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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32 元史学:19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 [:1707571606]
1707573733 讽刺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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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35 布克哈特以如下导论,开始他那部最著名的作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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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37 本书的书名标志着它本身是一篇在最严格意义上的论文……事实上,任何一个文化的轮廓,在不同人的眼里看来都可能是一幅不同的图景;而在讨论到我们自己的文化之母,也就是直到今天仍对我们有影响的这个文化时,作者和读者就更不可避免地要随时受到个人意见和个人感情的影响了。在我们不揣冒昧进入的这个汪洋大海上,可能的途径和方向很多;本书所用的许多研究材料,在别人手里,不仅很可能得到完全不同的处理和应用,而且也很可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第1——2页]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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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39 接着,他说明了最初意图包括“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这样一个特殊部分,但后来没能包括在内。然后,没有进一步介绍,他便开始描述12和13世纪的意大利历史,以此作为他分析文艺复兴时期文化和学问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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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41 接下来的是一幅壮丽的概览。以一位印象派大师绘画中具有的某种气质,布克哈特勾勒出了意大利政治发展的主线。不同意大利城市国家历史的一般轮廓描绘出来了,国家间政策的性质已经指明,那个时代政治生活的独特性质也得到了紧凑的概括。这就是著名的开篇内容“作为一种艺术工作的国家”。在简短地讨论了文艺复兴时期战争的性质和意大利政治生活中教皇的位置之后,这部分以简要描述此时爱国主义的性质而结束。其中心观念是,意大利政治生活的本质是这样一种情形,它“在更好的时代精神中激发起一种出于爱国的厌恶和对抗”(第79页)。布克哈特将意大利的政治境遇与德国、法国和西班牙的进行了对比。这些国家中,每一个都有需要与之战斗的外部敌人,藉此,君主能够团结其臣民,并且从封建的混乱中形成一个统一国家。意大利的情况不同。由于有教皇,存在一个“教皇国”,这一直是“国家统一的永恒障碍”(第80页)。这样,意大利政治生活错失了统一与融合的机会。到国家统一的观念真正盛行之际,这已经太迟了,国内到处是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地方性爱国意识”或许可以说取代了真正的国家情感,但是,就如布克哈特所写:“这不过是一种蹩脚的替代品。”(同上)因而,这部分以忧郁的音调、丧失机遇感、国家意图遭到背叛的感觉、没有跟上潮流的感觉,以及崇高任务被忽视的感觉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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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43 “作为一种艺术工作的国家”这一部分是全书六个部分之一。书中每个部分都包括了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文化的一个不同方面的分析。当然,这是在最广泛的意义上思考文化,也就是说,作为礼仪、社会习俗、法律、宗教、文学、戏剧、节日、庆典等等的文化,并且总是着眼于从多方面描述一些范畴,它们将大量的材料组织起来,如“个人的发展”、“古典文化的复兴”、“世界的发现和人的发现”、“社交和节日庆典”和“道德与宗教”。因此,可以说这部著作被组织在一个主题之下,即后来布克哈特在《世界历史论》中分析说的,政治和宗教的世界是由“文化”决定的。在布克哈特看来,文艺复兴这个时期,文化自身摆脱了政治和宗教两者的控制,并超越其上主宰它们,决定政治和宗教的形式。任何与人类存在更为世俗的领域相联系的东西都转化成了一种艺术,这也就是说,它被决定了要去争取自身内在的崇高形式,即实际的和审美的关怀的完美结合。一切与社会生活相关的事物一方面从服务于实用性中得到解脱,另一方面也从先验的期望中解脱出来。一切事物都企求着成为它“自身”,而不会受到有可能破坏它自己本质轮廓完美性的种种考虑的扰乱。这样,事物将清晰地展示在眼前,而生命的存在只是为了完成形式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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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45 然而,布克哈特对他涉及的每一个主题的表述,如个人主义、古典文化的复兴、人文主义、社会交往,以及宗教,都和政治那个部分一样,以一种忧郁笔调结束。这种忧郁的口气就像晚祷的钟声,提醒信徒们在日暮之时记住虔诚。在某些代表人物和关键事件那里,主调得以引入,并且得到充分实现,但它只是通过人类一切事物终将归于虚无这样的提示得到调谐。个人的发展这一部分以考察狡猾和“反讽的”阿雷提诺[17] 结束,对此人,布克哈特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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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47 在意大利再也找不到像这样的人物和这样的经历,这是意大利现代精神的一个良好征象。可是,历史的批判将永远认为阿雷提诺是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第1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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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49 “古典文化的复兴”这部分以人文主义者对于学院失去控制,以及由此使得文化庸俗化而结束。结尾那一小段后面是隐晦的评论:“意大利戏剧和以后的歌剧的命运很长一段时期被掌握在这些[狭隘的]学会的手里。”(第170页)“世界的发现和人的发现”与“社交与节日庆典”结束时则根本没有任何评论,只有一种间接的、从材料中援引的暗示。前者结束时引用的是皮科著名演说《论人的尊严》中的一段,在所给位置它只能暗示,皮科对于人类本质的崇高观念并没有得到后世的尊重。与之相比,后者以“豪华者”洛伦佐的诗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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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51 青春是多么美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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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53 但是,留不住这逝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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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55 得欢乐时且欢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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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57 谁知明天有没有这闲暇。[第2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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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59 最后,“道德与宗教”这部分,也就是该书结束那部分,并没有对全书主题做一番总的概括,而只是讨论了“普遍的怀疑精神”以及对费奇诺的柏拉图主义和佛罗伦萨学界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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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61 中世纪的神秘主义的回响在这里和柏拉图学说合流了,和一种典型的现代精神合流了。一个关于世界和关于人的知识的最宝贵的果实在这里已经成熟,只是由于这一点,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就必须被称为是近代史的前驱。[第3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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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3763 这样,布克哈特对于文艺复兴的“论文”结束了。这部著作并没有恰当的开端和结尾,至少不像戏剧的圆满结局或解决那样结束。它整个都是过渡,像这样,对于文艺复兴之前(中世纪)和之后所谈论的要远比表面上的主题,即“文艺复兴”本身多得多。这并不是说它对意大利文艺复兴没有涉及多少,事实上,这部“论文”充满着有关该文化繁荣和活跃时期的知识、见识、才华横溢的概述,以及对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所做的精辟评价。但其中并不存在一个文艺复兴的“故事”,不存在可以对其精华进行概述的一致性发展。事实上,如同布克哈特在革命时代的授课讲稿《论史学与史学家》(以下简称《论史学》)中清楚表明的那样,文艺复兴表现为一种间隔,即两个大的压抑时期之间的间歇,一个是中世纪,那时文化和政治都屈从于宗教的要求;另一个是近代,这时文化和宗教逐渐服从国家和政治权力的强制性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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