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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华北平原非常平坦,洪水无法随地势排走,导致了土地受涝并盐渍化。一位官员描述道:“河水所淤之地,不生寸草而白碱是生。”[11]再加上贫瘠无养分的泥沙覆盖,大片土地失去了原来的植被。风裹挟着沙尘吹过整个平原,形成了一个个的沙丘:“水土流失随之而来,不仅使得土地沙化成为严重的环境问题,也使得这一问题成为河北自11世纪直至现代的一个特征。”[12]湖泊与池塘被淤塞,甚至一个城市都“埋在了黄河的泥沙之下”[13]。并且淤泥很快就变得非常贫瘠,宋代的历史记录如此描述:“水退淤淀,夏则胶土肥腴,初秋则黄灭土,颇为疏壤,深秋则白灭土,霜降后皆沙也。”[14]华北平原上很多曾经肥沃的土地都变成了沙地。在宋代官员试图通过决开河堤阻击金人对开封的攻击之后,1194年黄河最终因此而改道向南,留在北方的那条被遗弃的河道则成了沙源,风起时沙尘暴会肆虐整个华北地区。几个世纪后,一位朝鲜来访者的记录还提及这里“白沙平铺,一望无际。旷野无草,五谷不生,人烟鲜少”[15]。沙尘暴困扰这里已经长达9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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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玲认为,1048年造成黄河改道向北的这场洪水“开启了此后长达八十年的环境退化过程”[16]。而随着环境的恶化,农业、经济活动、人口密度都随之下降了。我们在第六章会看到一个类似的故事在19世纪中期时展开,泥沙的淤积与政府执政能力的下降造成了那时黄河的再一次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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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令人不可思议的战争与自然之间的互动过程也同样影响了南方,促成了中国另一个重要的农业区——珠江三角洲的形成。这是因为,在汉人进入岭南后的第一个千年里,我们今天称为珠江三角洲的这个地方,也即仅次于长江三角洲的中国第二大丰饶高产之地,还是一片较浅的开阔海湾,而不是一个三角洲。对居住在当时称为“南海”的广州居民而言,眼前只是一片点缀着岛屿的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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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图4-7所示1975年的卫星照片上,广州处在中间的位置,恰好位于两条河流汇合点的西面,以西和以南如今是三角洲的地方在两千年前是一个开阔的河流入海口。照片还显示,汇入珠江入海口的河水携带着大量的淤泥,看起来,珠江三角洲似乎是由河流携带泥沙沉积在此而自然形成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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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7 珠江三角洲的卫星照片,1975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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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北江和东江携带的泥沙确实是在海湾中沉降分离,慢慢形成了三角洲的顶端部分。但由于这些河流的泥沙含量很低,自然形成三角洲的过程是异常缓慢的。然后,从11世纪(宋代)开始,三角洲成长的速度明显加快,到了14世纪(元代)进一步加速。从汉至唐的7个世纪里,三角洲几乎没有变化,海湾仍然充满了海水。到了宋代,广州以南的三角洲面积已足够阻挡住从广州南望大海的视线;而到元代时,冲积形成的沙洲出现在了东江入海口沿岸。毫无疑问,元代之后才是为珠江三角洲面积增加贡献最大的时期。自汉朝建立起,9个世纪都几乎没有变动之后,1290—1582年约三百年间,香山岛却逐渐与大陆连接起来。无论是长期以来珠江三角洲形成过程中形状的变化,还是变化的速度,都是显著而有趣的问题:是什么造就了这两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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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节的题目中,我使用了“塑造”(making)一词,目的在于突出这是人类的行为,因为——比其他原因都重要的——是人类造就了珠江三角洲。按照时间顺序,这个故事里包含了:早期汉人移民的定居模式和农业技术;西江、北江和东江下游的水利建设;1270年代蒙古人入侵中国南方,汉人从广东北部逃向珠江口的岛屿;以及在入海口的这些岛屿之外开辟新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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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知道定居者烧掉了多少原始森林,也不知道森林在再次被烧荒之前是否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到常绿阔叶林的状态,又或者是被矮小的马尾松所取代。看来能够确定的只有这一点,这个水系上游的刀耕火种农业方式加重了山区的水土流失现象,于是更多的泥沙顺水流入了东江、西江和北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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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1世纪,大量泥沙还并未到达珠江三角洲地区,而是在三条江下游的冲积平原上就沉积下来。就像浇花的水管遭遇高压时一样,当季风带来的降水在河道中汹涌而下时,这些河流的下游河道会从一个入海口移动到另一个入海口,饱含泥沙的洪水形成了冲积平原。当洪水退去,淤泥和营养物质留在了这里。显然,这些江河下游尤其是东江与北江交汇处附近的冲积平原是非常肥沃的,具有巨大的农业生产潜力。但也有两个相关的问题:洪水和疟疾。在未来的珠江三角洲顶部尚未成为人口稠密、农业发达的华南经济中心之前,汉人或者要改变西江、北江和东江冲积平原的沼泽环境,或者要适应这种环境。对北来的汉人而言,华南的低洼地带并不是友善好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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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洪水治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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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南地区主要有两个治水方面的问题:要么水太多导致发洪水,要么在作物生长的季节水又太少或来水不规律。而夏季季风性降水模式和珠江水系的特征又加剧了这两个问题。季风通常在夏季的那四个月给岭南带来降水,注满接近干涸的河床。西面的雨水通过集水盆地汇集后注入西江,通过梧州进入广东境内;北面的雨水则全部汇入北江。西江与北江在广州城以西约10英里的三水汇合,形成了珠江三角洲的源头。东面的降水则流入东江盆地,并在广州东面汇入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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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使是正常的降水也会在短时间内将大量的雨水汇入这个水系,一般来说这些河流的下游每年都会发洪水,携带着越来越多由于上游焚烧山林而侵蚀下来的泥沙沉积到这里。早在809年(唐代),就建造了围基以防止南来的西江北上和北江汇合。这种围基不仅让洪泛区可以用于农业生产,而且使得携带着大量淤泥的洪水继续涌向下游。因此,西江和北江汇合处的洪水治理(围基)也成为华南地区最早的一项大型水利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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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00年前后,桑园围工程开始动工,完成时整个堤坝长约28英里,保护了约10万英亩的土地免遭洪水浸泡,开创了这一地区农业发展的新时代。大约在桑园围修建的同时,沿着海岸线的防波堤也在施工当中,绍兴年间(1131—1162年)建成了将近48英里的海防堤,通过阻挡周期性的海潮和台风,增加了16万英亩的耕地,不过当然,这里的红树林也因此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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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叶显恩和谭棣华的搜集和统计,宋代在珠江三角洲的上游共修建堤围28条,长约125英里,保护了近40万英亩的农田;元代除维修旧围外又新修堤围34条,将长度增加了约100英里。换句话说,到元代时,堤围的总长度达到了约200英里(或者说相当于约100英里两边都建有堤围的河道),保护着广东约20%的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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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洪堤可以将各条河流限定在固定的河道中,在雨季到来时,不会蜿蜒流出或暴溢成很多河道,这样河水就可以直接流进海湾了。于是,原来的洪泛区也就变得适宜农业种植。宋代开始的这些水利工程还有另一项环境影响,那就是,由于洪泛造成的沼泽和水洼地带的水被排干,从而改变了原本适宜作为疟疾宿主的按蚊的生态环境,也就使得这些地区对于北来的移民而言不那么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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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重要的是,防洪工程形成的河道将原本会沉积在洪泛区的泥沙进一步冲到了下游的珠江河口,作为山区刀耕火种农业生产和水利控制工程的共同结果,从11世纪以后,注入珠江的泥沙总量有了明显的增加。泥沙沉积量增加对于珠江三角洲造成的改变可以从珠江三角洲地图上明显地看出来。但图中看不到的是,当泥沙进入三角洲顶端时,它完全有可能继续流入海湾而不是沉淀下来,如果不是因为1270年代蒙古入侵,逃到海湾岩石岛屿上生活的人将它们“截留”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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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对蒙古侵略者的恐惧要远大于疟疾或恶劣的环境,或者是寄希望于发现其他的海上逃离路线,这些逃亡者离开了蒙古入侵路线上那些没有疟疾的山区,在珠江河口的一些小岛上定居下来,即使是今天,在一些因泥沙淤积而从过去岛屿变成的小山上,还能发现当时人们定居的遗迹,最典型的是位于三角洲中部和一个岛屿南坡的沙湾镇,沙湾的意思是“多沙的海湾”,显然在1276年的时候它应该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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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知道14世纪时像沙湾这样的地方有多少可耕作的土地。毫无疑问,自然作用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泥沙淤积,或许还因人们在山区采用刀耕火种的农业生产方式而略有加速。随着西江和北江流入海湾和这些岛屿的周围,水流在岛屿“下风口”的流速较缓,从而沉淀下泥沙。但进入湾区的新移民并不满足于等待自然进程去形成他们所需要的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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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填海造地[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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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形成珠江三角洲的地区,移民们在沙洲上开垦出了新的耕地,这些沙洲主要形成于因水流缓慢而得以较多沉淀的地方,大多位于岛屿的下游一边(“下风口”)或者河流回流处的外侧。这些新开垦的地区被称为“沙坦”或“沙田”(参见图4-8)。不同于圩田或将沼泽或沿海平地的水排干形成的耕地,珠江中的沙田是淤积的泥土在水下不断升高而形成的原来没有的新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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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8 沙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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