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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58 文献中最早触及时钟佯谬,并试图给予解释的知名人士是法国物理学家朗之万(Paul Langevin)。他在1911年发表的一篇题为《空间和时间的演进》(The Evolution of Space and Time)的文章中提出:解释时钟佯谬的要点,是注意到运动时钟经历了加速运动,而静止时钟没有经历加速运动。在那篇文章中,他还引入了两条很受后人欢迎的“人性化措施”:一是将时钟换成人,二是采用两人互发光信号的方法来比较各自经历的时间。朗之万这篇文章影响了很多人,时钟佯谬的别名“双生子佯谬”(twin paradox)据说就是他将时钟换成人所引发的(图2)。直至今日,许多初等教材及科普读物仍采用朗之万的方法分析时钟佯谬(有些著作还将两人互发光信号改成更“亲密”地互数对方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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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63 图2 时钟佯谬的别名是双生子佯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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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65 继朗之万之后,德国物理学家冯·劳厄(Max von Laue)也对时钟佯谬提出了解释。他在1912年发表的一篇题为《两种反相对论意见及对它们的反驳》(Two Objections against the Theory of Relativity and Their Refutation)的文章中提出:解释时钟佯谬的要点,是注意到运动时钟在从远离转为返回的过程中更换了参照系,而静止时钟没有更换参照系。他的这一看法也被一些人采纳,成为分析时钟佯谬的切入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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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67 爱因斯坦本人则似乎直到广义相对论发表之后,才对时钟佯谬中的“佯谬”部分发表看法。他在1918年发表的一篇题为《关于反相对论意见的对话》(Dialog about Objections against the Theory of Relativity)的文章中运用自己的“独门武器”等效原理提出了一种看法。他认为解释时钟佯谬的要点,是注意到运动时钟受到了与加速场等效的引力场的影响,而静止时钟没有受到那样的影响。由于引力场中的时钟延缓是广义相对论的推论,加上爱因斯坦在相对论领域的巨大威望,他的解释在很长的时间里被视为了时钟佯谬的正解。20世纪上半叶的很多相对论名著,比如奥地利物理学家泡利(Wolfgang Pauli)的《相对论》(Theory of Relativity)、丹麦物理学家莫勒(Christian Møller)的《相对论》(Theory of Relativity)、美国物理学家托曼(Richard C. Tolman)的《相对论、热力学及宇宙学》(Relativity, Thermodynamics, and Cosmology)等都采用了爱因斯坦的观点,认为时钟佯谬需要用广义相对论来解释。甚至连后来出版的一些知名著作,比如20世纪70年代出版的日本物理学家汤川秀树的《经典物理学》,也认为时钟佯谬“在狭义相对论框架中考虑时是佯谬,但若考虑广义相对论就不再是佯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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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69 不过,以上这些物理学家对时钟佯谬的解释虽各有各的侧重点,而且从现代观点来看,都不够切中要害,但他们的结论是一致的,并且也是正确的,那就是运动时钟慢了(这一结论后来得到了实验证实)。时钟佯谬作为“佯谬”的正史大体就是这些,但在结束本节之前,有一段“外史”必须提一下,因为时钟佯谬作为“佯谬”的名声,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被那段“外史”搅起来的。那段“外史”就是英国哲学家丁格尔(Herbert Dingle)在20世纪50年代末对相对论的猛烈攻击,而那攻击的主要目标就是时钟佯谬。丁格尔在攻击中先是认为两个时钟应显示相同时间,遭驳斥后又转而宣称相对论的预言与经验不符(实际上有关时钟佯谬的预言当时就已得到了µ子衰变实验的支持),甚至连数学上显而易见的洛伦兹变换存在逆变换这一基本事实,也被他斥为明显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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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71 这样一个用上海话讲根本就“拎勿清爽”的人物照说是不配在本节中被提及的,但历史有时是充满惊奇的,这位“拎勿清爽”的丁格尔先生在1951—1953年间竟担任过英国皇家天文学会(Royal Astronomical Society)的主席[2],并且还是英国科学史学会(British Society for the History of Science)的创始成员之一以及1955—1957年间的主席。也许是因为这些背景的缘故,几十位物理学家对他那破绽百出的文字进行了认真驳斥,从而构成了时钟佯谬历史上一段虽无价值,却引人注目的“外史”,并在最大程度上成就了时钟佯谬作为“佯谬”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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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76 因为星星在那里:科学殿堂的砖与瓦 [:1707611269]
1707612077 因为星星在那里:科学殿堂的砖与瓦 二、时钟佯谬简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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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79 以上就是时钟佯谬的简史,对于我的读者来说,还可以补充一段史上最小的八卦,那就是我“小时候”也曾认同过广义相对论才是时钟佯谬正解的看法,在自己网站(http://www.changhai.org/)的昔日版本中还贴过怀旧之作,对某些基于朗之万和冯·劳厄思路的解释进行了“呛声”。也许是因此之故,常有网友问及时钟佯谬。从这个意义上讲,本文可算是一篇还债之作——还那怀旧之作引发的文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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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81 这篇还债之作之所以拖到今天才写,不是企图“赖债”,而是因为时钟佯谬的现代解释实在太简单了,简直就是“一句话解释”,就算加上注解,似乎也构不成一篇文章。当然,这种估计如今看来显然是错误的,因为真要写的话,几乎没什么话题是构不成文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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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83 好了,现在言归正传,谈谈时钟佯谬的现代解释。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有关相对论的许多教材和专著,比如沃尔德(Robert M. Wald)的《广义相对论》(General Relativity)、托雷提(Roberto Torretti)的《相对论与几何》(Relativity and Geometry)、伦德勒(Wolfgang Rindler)的《相对论》(Relativity)、萨克斯(Rainer Sachs)等人的《数学家用广义相对论》(General Relativity for Mathematicians)、米斯纳(Charles W. Misner)等人的《引力》(Gravitation)、塞克斯尔(Roman U. Sexl)等人的《相对论、群论、粒子》(Relativity, Groups, Particles)等都采用了几何语言来阐述时钟佯谬,这就是所谓时钟佯谬的现代解释。在中文文献中,梁灿彬等人的《微分几何入门与广义相对论》也采用了现代解释,中文读者可以参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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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85 那么究竟什么是时钟佯谬的现代解释呢?我没有忽悠诸位,它的要点确实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时钟记录的是自己的世界线长度。在时钟佯谬中,之所以是运动时钟慢了,原因就是它的世界线长度较短。这里唯一要说明的是,所谓“世界线长度”指的是闵科夫斯基空间中的长度[4],它与普通空间中的长度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前者的测地线(即“直线”)长度是极大值而不是极小值。(请读者想一想,这是闵科夫斯基空间的什么特点造成的?)但无论闵科夫斯基空间还是普通空间,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长度是坐标变换下的不变量,从而与参照系或坐标系的选择无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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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87 在这样的几何语言下,时钟佯谬的结论,即运动时钟比静止时钟慢,不过是对两个时钟的世界线长度不同这一简单事实的简单陈述而已,并不比普通空间中两条曲线的长度不同来得奥妙,更没有任何佯谬可言。这一点是如此的显而易见,以至于前面提到的《相对论与几何》一书的作者托雷提感慨道:“相对论时钟是类时世界线上的里程表,假如人们对这一事实有过更多关注,那么在所谓时钟佯谬上付出过的很多努力就可以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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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89 但话虽如此,如果我们在这里就结束本文,有些读者也许会感到失望,因为在时钟佯谬的传统讨论中,人们曾花大力气讨论运动时钟参照系,试图说明该参照系也能理解运动时钟变慢这一结论。即便那些努力如今“可以省掉了”,但若不把那最令人困惑的运动时钟参照系单独拿出来,更直接地讨论一下,似乎多少有些偷懒的感觉。为了“抚平”这种感觉,我们再多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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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96 图3 时钟佯谬的时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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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098 如前所述,在时钟佯谬的现代解释中,运动时钟之所以慢了,原因是它的世界线长度较短。如果画出时空图的话,静止时钟的世界线是直线,运动时钟的世界线是曲线(参阅图3),两者起始点相同,但曲线的长度较短(因为是闵科夫斯基空间)。这一切当然都是几何语言。那么,在这种语言中运动时钟参照系是什么呢?它就是把运动时钟的世界线视为直线,而把静止时钟的世界线视为曲线的坐标系。这种坐标系其实我们并不陌生,它就是曲线坐标系——把运动时钟的世界线作为时间轴的曲线坐标系。明白了这一点,运动时钟参照系里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为曲线坐标系虽然完全合法,而且确实能在表观上使两条世界线的“曲”、“直”互换,却不会改变它们的长度,从而不会改变时钟佯谬的结论,因为曲线坐标系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副作用”,那就是会改变度规的形式,使之不再是闵科夫斯基度规ds2 =ημνdxμdxν或欧几里得度规ds2 = δijdxidxj。比如极坐标下的度规是ds2 =dr2+r2dθ2而不是ds2=dr2+dθ2。正是这种度规改变抵消了“曲”、“直”互换的影响,使得长度不变,从而保证了时钟佯谬的结论不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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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100 当然,这一切其实就是对“长度是坐标变换下的不变量”这一简单事实的繁琐说明,只不过这样一说明,或许显得更像是“解释”而已。另外,它也示范了一种方法,即当我们对时钟佯谬的某个方面感到困惑时,想想它在几何语言下的对应,以及在普通空间中的类比,往往会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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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612102 在本节的最后,我们评论一下“时钟佯谬需要用广义相对论来解释”这一流传很广的观点。很明显,时钟佯谬的现代解释并不支持这种观点。时钟佯谬作为闵科夫斯基空间中的现象,是完全可以,并且也应该用狭义相对论来解释的——正如上述现代解释所做的那样。事实上,在闵科夫斯基空间中无论采用什么参照系或坐标系,都不可能使四维曲率张量非零,从而不可能出现曲率意义下的引力场。不仅如此,迄今为止除上述现代解释外,对时钟佯谬的任何其他解释都是针对特例或近似的。比如朗之万和冯·劳厄的解释通常只被用于运动时钟匀速远离,再匀速飞回的特例;爱因斯坦的解释则往往要采用广义相对论的弱场近似。与之相比,时钟佯谬的现代解释完全不受那些特例或近似的约束,从而有极大的普适性。哪怕两个时钟都作任意复杂的类时运动,现代解释依然适用(传统解释则会变得苦不堪言)。甚至当我们把时钟佯谬的舞台由闵科夫斯基空间搬到更复杂的空间,从而越出狭义相对论的范围时,现代解释依然适用(只需增添一个非平凡的背景度规即可)[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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