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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18 时间的残渣:1991-2011艺术创作手记 [:1700023915]
1700026119 时间的残渣:1991-2011艺术创作手记 后记:我,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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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21 我1991年大学毕业,就毕业于我今天任教职的广州美术学院。其实,自打毕业后,我就留在母校任教职直到今天,整整20年。原本计划这本书在7月完稿,那也正是20年前我毕业的时间。自1987年至今,我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24年。24,那也是我大学毕业时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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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23 我青年时期的老师陈侗是一位罗伯一格里耶迷。他至少在三本出版物里引用了阿兰·罗伯一格里耶在《重现的镜子》中的一句话:“我从来只谈自己,不及其他”。因为陈侗的原因,罗伯一格里耶的这句话也深深地影响了我。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苏珊·桑塔格的短篇小说集《我,及其他》。我不知道,苏珊·桑塔格在给这本书取名字的时候,是否受到了罗伯一格里耶的影响,或者,是对这句话的疑问。总之,苏珊·桑塔格的书名,让我想到了罗伯一格里耶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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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25 无论如何,我被苏珊·桑塔格的书名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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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27 其实,也不只是被她的书名所吸引,包括她的语言,她的思想,甚至是她的相貌。我并没有真的见过苏珊·桑塔格。我见到的只是苏珊·桑塔格的照片,她青年时期的照片,黑色的头发,像刘胡兰,比刘胡兰的发型略长些;她老年时期的照片,还是那么长的头发,却是花白色,黑白相间。还有她的眼神,略带斜视的眼神。那眼神,瞬间让我想到了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对安娜·卡列尼娜在法庭上的那个眼神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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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29 而这种眼神,似乎隐藏着一条写作者的秘密暗线,你看萨特[1],看卡夫卡,再看苏珊·桑塔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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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31 这一发现来得晚了点儿。那时,我已是广州美术学院的大一学生。其实在我小的时候也拥有这样迷人的眼神,医生们称它为斜视,我们叫“斗鸡眼”。那眼神儿,就像萨特一样。不同的是,萨特是一只眼向外,而我是一只眼朝里。因此,他的样子有一种灵魂游历在外的费解和思索的状态,而我则有一种将世界尽收眼底的自信而偏执的神情。其实两者都与性格无关,纯粹是眼神儿给人造成的视觉印象罢了。“斗鸡眼”给我带来的影响有两种:一是眼神儿总有点儿作家式的异样,二是看东西有重影——就是明明一个东西,却看成两个。这在日后我看3D电影时倍感亲切。那是在看《阿凡达》的时候,电影院给每位观众发了一副眼镜,镜片一边是红色的,一边是绿色的,那副眼镜让我很不舒服。我丝毫没有感受到人们说的那种身临其境的立体感,它只让我感觉到了鼻梁的压迫感。我把眼镜摘下来,立刻看到了重影的画面,那一刻,我终于接受了那是一个伟大的画面,接受了3D电影的确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它让我瞬间回到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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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33 我的童年就是这样看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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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35 这倒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大不了的麻烦,却无意间让我从此拥有了一种积极而快乐的世界观。就因为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明明手里拿着一块糖,却看成是两块,所以,我的心里总是深深地藏着一种明明占了便宜却从没被人发现的感觉。嘴上不说,心里却动不动就泛起一阵一阵的喜悦和幸福感,别人一点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曾经跟我的小朋友说,他的那颗糖,我可以把它看成两个。遗憾的是他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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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37 当然了,我也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失望。真理常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我是知道的。但真正遗憾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失去了我的“特异功能”。我不再拥有把一个东西看成两个的能力,同时也渐渐地离那条写作者的暗线和他们共同的眼神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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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39 于是,渐渐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希望从事那样一种专职的工作,或许我只是喜欢他们的人、他们的眼神和相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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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41 也许是年龄的原因,我似乎越来越被女性作家所打动,从早年的去灯塔的伍尔夫[2]到琴声如诉的杜拉斯,再到在美国的苏珊·桑塔格。也许是因为阅读她们的原因,我开始懂得了欣赏老年女性的美丽,甚至一度认为她们脸上的皱纹是另一种性感。那种性感是在娇嫩的脸上永远都看不到的。这让我坚信:真正的性感是具有思想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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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43 或者,换句话说,思想,有时候是相当性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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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45 我向来反感“年轻”这个词,凡遇到这个词,我一概使用“年青”。后来,听说白先勇先生也恨“年轻”,而是用“年青”。这更坚定了我的看法。细想来,这里面隐含着一个由来已久的老人政治观,说的是,生命有“轻于鸿毛”或有“重于泰山”的。无论是年纪,还是生命,都无轻重。要说“轻”,每一段生命或者每一个生命都轻,轻得像烟,像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又有孰重孰轻?但我愿意相信,生命是有“青”有“熟”的,就像树上的果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不同时节有不同时节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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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47 年青的时候,“自我”是常常需要被强调的,因为,那东西并不清晰,才刚刚冒芽,你东扑一下,西抓一把,以为找到了,细看还是没有;再加上,当时身体里好像突然有个家伙在凶猛地生长,你想控制它,却常常被它控制着。从这个角度讲,每一个青春期都是危险的,就像王朔小说的名字《动物凶猛》。有时候,你似乎要跟它决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知道这样的战争持续了多久,有时会很长很长,直到你开始和它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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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49 当年青的我,遇到了陈侗的那句罗伯—格里耶的话:“我从来只谈自己,不及其他”时,我曾设想,在30岁时像他一样放掉农艺师的工作去当一名专职的作家。但我却没能那样。其实他也没能那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能那样,但我知道自己渐渐地开始犹疑了起来。我开始犹疑:那是否就是真的属于我的那种生活?就像卡夫卡从来就不是专职的作家一样,我也从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专职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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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51 当然,这种犹疑完全出自某种不得已。那时,我开始意识到:“爱情,是文学的事;而我们已走向了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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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53 我常被这样一个问题困扰,就是如何向陌生人介绍我做的事,特别是当有人问我:“你做什么的?”我很难用一两句话让他明白我是干什么的。因为,我除了在广州美院教书之外,大部分的时间在从事个人创作,我的创作涉及雕塑、装置、照片、影像、陶瓷以及绘画;另外,就是实验性的设计,这些设计涉及家具、服装、建筑、园林、首饰,等等;同时,我也写一些无法归类的文字。这很容易让人误会,好像我什么都能干。其实不是。我只是能干自己的那点事儿。这些事儿,与那些成熟的行业基本无关。所以,我只好回答:我干的事儿,都和我的生活有关,和艺术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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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55 有一次,一个学生看了我的展览后对我说:你是做陶瓷的?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做陶瓷,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那次展览后,我甚至还收到了一份韩国陶瓷学会的邀请,但其实我对陶瓷技术并不熟悉,也不感兴趣,只是那件作品需要有陶瓷的质感。我还收到过关于人体器官影像的专业医学国际研讨会的邀请,要求我提交英文的专业论文在大会上发表。我对医学知识了解得很少,更不懂英文。我只是一个在这些专业围墙上散步的人,从未想过从这一个坑跳进那一个坑。那只是我的生活中的一些内容,与专业无关。那是,我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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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57 我所做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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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59 目前我们所感知的这个物质宇宙,据说就是正反物质碰撞湮灭后留下的剩余物质,而其中的一小块剩余物质上就发生了生命这回事儿。这本小书,不过是一个生命成长中留下来的一粒残渣。我们透过它能看到出生于新中国60年代一辈人中的一位,在中国的改革开放和全球化进程中所经历的变化和遭遇,以及他为此做出的反应。书的完成,得到了无数人的帮助。从帮我做版面设计的小满,到帮我给作品拍照的曾雨林、杨宜春、王杨、肖天为,还有帮我制作图纸的仰民;从为我们生产“狗屎香”的制香厂戴老板,到帮我打金箔的老汪;从帮我制作雕塑的小陈、阿林和阿林的老板娘,到帮我烧制瓷器的吴德贤老师一家,以及制作灌浆模具的郑师傅、阿富……有太多的人为这本书的完成尽了力,我甚至无法在这里一一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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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61 本书的责任编辑谭燕女士提出了非常中肯和宝贵的建议。没有她最初热情的约稿和督促,这本书是难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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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63 最后,特别要感谢为本书作序的艺术批评家黄专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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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65 当我刚刚在屋顶花园修剪完树枝,拿起浇花用的水龙头时,那条水柱从我的手里一直喷射到水君子和簕杜鹃交织成的棚架上。水柱打落了几片杜鹃花瓣,落在白色的碎石地上,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红。望着那条喷射的水柱,我突然意识到:《w》喷泉不就是在我每天早上浇花时,不知不觉潜入到我脑海中的吗?而那座《时间中的宫殿》不就是在我修剪花园时开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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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6167 像往常一样,我浇完花,顺便用报纸捡了Yoda的狗屎,下楼,进屋洗手,准备吃早餐。望着餐桌对面的妻子和儿子,我想,之前我常常羞于向亲人表示自己的谢意,这一次,我要把这本书献给他们,献给我的家人,向他们表达我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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