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090930
战争艺术史 3 维苏威火山会战
1700090931
1700090932
尽管在塔吉纳战败,哥特人仍然在新选出的国王领导下继续战斗。双方对峙了两个月的时间,中间只有位于维苏威火山(Mount Vesuvius)附近、河岸陡峭的小河德拉孔河(Dracon,又称萨尔努斯河,Sarnus)。由于纳尔西斯之前集结了全军参战,所以我们可以得出哥特人如今在避敌锋芒,采取拖延战术,寄希望于罗马人手下不可靠的佣兵军队发生某种意外或法兰克人出手干涉。纳尔西斯并未试图直接将哥特人逼出阵地,但为哥特人运送给养的船队叛逃到了他这一边。看一看地图,我们或许会认为罗马统帅还将哥特人包围了起来,并切断了对方的一条可能的退路。普罗柯比没有明说,但他确实表示,哥特人第一次退入乳山(mons Lactarius)时宁愿战死,也不想活活饿死。尽管这段话很有名,常有人拿出来反复说,但我还是倾向于认为从军事史的角度来看,这场战斗的记述意义不大。原文如下(4.35):
1700090933
1700090934
维苏威火山矗立于坎帕尼亚(Campania),山脚下有多条可饮用的溪流,汇成了从诺切拉城(Nuceria)旁流过的德拉孔河。当时,两军各自在两侧河岸扎营。尽管德拉孔河确实是一条小河,但骑兵和步兵都不能渡河,因为河床深且狭窄,河岸又异常陡峭。造成以上情况是土质的原因,还是水力的原因,我说不出来。哥特人占据了河上的桥梁,将营地驻扎在附近。桥有木塔和各种器械把守,包括弩炮,这样一来,哥特人就可以从上方射击骚扰敌军。肉搏战是不可能的,因为前面讲过,河流将两军分隔开来了。双方只是尽可能接近河岸,向对方射击。零星有战斗发生,哥特人会走到桥对面叫阵。就这样,两军对峙了两个月。只要哥特人掌握着制海权,能用船输送补给,他们就能坚守下去,因为哥特军营离海不远。但没过多久,哥特舰队总指挥就叛逃了,让纳尔西斯占有了敌军的船只。此外,从西西里岛和帝国其他地方驶来了无数船只。纳尔西斯还在河岸建起了木塔,此举必然让哥特人灰心丧气。于是,早已受补给不足之苦的哥特人失望透顶,便撤到了附近一座被罗马人称作“乳山”的山上。由于地形不利,罗马人追不上去。但蛮族很快就后悔上山了,因为他们不得不忍受比之前严重得多的短缺问题,而且完全没有办法为人员和马匹获得任何给养。于是,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想活活饿死。
1700090935
1700090936
我们要问的是:哥特人当时就没有撤走的可能性?
1700090937
1700090938
他们出乎意料地突袭了敌军。罗马人依据地势展开自卫,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排成队列,听从通常的团营指挥,建制都打乱了,战士们甚至听不到发出的命令。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拼尽全力,打了一场漂亮的自卫战。哥特人之前将马匹都赶走了,全部步行作战,摆出大纵深的方阵直面敌军。罗马人看见后也下马,摆出了同样的阵形。
1700090939
1700090940
哥特人为什么要赶走马匹?普罗柯比没有给出原因。但是,罗马人为什么也要跟着下马?哥特人步行本来更应该让罗马军至少留一部分人作为骑兵,以便从侧翼攻敌。
1700090941
1700090942
如果我们假定哥特人被罗马人用野战工事团团围住,那一切就清楚了。哥特人试图突破工事——所以他们才会步行——罗马人同样也要步行守卫。
1700090943
1700090944
现在,我要讲述一场非凡的战斗和一个人的英勇气概,无论是哪一个方面,他都不逊于任何所谓的英雄。我要讲的人是泰阿斯。绝望的境地催发出了哥特人的勇气;哪怕罗马人已经注意到了哥特人的绝望,罗马人还是全力与之抗衡,因为他们耻于在力量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屈服。两边都凶猛地攻击着最近处的敌人,一边是求死,另一边是争夺胜利的桂冠。战斗开始于清晨。泰阿斯和几名侍从站在方阵前列,他手握着矛,以盾牌蔽体,从远处就能认出来。罗马人看见他时以为,只要泰阿斯阵亡,战斗就会马上结束,于是组织起一大群最勇猛的战士,排成紧密阵形迎上前去,个个朝他投矛或刺矛。但是,他用护体的盾牌接住了所有的矛,只见他动如闪电,将许多敌人杀死。每当一面盾牌扎满了矛,他就递给搬运武器的人,再拿一面新盾,就这样持续战斗了白昼的三分之一时间。
1700090945
1700090946
普罗柯比说哥特人组成了大纵深的方阵(“哥特人下马,第一次全体进行步战,形成了深方阵正面。”*),又说泰阿斯只带着几名侍从在方阵前面单打独斗,还坚持了好几个小时?这是诗歌,但不是战斗。哥特人的整个大纵深方阵干什么去了?他们害怕上前?罗马人竟连几个人都打不过?这在特洛伊城下的那种战斗是有可能发生的,但在人们学会了如何组成方阵以后就不可能了。哪怕是最强壮、最勇敢的哥特王及其侍从也必然会被古代罗马的一个支队打败,即便那个支队全由新兵组成。要么两军并没有排成严格意义上的方阵对战,要么泰阿斯没有单打独斗,两者必居其一。答案可能是,当哥特人试图突破罗马阵线时,勇冠三军的哥特王被杀死了,传奇故事又对他的死作了美化渲染。
1700090947
1700090948
后来,他的盾上插了12支矛,他再也无法行动自如,再也不能用盾牌击退敌人了。他大呼搬运武器的战士,没有放弃自己的位置,没有放弃哪怕一寸的阵地,一刻都不曾让敌军近前。他没有转身用盾牌掩护身后或侧面,而是仿佛扎根在地上,立于盾牌之后,右手杀伤敌人,左手将敌人推开——于是,他大声呼喊着搬运武器的人的名字。后者拿着盾牌冲了上来,立即换下了插满矛的盾。这时,他的胸膛在片刻之间暴露了出来,一支矛戳中了他,他倒在地上,死去了。几个罗马人将他的头颅插在一根杆子上,展示给两军看:给罗马人看是为了激励士气,给哥特人看则是希望他们气馁弃阵。即使他们知道国王已经死了,但是哥特人毫不气馁,继续奋战到夜幕降临。天黑之后,双方各自脱离,枕戈待旦。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起身摆出了同样的阵形,再次战斗到入夜。两边都没有放弃哪怕一尺阵地,尽管双方都有很多人死去。他们继续着令人胆寒、如同屠场的恶战;哥特人完全明白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战,罗马人死战则是因为他们拒绝被这样的对手打败。最终,蛮族派了几名酋长去见纳尔西斯,说他们感觉神对他们不利——他们的印象是,有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在反对他们——现在他们已经认清了败局已定的真实境况,于是回心转意,不想再打了,但不是为了成为皇帝的臣民,而是为了与其他蛮族自由地生活在一起。他们请求罗马人放他们和平地离开,同时考虑他们的合理诉求,发还他们先前囤积在意大利各堡寨的钱币作为路费。纳尔西斯考虑了此事。但约翰尼斯——维塔利安(Vitalian)的外甥——劝服他同意了哥特人的请求,不要再与这群不惧怕死亡的人交战,不要去考验他们的困兽孤勇,这股气概不仅会带来自己的死亡,也会带来对手的死亡。“节制的智者,”他说,“会满足于取胜,而极端手段很容易引来失败。”纳尔西斯赞同他的看法,于是同意其余的蛮族带着全部财产立即撤出整个意大利,不许对罗马再兴刀兵。同时,我前面讲到过的因道尔夫(Indulf)等人领着1000名哥特人冲出大营,前往波河远侧的提西乌姆城(Ticinum)及周边村落;剩下的哥特人都发誓遵守协议。
1700090949
1700090950
罗马人又以同样的方式拿下了库迈(Cumae)和其他所有城镇,从而结束了普罗柯比叙述的18年哥特战争。
1700090951
1700090952
普罗柯比就到此为止,其文笔斐然,但从史料角度看并不尽如人意。1000名哥特人是如何又为何与其他人分开呢?他们是怎么从维苏威去帕维亚的呢?我们不妨假设,有一大股哥特人曾成功突破了罗马人的包围圈,于是最后投降的不是哥特全军,而只是其大部。
1700090953
1700090954
阿加西亚斯的史著紧接着普罗柯比往下写,他写道:“当泰阿斯——托提拉之后的哥特酋长——再次率领全军与罗马开战,正面攻击纳尔西斯时,他头部受创,死于阵中。其余哥特人被罗马人穷追猛打,既受到不断的打击,又完全被围在没有水源的地方,于是最后与纳尔西斯立约求和,同意只占据本土故地(“他们会居住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不必恐惧。”*),还说从此愿意臣服于罗马皇帝。”历史学家还没有发现如何调和上述两段记载的方法。
1700090955
1700090956
1700090957
1700090958
1700090960
战争艺术史 4 卡西林努斯河会战
1700090961
1700090962
从军事角度来看,阿加西亚斯(Casilinus)对法兰克人败于卡西林努斯河畔的记载还不如普罗柯比对维苏威火山会战的记载。他甚至从一开始的战略背景就出了错。
1700090963
1700090964
法兰克人之前就曾多次干预哥特人与罗马人的战争,暗藏着为自己捞好处的动机。现在哥特人被赶走了,一支法兰克军队就在两名阿勒曼尼公爵——布切林(Buccelin)和洛泰尔(Lothar)兄弟的率领下出现了。纳尔西斯当时还忙于攻取哥特人占领的城市和驻防地段。得知法兰克人入侵时,他显然别无他法,只能立即率军迎战,将其击败并赶回阿尔卑斯山的对面。阿加西亚斯给出的法兰克兵力(7.5万人)是虚言,我们不应该受其误导。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坚定这样的观点:这是一支翻山越岭,并且甚至不是来自整个法兰克王国,而只是来自其一部的援军,它肯定要远远弱于刚刚被纳尔西斯打败、在本土作战的东哥特军。罗马军刚刚击败了哥特人,杀死了两名勇猛的哥特王,士气正盛,如果能集结起来迎击入侵者,必定能够击败法兰克人。
1700090965
1700090966
如果纳尔西斯做到了这一点,打败了法兰克人,那么意大利再也不会有一座堡垒继续反抗。但按照阿加西亚斯的说法,他只是派遣赫鲁利人富尔卡里斯(Fulcaris)率领部分军队去拖住敌人,只有在胜算大时才发起进攻。这是一个令人追悔莫及的错误:富尔卡里斯被打败了,而且由于他战败后不敢再去面对纳尔西斯,于是在战斗中主动寻死。阿加西亚斯将战败归咎于赫鲁利人粗心鲁莽,但如果他接下来讲的情况属实,也就是纳尔西斯本人起初认为敌军占据优势兵力,那么真正的责任显然在统帅身上。一种可能的解释是:纳尔西斯其实低估了法兰克人的兵力,告诫富尔卡里斯要谨慎云云是后加上的,目的是推卸统帅总领之责,因为他派出的兵力不足。
1700090967
1700090968
尽管富尔卡里斯被打败,纳尔西斯还是继续围攻卢卡(Lu-cca),但当他最后拿下这座城市时,他只是将冬季大营的部队分散到各个城市中,再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如果我们设想是恺撒处在同样的位置,哪怕是在当时,他也会从四方集结军队,尽可能形成优势兵力直接迎击法兰克人。但按照阿加西亚斯的说法,纳尔西斯认为当时是冬季,又相信在老家熟悉了严寒气候的法兰克人在冬季特别善战,于是将冬季大营的军队分散到各个城市中。罗马军在城墙后面耐心等待,法兰克人则纵横全意大利,直至墨西拿海峡,劫掠乡土,甚为可怖。事实上,法兰克人甚至认为没有必要合兵一处,反而分兵两路。许多哥特人重振勇气,加入了他们。
1700090969
1700090970
我们不能相信纳尔西斯在缺乏充分理由的情况下,便让托付给他的帝国陷入这样的困境。如果法兰克人特别擅长冬季作战,罗马军队毕竟也是由日耳曼人组成的。
1700090971
1700090972
有一件事或许透露了真实事件经过的线索:当几支部队被派去前线时,他们指出自己还没有拿到军饷。但这带给我们的只有猜想而已。我们只需要知道直到开春,法兰克人从半岛南部回返的时候,纳尔西斯才集结起军队,在卡普阿城附近的卡西林努斯河(今沃尔图诺河,Volturno)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据阿加西亚斯称,纳尔西斯有1.8万人;而法兰克尽管只带了一半兵力,但也有3万人——当然,这个数字毫无可信度。
1700090973
1700090974
部署开战前夕,统帅与辛杜尔(Sindual)手下的赫鲁利人因纪律问题发生冲突,于是该部拒绝参战。但当纳尔西斯在军前高呼想要分享胜利荣光的人都应该跟着他走,然后下令开拔时,赫鲁利人终究还是耻为人后,因为那样会被别人理解成怯战,于是说他们也会来。纳尔西斯派人传信说,他不会专门等他们,但会在阵中为他们留下空位。
1700090975
1700090976
阿加西亚斯对战斗本身的记述如下:
1700090977
1700090978
到达预定战场时,纳尔西斯立即让军队组成方阵,两翼骑兵都配有标枪和圆盾,弓箭和刀剑挂在身上,少数人还有长矛。统帅本人在右翼,身边是家丁总管赞达拉斯(Zandalas)和擅长作战的一部分家丁。两翼分别由瓦勒良和阿塔巴努斯(Artabanus)指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隐藏在森林边缘,趁敌军发起攻击时突然冲出来,两面夹击。中间的空档完全由步兵填补。正面是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铁甲中的前列战士,他们组成了一道护墙,其余人编成紧密阵形,直到最后一排。轻步兵和投石手在他们身后活动,等待时机发挥远程武器的威力。方阵中部给赫鲁利人安排了位置,当时还空着,因为他们尚未赶上来。两名不久前叛逃的赫鲁利人不知道辛杜尔之后的决定,于是敦促蛮族尽快攻击罗马人,“你会发现他们秩序大乱,”他们说,“因为赫鲁利部坚拒参战,看到他们不参战,其余人也会军心动摇。”布切林希望两人说的是真话,轻易就被说动,于是率领部下进军。他们求战心切,朝罗马军蜂拥而去,步履不稳,队列不整,好像生怕动作不够快,看他们急匆匆又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第一次突击就要打垮敌军。这种阵形形如楔子,就像希腊字母中的Δ(德尔塔)一样:正面突出,形成一个顶点,盾牌像屋顶的瓦片似的紧贴在一起,形似野猪的头部。两翼是由一个个梯队组成的,分别呈陡峭的梯度,于是由前向后逐渐变宽,中央则形成一片空洞,行列中士兵们裸露的脊背都能看到。这就是说,他们的正面是分岔的,两面对敌,战斗时有盾牌掩护,同时后排被认为能够自动地保护前排。
[
上一页 ]
[ :1.70009092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