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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04 山河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军队战力 [:1700114930]
1700118105 山河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军队战力 二 地方军系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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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07 地方军系部队,对于以上这些中央化的行动,则有以下几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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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09 第一,有的地方军系领袖宁愿让部队保持“破破烂烂”,也不愿将部队交给中央,因为一旦为中央所收编,领中央的饷,中央即会派新的师长来,原有的干部也多会更换。[25]中央如不予充分地整补,地方部队则自行整补,兵员、经费均取自地方。[26]但是也有的地方军系领袖为了争取中央的给养,拉拢中央要员,如徐源泉即通过同乡何成濬的关系,去疏通侍从室,凡有不利于徐的报告,均予以扣压,留中不报,徐军因而可以获得补充。[27]又如西北军系统的孙连仲,虽然不愿意将部队交给中央,但是仍然希望能保持良好关系,因此对于党政各方均派有专人负责联络。如第二十六路军总指挥部经理处长刘经泮负责联络孔、宋及政学系(主要是通过袁良拉拢张群);军医处长丁云亭兼任南京办事处长,通过本家丁惟汾负责拉拢陈立夫、陈果夫;利用河北省同乡的关系,拉拢张厉生、张继等人;对于政训系统,则由黄埔出身的旅长侯镜如、黄鼎新及总部高级参谋陈绳武等人联络;对于军政部长何应钦的联络工作,也是由陈绳武负责。[28]川军的王陵基任三十集团军总司令时,不仅欢迎中央所派的沈久成(与军政部长何应钦为置州同乡)来任七十八军军长,以利于解决补给问题;更电请蒋介石派陆军大学毕业学员至三十集团军,协助整顿部队。于是军事委员会军令部遂派晏子风、江涛、淳于扬诗、赵家卓等四名陆大将官学员前来,总部参谋长宋相成又介绍王靖华等人来。王陵基一律欢迎,委以副师长和师参谋长职。如此,加速了川军的中央化,王陵基更取得了蒋介石的信任。[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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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11 第二,中央派至地方部队的各级干部,常遭孤立和歧视,因此也无法发挥控制部队的作用。早在北伐时期,黄埔四期毕业的学生被派至冯玉祥的部队工作,冯多给予少将或上校闲职,欲求一排长而不可得。表面上是重用,事实上是排斥。冯部军官不分阶级,薪饷一律是每月102元流通券(服装、伙食除外),因此给予少将或上校官位,乃惠而不费之举。后来这些人回到中央部队中,比照同期同学以上尉任用,官降四级,但是饷升了九倍(月薪90元)。[30]又如1935年10月,中央军校开办成都军校,召集川军营、团以上军官和编余军官,入高教班受训,并招收川军中军士和部分青年入学,毕业后派入川军部队任带兵官,逐渐改变川军的成分。后来凡是川军军官不经中央军校“染一水”和不参加国民党者,均不予任用。如此,很快的即将四分之三的川军中央化。刘湘所采取的反制措施,则为尽量委派或更换中级军官,以武德励进会(最初由营长以上军官组成)的骨干掌握部队。[31]中央所派干部,在地方色彩浓厚的部队中遭到孤立的情形,直至抗战时期仍然存在,如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傅作义,即在部队中通过他自己所掌握的人事室,实施政治工作,而将中央任命之张彝鼎所主持的政治部逐步架空;又屡次破译其部队中军统人员和中央来往的电报,但是傅部自编的密码,军统人员却无法捉摸。[32]如宁夏马鸿逵对于中央军校和陆大的学生,即非常不欢迎。跟随他多年的部属陈希贤、陈树勋等,一经入陆大学习,即遭马的冷淡,最后多被排挤而去。据说陈希贤更为此下过一跪,马才勉强给他一副参谋长的职位,但是始终不把他当作圈内人。[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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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13 第三,对于中央的收编和拉拢,地方军系领袖则常采取釜底抽薪之计,削除图谋携贰者的能力。如战前四川刘湘所部军长唐式遵、王缵绪、潘文华,师长许绍宗、郭勋祺等人,经中央派人联络而输诚。刘湘得知此事后,并不将这些人免职,改任亲信,仅更动中、下层人事,削弱其反叛的能力,如“每一军有三师,原来的三师长调走两个,自他处另调来两师长,只剩下一个师长未动。每师是四团,调开三个团长,只有一团是原来那一师的。每团三营,只留一个营长是原来的。每营有四连,也只留一个连长。一连有三排,留其一排,这一排就是他所能指挥的,也就是看守他家公馆的卫兵那一排人。”[34]此外,另命武德励进会派员密切监视唐、王等人的行动。[35]这些图谋携贰的军、师长,丧失了反叛的能力,但是对于中央又不能明言(否则即无“本钱”),中央也不能察觉他们已无反叛能力,如此双方可以相安无事。[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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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15 第四,对于中央在地方派驻军队,地方军系领袖则尽量抵制,甚至以武力相抗。如1939年中央任曾鲁为雅安团管区司令,于西康招兵买马,拟成立一志愿师。在中央大力支持下,至1941年春即已组成两个团,刘文辉见势不妙,乃乘其尚未配发武器时,派两个团将其包围,强迫解散,事后电蒋委员长,告以曾违反兵役法,收编土匪,破坏地方秩序,已予紧急处置,勒令解散,请其查照备案,蒋见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只得将曾调走了事。1944年春,中央直接派兵开入西康,更被刘文辉击退。因此,直至抗战胜利,中央在西康的部队,仅有委员长西昌行辕的警卫团而已。[37]中央在云南,也有类似的遭遇。1943年起,陈诚和卫立煌所主持的远征军陆续开入云南境内,龙云不免有芒刺在背之感,但是又无法拒绝,乃以昆明行营主任的地位。对在滇的中央军设下种种限制,如不准中央宪兵在市区内驻扎和执行任务,中央部队调动不能经过和驻扎市区,防守司令部所属部队应驻于距市区20里以外。[38]因此,直至抗战胜利,中央军仍未能进驻昆明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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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21 山河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军队战力 三 中央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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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23 虽然如此,抗战时期国军的中央化仍然有相当程度的进展,在地理分布上,抗战期间中央军逐渐遍布全国,连一向封闭的广西、云南、西康、山西、新疆各省,也都被打开了门户。在数量分布上,抗战爆发时,国军部队为各地方军系所掌握者,约占二分之一强;至抗战结束时,国军部队中,地方军系仅占四分之一左右,其中有些并已中央化,如川军表面上仍有10个军的番号,但是实际上川康军系领袖所能掌握者,仅有2—3个。[39]在已中央化的部队之间,下属机构已有可以相互交换的趋势,如著名的战地记者曹聚仁即有以下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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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25 大兵团作战,运用一百师步兵向前线,由统帅部统一指挥,在我们中国还是空前的盛事。每个部队,只服从统帅部的命令,移调往来,参加战斗,不问谁是指挥长官;甚至在第一线已经作战多日,而中级将领除了电话中听到长官的命令,双方还没见面的机会呢。各个战区的最高军事长官,虽对于军事布置及攻防决策可以贡献意见,但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属于统帅部,任何战区长官并不独断独行。统帅部的幕僚长,如刘斐将军,几乎和八年抗战相始终,若干战役,都由他来筹划决定,可是他几乎不为国人所知闻。前线负最大责任,支撑着若干危局的,也并无赫赫之名。这是湘军以来所未有的好现象;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当年皇皇求之而未得的风气,抗战中却不求而自得之。这当然和军事领导的气度有关,蒋委员长对全国所起的领导作用,将为历史家所郑重提及。[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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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27 曹聚仁以上的这段话,虽然夸大了国军进步的程度,并且过分突出刘斐的重要性,但是大体上仍不失为具有历史眼光的观察。虽然如此,国军中央化的结果也造成了一些负面的影响,试加以说明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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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29 第一,政府推动国军中央化的措施,引起部分地方部队的疑惧,在前线时,“一怕敌人攻击,二怕被共产党吃掉,最怕的还是被友军的中央军缴械”。[41]在这种危机意识下,他们自然避免与日军打硬仗,尽量保持并扩充实力,唯恐被中央消灭。如抗战爆发后,龙云因地方军队调往中原参战,内部空虚,顾虑重重,乃于后方扩编部队,共陆续编成8个旅,人事安排全由龙云决定,归滇黔绥靖公署指挥。1941年以后,又改编为6个师和1个独立旅,各师、旅均属龙云直辖,未编入战斗序列。[42]但是,腾冲失守滇西告急之际,龙云仅象征性地动用了一点他的军队,至于他的宪兵团和他次子龙绳祖的陆军独立第二旅,则始终在他的老家昭通和他的身边,未曾离开一步。[43]抗战后期地方实力派既不能尽其全力对日作战,自然无法取得中央的信任,双方关系因此日形疏远,形成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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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31 第二,1941年以后,中央嫡系部队逐渐分散至全国各省,固能有效地监督不稳的地方部队,但是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国军战斗力强的部队本已有限,如欲发挥其最大效能,自应将之集中,机动运用,如今被割裂分离,彼此之间难以呼应支援;何况其任务又以驻防为日一久,甚至逐渐养成苟安心理,以为只要日军不来犯,便已达成任务,不能不说是战略上的一大损失。[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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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33 既然如此,我们不禁要问,国民政府自成立后,即采用和地方军系妥协的策略,利用感情的激励、金钱上的策动和赤裸裸的武力作支撑,除此之外,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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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35 如果我们考察当时的时代背景,可以发现当时国民政府所能实际控制者,实是十分有限。抗战前夕,国府一年的预算约为12亿元,仅相当于美国一个中级公司或二流大学的规模;在军事上,至抗战时尚有东北军、西北军、桂系、粤系、晋系,四川的刘湘、刘文辉、杨森,云南的龙云和卢汉,以及西北马家等地方势力的存在,蒋介石的处境,仍是十分艰难。[45]抗战后期来华的魏德迈,即曾有以下精辟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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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37 中国的历史显示,她从未成为一个如我们所了解“国家”(nation)那样的政治实体。……蒋委员长决不是个独裁者,事实上他只是一支拼凑而成的军队的领袖(the head of a loose coalition),有时尚很难让其部属服从其指挥。[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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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39 在这种情形之下,蒋要想统一中国,进而和现代化的日军作战,除了用上述那些种种不光彩的方法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事实上,根据中共后来的经验显示,国民政府并未做错,因为自抗战胜利后中共武力的扩大,主要也是靠着利用各种不同来源的部队,但是共军和国军的不同之处,在于处理这些“杂牌”部队的方式。中共通过他自己的一套政治教育、管教方式,以及整个外在社会、经济条件的改善,相对成功地改造了这些“杂牌”部队;而国军的问题,并不在于将地方部队纳入,而是在于未能成功地加以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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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41 本章小结 现代战争乃是一种总体战,除了需要动员整个社会的力量,投入大量的物力、财力外,全国军民的一般知识水准,也必须能达到相当程度,官兵上下平素均有严格训练,临事一点不会马虎,始能谈到总体的配合,成为一部运转灵活的“战争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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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43 国民革命军自成立后,由于军校教育受到师资、设备、经费的限制,水准无法提升,学生在军校所学,仅是一点皮毛。进入部队后,又缺乏现代化、标准化的装备可以利用,所学的知识和实际差距甚大,[47]加上后勤支援系统的不发达,军官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于行政杂务,无暇进修充实,也少有人能继续接受正规的深造教育。在现代化的军队中,军校毕业后尚可由机关、部队、学校的轮调中学习新技能,但是中国的军官却无此机会。此外,由于连年作战,升迁容易,也减少了历练的机会,许多人年纪轻轻即升至高位,自易产生骄傲自满、不求进步的毛病。领导阶层既不肯研究现代军事知识和技能,又要打现代战争,怎能望其获胜?由此可见,干部素质的形成,除了与其进入军中前的资质及军中教育训练的品质有关外,人事制度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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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45 国军的人事制度,大部分是仿自德、日,对任免、升迁、调补各项,均有完备的法令,但是人事制度的树立,并非单纯的问题,而是和外在的政治、社会、文化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政治环境方面,最明显的即为由于战乱,使得人事作业无法按照正轨进行。人事制度的主要功能之一在于控制员额。在先进国家,乃由军政部门依国防计划而编定国军数额,由此而定每年各种军校的招生人数,以及升迁、退役的人数,并使将、校、尉各级人数比例,步兵与特种兵比例,军官、军佐、军属人数比例,机关、部队、学校人数比例,均能保持合理分配。但是国军于抗战时期人事变迁骤增繁复,加以交通困难、联系不便,致使职司人事机关,对于年资、经历,无法详密审查,更无从编定每年应行异动的数字;而机关、部队长官,则以缺员补充、增员充实,往往需才孔急,每不遵守人事法令,躐等超擢,权宜任用,遂使人事权衡无法按正轨进行,幸进屈抑的弊病,也就在所难免。更有进者,抗战时期,国内的政治尚未充分整合,中央主管人事的官员,不论管的是正规部队或是地方部队,首先即需注意各单位的历史,及其部队长与统帅部的人身关系,有些尚是鞭长莫及。[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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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47 社会、文化环境方面,传统中国的政府机构尚有一套相对客观、公正的文官制度,以阻止随意任用私人,自清末科举废止后,除了少数与外人有关的机构(如海关、邮电、铁路),人事较上轨道外,其余均为赡徇(favoritism)流行之地。20世纪40年代后期,一位学者对于民国以来政府机构的人事制度,即曾有以下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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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49 人事制度,有称之为关系制度者,盖谓欲献身政治,虽有本领而无关系,终不得升堂入室;反之,有了关系,纵无一技之长,亦可得因人而进。因此,“一人得道”,就可“鸡犬升仙”。这种政治通病,实由于人事行政,没有整个确立的健全系统,用人行政,完全受各机关主官之影响。各机关主官,为要布置心腹爪牙充其外围,不得不利用私人;为徇各方情面,又不得不侧重关系。于是整个机关,均为私人关系所控制,其他各级无关人员,随时都有遭受裁汰的威胁。[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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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51 笔者以为,这位学者只看到了任用私人的现象和“关系”的重要性,却未深入探究其原因。事实上,当时中国仍是一纯粹的农业社会,尚未建立起商业体制。大凡商业社会,其中各种因素均可自由交换,相互取代。而传统中国社会,所赖以联系的,主要是血缘、地缘、业缘等“关系”,而非制度。[50]军队为社会的产物,自然也反映其作风。抗战期间(尤其是到了抗战后期环境艰苦时),国军的待遇微薄,营养不良,升迁渠道不顺畅,各种人事制度均无法发挥功能,而在战场上居然能将日军拖垮,所依靠的除了民族大义外,就只有官兵情感。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强调人身政治,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于是蒋介石除了组织各种训练团队,经常自己出面之外,尚需要兼任中央军校及各分校校长的职位,团长以上人员的任命,均需经他亲自召见圈定。[51]一位中级军官在其回忆录中,即不认为讲关系有何不对:“其实一个团体,不论单位大小,同事、长属之间,无不讲求关系,任何事理沟通,也要讲求关系,有关系才好做事,才能团结,团结才能发挥力量。”[52]既然如此,主管自然希望能用和他自己有关系的人,才好做事。至于那些没有关系的部属和同事,则要设法培养情感和信任,有了情感和信任,才好做事,才能团结。无怪乎所有教导军官如何带兵的书籍和文章,大多建议干部要在团体中营造家庭的气氛、广施恩惠、受过让功。[53]相反的,如果一个部队中成员之间的人际关系网络遭到破坏,则其战力将立即受到影响,如孙连仲即认为地方部队每经改编,半年内均无法恢复原有的战力。[54]又如汤恩伯在抗战期间,能够驰骋南北打硬仗,乃是靠他亲自督练的基本部队,可以指挥自如。战后全国部队整编,汤部的基本部队被削弱,在临沂战役、京沪保卫战中与中共军队作战,所指挥的都是临时抽调合并的部队,因此没有打过一次胜仗,抗战英名,付诸流水。[55]如果此一人际关系网络中的中心人物发生变动,所引起的震撼更大,如北伐完成后,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军长徐永昌被任命为绥远省主席,他以主席是一文职,不愿带兵前去,拟将所部交出,盼能借此树立“军民分治”的风气,但是不料竟遭到全军干部一致的反对,副军长黄胪初(与徐系陆大四期同学)甚至痛哭流涕,指斥他“出卖三军,换取主席”,后经徐再三向大家剖析,事情才告平息。[56]反之,抗战时期日军的高级干部,则仍能照常举行定期调动,并常在各战场抽调部队,予以合并后,即和国军作战,仍能指挥自如,战力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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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18153 这种现象和西方历史经验比较起来,差异是极其明显的。根据军事史家André Colvisier的研究,在16世纪及17世纪初期西欧的军队中,内部维系的主要力量也是私人关系(personal man-to-man relationships),因此领导者的道德权威至为重要,领军者每多为枢机主教(cardinal)之类的高级神职人员,一般朝臣不得担任军事领袖的职务。由于这一类的领袖常不擅于行政事务,因此君主遂逐渐建立管理机构来管理军队事务,制度也就逐渐取代私人关系。[57]在中国则不同,军事行政机构自古即已高度发展,但是私人关系仍然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甚至削弱制度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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