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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名字的故事 何必避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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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近两百年的考察和研究,现在在北京市境内和周边发现一种科学上从未定过名的新植物的可能性已经几乎没有了(当然,前面讲过的小五台银莲花的发现是例外,所以我才说是奇迹)。但是,发现一种此前在北京没有分布的新记录植物还是很容易的。几乎年年都有外来植物物种进入北京,有些是被人类有意引种的,也有一些是无意带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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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屎藤(学名Paederia scandens)就是一种外来植物。它本来只分布在中国南方,所以《北京植物志》的第一版和1984年出版的第二版都没有收录它。但是,在1992年出版的《北京植物志》第二版修订本“补编”中,却收录了这种植物,注明“北京紫竹院见有逸生者”。由此可知,它很可能是在上世纪80年代被无意带入北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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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屎藤”这个名字指出了这种植物的一大特征:茎叶有特殊臭味。至于这种臭味是不是像鸡屎,是不是更像其他动物的屎,那倒不重要。它的属名Paederia来自希腊语paideros,意为“蛋白石”,是指这类植物的成熟果实为半透明状,像是蛋白石这种半透明的宝石。此外,还有一个流行的说法是:这个属名来自拉丁语paedor,意为“污秽”,是指这类植物的臭味。尽管这个说法并不正确,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其茎叶的气味给人们留下的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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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屎藤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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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屎藤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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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比起茎叶的臭味来,鸡屎藤给我留下的更深刻的印象,在于它的疯狂蔓延。中国科学院北京植物园(在北京市植物园对面)温室北面有一排柏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鸡屎藤在这里疯长,每年夏天,它那浓绿色的叶片就在柏树上面铺了密密的一层,然后开出白中带红的花朵来。秋天,它又结出大量沙棘一般的橙黄色小浆果(的确是半透明状),直到冬天茎叶枯干后还挂在枝头。这个时候,原本被鸡屎藤浓密茎叶遮蔽的柏树也才终于重见天日,露出它那几乎枯萎的枝条。显然,鸡屎藤是一种有害的外来入侵植物,目前的主要危害就是能够缠绕在柏树这样生长缓慢的园林树木上,对其生长造成不良影响,这显然增大了维护园林景观的花销。也许在将来,它还有侵入低山林区、影响本地生物多样性的潜在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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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鸡屎藤的危害还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这是因为它是从中国南方入侵到北方,而按照流行的观点,似乎只有来自国外的植物才是外来入侵植物。其实,入侵生物的定义本来和国界无关,是针对不同的自然区域而言的。中国幅员广阔,南方和北方属于不同的自然区域,因此像鸡屎藤这种从南方入侵到北方的植物当然是外来入侵生物。无独有偶,从长江流域入侵到云南高原湖泊中的淡水鱼也是地地道道的入侵生物,它们已经使这些湖泊中的土著鱼类受到排挤而濒临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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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没有引起足够注意的,还有鸡屎藤的汉语名字。在很多植物志(包括上面提到的《北京植物志》)中,它的名字都被写成“鸡矢藤”。这算是别字吗?似乎也不能算。以“矢”作为“屎”的通假字在古汉语中是有先例的,最著名的例子,见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赵王使者收受廉颇仇敌的贿金,向本来有意重新起用廉颇的赵王诋毁廉颇的话:“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廉将军尽管年老,但饭量也还很大,可是和我坐在一起,不一会儿工夫就去拉了3次屎。)直到后来,尽管已经有了专门的“屎”字,文人雅士仍然嫌“屎”字太俗,在诗文中也还是喜欢用“矢”代“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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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矢”并不是一个死字,它也有它活生生的意思。“矢”的本义是箭,尽管今天这个词已经不用于口语了(假如你喜欢射箭,大概不会说自己喜欢“射矢”),但是由它组合而成的“矢量”(字面意思是“能够用箭头图形表示的物理量”)一词却是理科生再熟悉不过的术语。在植物名称中,也有使用本义的“矢”字,比如矢车菊,本来是一个日本名,其名字的由来,在于它的花序中最下面的一圈花形状较大,形似日本一种叫“矢车”的装饰品。假如汉字有灵魂的话,“矢”字大概要抱怨了:你们把“屎”字写成我的样子,征得我的同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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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是鸡矢藤,在植物志中还能找到老鼠矢、牛矢果甚至臭矢菜这样的避俗的名字。然而,同时你也能找到猪屎豆、猫儿屎、鸡屎树这样的并不避俗的名字。我的意见,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既然这些名字都是来自于生动的摹拟,体现了民众的智慧,既然“屎”字并不属于完全需要避讳的脏话,那为什么还要把一些植物名称中的“屎”字写成“矢”呢?为了汉语的纯洁,恢复它们的本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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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名字的故事 仙人掌入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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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到仙人掌,很多人会想到墨西哥,想到美国西部,想到牛仔。的确,墨西哥和美国西部的荒漠地带分布着很多仙人掌类植物,它们点缀在荒漠里,形成独特的景观。但是,实际上仙人掌类植物广泛分布于美洲大陆热带地区。我们比较熟悉的这种茎扁平的仙人掌就和墨西哥、牛仔都没有瓜葛,而是南美洲的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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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掌的属名是Opuntia。这个名字来自拉丁语herba Opuntia,意思是“产自奥普斯的药草”(奥普斯是古希腊的一座城)。这种“奥普斯药草”本来是指什么植物,现在已经无从查证了,不过这不影响18世纪的苏格兰植物学家菲利普·米勒(Philip Miller)借用这个名字称呼古希腊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仙人掌——显然,这又是继承了林奈开创的挪用古籍里的名称指代新植物的光荣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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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掌”这个好听的汉语名字,最早见于一本叫做《滇志》的书,著者是土生土长的云南人刘文征,成书于“木匠皇帝”朱由校在位的天启(1621-1627)年间。刘文征说当时云南已经引种栽培了这种植物,至于从哪里引种的就暂时不可考了,不过肯定和来东南亚的欧洲人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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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有学者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假说:仙人掌原产中国!其理由之一是:仙人掌又有“平虑草”的别名,而在《三国志·吴志·孙皓传》中,有这样的记载:“……有买菜生工人吴平家,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广尺八寸,下茎广五寸,两边生叶,绿色。东观案图,名……买菜作平虑草,遂以……平为平虑郎,……银印青绶。”这是说,三国吴国的最后一个皇帝孙皓是个昏君,迷信各种灵异。有一个叫吴平的工匠在他家中发现了一种叫“买菜”的古怪植物,报告给政府部门。史馆(东观)的修史人员查阅馆中图籍,发现这种“买菜”就是图籍中记载的“平虑草”,是一种祥瑞之草。孙皓十分高兴,就给了吴平一个“平虑郎”的封号,发给他只有大官才能使用的带有青色绶带的银制印章。既然早在三国时代,吴国就已经有仙人掌,那它就不可能是后来引种的,而更可能是一种本土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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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种“平虑草”是不是仙人掌呢?看其描述“如枇杷形”,似乎是在描述仙人掌扁平的茎。这“枇杷形”宽为5寸到8寸,按东汉的度量衡制,合12~20厘米,厚为3分,约合0.7厘米,都和仙人掌茎的尺寸差不多。如果把“四尺”(约合0.96米)理解成全株的高度,而不是每一茎节的高度,那也差不多相当于一株幼仙人掌的高度。而且,和一般人的想象相反,仙人掌的确是有真正的绿色叶子的,只不过长得非常小,刚生出来不久就会脱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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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平虑草”就是仙人掌了?在我看来,虽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我倾向于认为不是。毕竟,只凭寥寥数句描述,并不能准确鉴定植物。何况仙人掌是有刺的,比叶明显得多,如果平虑草果然是仙人掌,为何当时没有人注意这个特征呢?要知道,今天的植物学家之所以要靠标本才能准确鉴定植物,就是为了避免简单的语言描述引发理解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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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现在在科学上还是有办法解决一种植物是土产还是外来的争论的,这就是测它的“基因指纹”,和生长在其他地方的同种生物相比较。两个“种群”分隔越久,它们的基因指纹相差就越大。假如云南的仙人掌和南美的仙人掌的基因指纹差异很大,大到没有几万年不足以形成这样的差异的程度,那我们就可以认定云南的仙人掌是本土植物;如果只是显示出几百年的差异,那就表明仙人掌的确是在明末才传入中国的。可惜,据我所知还没有人做过这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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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先遵照一般的说法,认定仙人掌是明末才传入云南的吧。因为仙人掌浑身是刺,又易于生长,很适合做篱笆,所以很快就普及开来。但是当时没有人会想到,鸟在吃了它的果子之后会把种子到处排泄,没过多久,在金沙江、怒江、澜沧江等大江的河谷地带就出现了逸生的仙人掌。这些深邃的峡谷气候干热,非常适合仙人掌生长,它们大肆排挤原生植物,结果到今天,三江江边已经是一派南美风光了。这种外来生物取代本地生物、影响本地生物多样性的现象,就叫做“生物入侵”。好在离了谷底,气候便不再干热,仙人掌的“殖民”也不得不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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