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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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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薛定谔那迷倒无数人的后半句了——这通过从环境中汲取“负熵”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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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是一个在科学读物中非常招摇的术语,它对于热学的重要性,堪比质量之于力学,但要把它说透彻就必须涉及许多复杂的公式,所以我们只提供一个感性的解释:熵是系统混乱程度的度量,物理学上常用S表示,而当一个系统的熵达到了最大,就会泯灭掉一切差异,变得处处均匀,也就是薛定谔的前一句话讲述的那种“平衡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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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上文解释这种平衡态的时候,强调说“绝大多数物理系统,如果没有得到专门的维护,没有从外界获得物质和能量的支持,那么它的任何运动都会使自己更加接近这种平衡态”。在这里,我们要把“没有得到专门的维护”说得更明白一点,这个条件,指的是系统被完全孤立,不与外界有任何物质能量的交换,或者处于一个熵已经达到了最大的平衡环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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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绝大多数”这个定语也可以完全丢掉了:“系统如果是孤立的,或者所处环境的熵已经达到了最大,那么这个系统的任何运动都不会减少自己的熵”——是的,这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具体表现,有时也叫“熵增原理”,这个宇宙如果有一本《宪法》,它一定会被写在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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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们刚刚发出的困惑,“生命活动为什么不会让生命更加接近平衡态”,也可以换一种表述了:生命为什么总能维持很低的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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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这句话和热力学第二定律对照一下,答案已经没有备选项:因为生命不是孤立的,而且[6]它所处的环境的熵也没有达到最大。对于前半句,这很好理解,生命会一刻不停地与环境交换物质和能量,也就是被称为“新陈代谢”的那种活动。但后半句有些棘手,我们先来抽象地解释一下:新陈代谢中,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算作“新”,都能被纳入系统内;一组物质,当它们有能力发生某种反应,使熵大量增加,才有可能被生命当作营养摄入。那么有这种能力的物质存在于哪个环境,就意味着哪个环境的熵还有增长的余地,没有达到最大;相对的,“陈”则是这组物质真的发生了这些反应,熵大量增加之后变成了其他东西,生命要维持低熵,就不能把它留在自己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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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概括地说,“新”带有较低的熵,“陈”带有较高的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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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应该会对理解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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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和空气就是人体的好营养。面包主要由淀粉组成,是强还原性的有机大分子,空气含有大量的氧,是强氧化性的无机小分子。它们能够在氧化还原反应中释放大量的热,同时转化成大量的水分子和二氧化碳分子,或者说一团炽热的气体,可谓使熵大量增加的典范了。实际上,弥漫着淀粉的干燥空气是可怕的安全隐患,一个火花就能引发剧烈的爆炸,所以面粉厂要像加油站一样严禁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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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环境中如果既有面包也有空气,就拥有了很大的熵增余地——如果同时还有咖啡、蛋糕、巧克力、红茶、坚果、白砂糖,那就可以办一场下午茶茶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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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吃下午茶的客人究竟做了些什么呢?他们从这个环境中摄入清新美味的低熵物,用它们氧化还原释放出来的能量谈笑风生,营造热闹的氛围,同时呼出水和二氧化碳,间或暂离到僻静处解放出氨、尿素、盐,甚至成分更加复杂,浸透了吲哚的纤维素残渣……各种一塌糊涂的高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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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客人没有什么变化,照例维持着低熵的状态,原本低熵的环境却被“改造”得高熵了——如果只是这样定性地讨论还不足以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么定量地说,在新陈代谢中,“陈”平均是“新”的40倍之多,也就是说,我们的机体如果制造了1千克的自身物质,就要同时排放40千克的代谢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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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看,新陈代谢的真谛,既不在于物质,也不在于能量,而在于熵增的转移,生命摄入了较低熵的物质,又排放了较高熵的物质,把熵增的趋势转嫁给了外部环境,自己就可以在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眼皮子底下维持很低的熵[7],但如果将人和环境视为一个整体,我们又会发现,蕴含了生命的孤立系统,熵不会减少,完全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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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摄入少,排放多,留下的必然是个负数,所以薛定谔在书中提出,既然“熵”度量了系统的混乱,那就用“负熵”度量系统的秩序好了——事儿就这样成了,“生命是什么”的大问题有了“负熵”这个深入人心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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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薛定谔那本小册子里,对“生命是什么”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了,所以绝大多数援引这本著作的科学读物也大多在渲染了“负熵”的概念之后总结陈词,感慨抒怀。但时间已经过去了近80年,生命科学早已今非昔比,如果今天的科学读物仍然止步于复述薛定谔的讨论,那就未免辜负了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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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薛定谔的定义出发,我们首先会面对一些很直接的问题。比如“负熵”作为一个物理量,要如何度量?生命要“汲取”负熵,它们该怎么“汲取”?同样是具有负熵的物质,生命为什么汲取这个,却不汲取那个?如果不能把这些问题说清楚,那“负熵”就是一种神秘而模糊的东西,和宗教里的“生命力”成了同义词,这对于科学读物来说是非常糟糕的结果,所以作者在这一章之后添加了一篇“延伸阅读”,讨论了薛定谔的一个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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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根本的问题是,在薛定谔出版《生命是什么?》的那个年头,人类还远未解开遗传的奥秘,不知道细胞是如何制造了那些千变万化的蛋白质,不知道蛋白质是如何行使了那些复杂的功能,更不能理解新陈代谢的内在机制。这让薛定谔对生命的理解充满了感性,对生命的定义无法达到完备。事实上,这一章开头的那个定义并非对生命的定义,而是对当时尚未明确的一大类“非平衡态热力学系统”的定义。生命尽管属于这样一类系统,但二者毕竟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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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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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物理学的经典时代,热力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是处于平衡态的系统,尤其是系统如何在几个平衡态之间做可逆转化,蒸汽机和内燃机就是其中最经典的应用场景。但平衡毕竟不是世界的全部,恰恰相反,万物都在瞬息万变的运动中。所以研究非平衡态的热力学在20世纪迅速发展起来,并且在50年代达到了第一个高峰。其中最关键的领军人物是比利时的俄裔化学家伊利亚·普里高津,他在1955年左右明确了“耗散结构”(dissipative structure),后来还因此收获了诺贝尔化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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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耗散结构”,正是薛定谔没能将之与生命区别开的那种“非平衡态热力学系统”,它的定义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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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散结构是一类不断与外界交换物质和能量,而维持在非平衡态上的物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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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定义与这一章开头的那个定义是多么一致,这个定义里的“与外界交换物质和能量”还常常被替换成另一种表述——“流入负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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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两个定义几乎一模一样!所以这一章开头的定义就可以大幅简化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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