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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骤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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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遇到福泰尔的理论还是在第十五章,讨论联合世界向逆转录世界的过渡的时候。在那里,他提出了一个很引人注目的假说:逆转录酶原本来自病毒,是它们突破细胞防御的手段,后来却在感染时把制造这种酶的基因遗留在了细胞内,结果赋予了共祖逆转录的能力,核糖细胞因此进化成了逆转录细胞,共祖从此开始把DNA用作遗传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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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当时的共祖要怎样复制DNA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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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地说,作为逆转录细胞的共祖还不能复制DNA,它们只是先把DNA转录成RNA,再把RNA逆转录成DNA,整个过程中都不存在中心法则最左边那个从DNA到DNA的箭头。它们甚至还不能自主地解开DNA的双螺旋,因为白烟囱里的温度波动已经足以解开双链,而且效率可能非常高,共祖没有足够的选择压力进化出一套专门的解旋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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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随着末祖逐渐分化成细菌和古菌,拥有了越来越独立自主的物质能量代谢,就会试探着向白烟囱里的“偏远地区”扩散,那里的氢离子梯度更小,温度波动也更不明显,所以细菌和古菌还必须各自进化出一套DNA复制系统,让中心法则也独立自主起来。这就是第七章里尤金·库宁的推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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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泰尔是一个非常杰出的病毒学家,在他的眼中,这个推测很好,但是远远不够充分。[6]他认为随着末祖一同探索“偏远地区”的,必然还有那些感染末祖的病毒,病毒虽然没有独立的新陈代谢,但它们传递遗传信息的需求恐怕会比末祖更加迫切。毕竟那就是它们唯一的生存之道,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复制自己,才有可能继续感染更多的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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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病毒面临着同样的选择压力,同样需要进化出一套独立复制DNA的酶系统。当然,病毒只是进化这套酶系统的基因出来,真正把这套基因变成酶系统的,还是那些受感染的细胞。这种“殖民关系”让病毒的进化成果随时可能转移到细胞的基因组里。所以,我们既然要揭开DNA复制系统起源之谜,如果只关注细胞而不考虑病毒,那就未免有些狭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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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让我们像第四幕里那样,让视野开阔一些,看看形形色色的病毒要怎样复制DNA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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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虽然在第四幕里总说病毒自己没有新陈代谢的能力,全靠“劫持”细胞的酶系统才能复制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病毒就完全没有自己的酶系统,恰恰相反,专门编码一些最适合自己,能够大幅提高感染后的复制效率的酶,所以复制DNA的酶系统在病毒的基因组里非常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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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的DNA基因组有单链的,也有双链的。单链DNA复制起来与单链RNA完全一样,就连使用的聚合酶都非常类似,没什么可讨论的。而双链DNA就有不同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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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图5—29,双链RNA病毒和某些双链DNA病毒,比如经常造成上呼吸道感染的腺病毒VIII,根本就没有解决上一节的难题,它们真的是先等解旋酶把双链彻底解开,才从整个后随链的3’端开始另一次DNA聚合。这样做的确很简单,它们使用的DNA聚合酶也都与RNA聚合酶像极了,但是后随链的复制也延迟得太多了:在解旋酶解旋的时候,前导链已经复制了一条,等后随链终于开始复制的时候,那个前导链也可以开始第二轮复制了。而且前导链每复制一次,都意味着同时产生了又一条后随链,结果就是一轮一轮地复制下来,数不清的后随链都堆积在那里来不及复制,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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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如图5—30,另外一些双链DNA病毒就开始缩短后随链的延迟,它们不等后随链的3’端完全解开,就能选择一个局部的3’端开始复制了。这很像细胞的解决之道,不过,这些后随链上的聚合酶没有加入复制体,随着工作的推进,它们会顺着后随链,远离解旋酶,扬长而去。所以,这条后随链需要好多个DNA聚合酶前赴后继地结合上去,每一个都只聚合一个冈崎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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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29 双链RNA病毒、部分双链DNA病毒、线形质粒的双链复制方式。(作者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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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30 部分双链DNA病毒、线粒体和细菌的接合质粒的DNA双链复制方式。(作者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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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细胞内有大量的环状质粒也用这种方式自我复制,尤其是上一章里提过的与性行为有关的“接合质粒”。我们在上一章里认识了一个DNA移位酶TrwB,说过它的工作就是在接合的时候把接合质粒的DNA复本送出细胞膜,交给另一个细胞,但实际上,那个“复本”并不是一条复制好了的双螺旋,而是TrwB从接合质粒上拆下来的后随链,目标细胞拿到后随链的单链之后才把它补全成双链——是的,TrwB就是一个复制DNA的解旋酶,你仔细看图5—18,那上面其实已经清楚地画出了前导链和后随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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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看,原核细胞的接合质粒是一组自私的基因,这种行径很像病毒,它们复制DNA的方式也酷似病毒,甚至,许多病毒要把复制好的DNA装进衣壳粒,用的也是TrwB那样六元环的DNA移位酶IX。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种进化关系,很值得我们在未来投入精力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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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某些比较复杂的DNA病毒,比如著名的T4噬菌体和T7噬菌体,它们复制DNA的方式就与细胞一样了,都是图5—28那样,把许多个相关的酶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复制体”,每一个正在复制的冈崎片段都像图5—28那样弯曲回来X,灵活又紧凑。更重要的是,比较这些酶的氨基酸序列与基因序列,我们发现病毒与细胞用来复制DNA的各种酶都存在着非常广泛的亲缘关系。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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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到这里,似乎不用再介绍什么,我们就已经看到了一幅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的DNA复制系统的起源图景,也就是那幅说好了的起源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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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情也没有这样的简单纯粹,科学假说必须考虑所有可能的情况,比如上面这一整幅图景,我们是不是同样可以把它颠倒过来,认为是各种各样的病毒从细胞这里“偷”走了DNA复制系统,只是有的病毒偷得多而完整,因此更像细胞,而有的病毒只偷了一点儿皮毛,所以问题重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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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虽然的确称得上是一种解释,但福泰尔对此抱有明确的否定意见,理由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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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可能性上看,在细胞内,复制DNA的各种各样的酶会编码在整个基因组不同的位置上,但病毒偷基因完全是随机事件,没有任何选择的能力,要说什么病毒能恰好偷来一整套,概率实在太低了。但是反过来,病毒的基因组非常精简,所有的酶全都编码在很小一串基因序列上,它们只要棋差一着没能杀死宿主,这一整套酶系统的基因就会全都留在宿主细胞内了,概率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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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直接的,当然还是要比较各种酶的氨基酸序列或者基因序列,梳理它们的亲缘关系,看看是否吻合这幅从病毒到细胞的起源图景。果然,我们发现了病毒的酶的多样性要远远高于细胞的酶的多样性,而且非常明显,细胞使用的几种酶是从病毒的酶那里衍生出来的,如果要给这些酶编写家谱,细胞使用的版本只是分散在几个大家族里的晚辈而已。尤其是DNA聚合酶本身,我们已经发现了七个大家族,我们真核细胞主要使用B家族的α、δ和ε[7],如果只盯着细胞看,它们是兄弟,然而以那种开阔的眼界来看,古菌的DNA聚合酶、T4噬菌体的DNA聚合酶、疱疹病毒的DNA聚合酶、痘病毒的DNA聚合酶、彩虹病毒的DNA聚合酶……都分散在这三种聚合酶之间,它们其实只是些叔伯兄弟,甚至堂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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