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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14 盲眼钟表匠:生命自然选择的秘密 [:1700267683]
1700269315 盲眼钟表匠:生命自然选择的秘密 第十章 生命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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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20 本书主要讨论的是,演化是复杂“设计”问题的答案。换言之,使培里推论出“世上有个上帝钟表匠”的那些现象,其实是演化的结果;演化才是真正的解释。我不断谈眼睛与回声定位,就是这个缘故。但是另外还有一套现象,演化论也能解释,就是生命的歧异:不同的动植物种类在世上的分布模式,各种特征在生物中的分布。演化能帮助我们理解自然,虽然我感兴趣的主要是眼睛及其他的复杂机制,可是演化的角色另有一个面相我们绝不能忽视。因此这一章要谈分类学(taxono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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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22 分类学就是分类的科学。有些人以为它是一门沉闷的学问,一听说分类学,浮上心头的就是尘封的博物馆与福尔马林的味道,几乎将它当作剥制动物标本的技术(taxidermy)了。事实上分类学一点都不沉闷。在生物学中,分类学是最常出现激烈争论的领域之一,争论措辞刻薄,难以领教,究竟为了什么,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哲学家与历史学者都对分类学感兴趣。在任何演化学的讨论中,分类学都扮演重要的角色。自命为反达尔文分子的现代生物学家,最直言不讳的那一群中有些就是分类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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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24 虽然分类学家大多数研究动植物,所有其他的东西都能分类:如岩石、军舰、图书馆的书、星星、语言等等。有秩序的分类往往被当作方便的工具,实用的必需品,的确有道理。大型图书馆里的书,必须以某种非随机的方式组织起来,一旦你需要某个题材的书,才找得到,不然图书馆里的书简直毫无用处。图书分类法就是应用分类学,说它是一门科学或是人文学,都说得通。生物学家发现,要是所有生物都能归入大家同意的范畴中,每个范畴又有名字,他们的研究工作就容易多了,也是为了同一类理由。但是,那可不是从事生物分类的唯一理由。生物分类的学问可大了。对演化生物学家来说,生物分类这档事颇不寻常,任何其他事物的分类学都说不上。它是这么回事。从演化这个观念,我们知道所有生物只有一个正确的分枝系谱,独一无二,我们可以用作生物分类学的基础。生物分类系统除了独一无二的性格之外,还有一个独有的特质,我叫作“完美的嵌套关系”(perfect nesting)。这是什么意思?为何那么重要?本章的主题之一,就是回答这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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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26 我们就用图书馆作为非生物分类学的例子好了。图书馆或书店的书应该如何分类?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正确答案。图书馆管理员也许会将藏书划分成几个主要类别,如科学、历史、文学、其他人文学、外国作品等等。图书馆每个部门里的书还会再细分下去。科学部门的书也许会分成生物学、地质学、化学、物理学等等。科学部生物学门类的书也许可以分别放在贴了生理学、解剖学、生物化学、昆虫学等卷标的书架上。最后,每个书架上的书都按字母顺序排列。图书馆其他主要部门的书,如历史、文学、外文等,也以同样的方式分类。因此图书馆的书是以阶序系统组织起来的,方便读者找到想找的书。阶序分类系统很好用,因为借书的人利用它就可以在书堆中很快找到书。英文字典里的词按字母顺序排列,日文字典按五十音排列,中文字典按部首排列,都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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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28 但是没有一个阶序系统是所有图书馆都必须使用的。另一个图书馆管理员也许宁愿以不同的阶序系统分类书籍。例如他不想设立一个外文部,所有的书都按主题分类,生物学的书即使以德文写的,也放在生物学门中,德文历史书放在历史学门等等。第三位图书馆管理员也许会采用一个激进的(radical)方法,将所有的书都按出版年份排列,不理会主题,另外以卡片(或计算机数据库)帮助读者找特定题材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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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30 这三种图书分类法彼此很不同,但是也许功能上无分轩轾,许多读者都能接受。不过,请容我打个岔,大概伦敦某俱乐部的一个会员不会接受。他是个脾气不好的老先生,我是从收音机里听到他的意见的。原来俱乐部的委员会雇用了一个图书管理员,他大为光火。俱乐部图书馆的书没什么章法,100年都过去了,他看不出现在有必要弄出个条理。访问人和善地问他,他觉得书该怎么安排。“按高矮排,高的放左边,矮的靠右边!”他毫不犹疑地大声喊道。流行书店分类书的方式反映出流行的需求。它们不来科学、历史、文学、地理那一套,反而是园艺、烹饪、“电视书”、灵异等等,有一次我看见一个书架大剌剌地标明了:“宗教与幽浮(不明飞行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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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32 你看,“怎样分类书?”这个问题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图书管理员可以就各种不同的分类方案,彼此交换明智的意见,但是他们的意见无论“输赢”,都与任何一个系统是否是真相、正确无关。他们的评价重点在“使用者方便”、“检索迅速”等等。因此图书馆的书籍分类系统可以说是“任意的”。可是设计一个好的分类系统并不因此而不重要,实情正相反。分类系统若可以描述成“任意的”,意思就是,在一个信息完整的世界里,没有哪个分类方案所有人都同意是正确的。另一方面,生物分类学却有书籍分类没有的突出性质;别的不谈,光从演化的观点来看,它就有这个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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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34 我们当然可以设计各种不同的生物分类系统,但是我会在本章证明,那些系统与任何一个图书馆员的分类系统都一样是任意的,只有一个是例外。如果只求方便,博物馆管理员按标本的大小和保存条件来安排馆藏,未尝不可:大型填充标本,插在软木上、放在盘里的小型干燥标本,泡在瓶中的标本,置于载玻片上的微型标本等等。这种便宜行事的做法,动物园里很常见。在伦敦动物园里,犀牛圈在“象屋”里,只因为它们与大象一样,都得关在结实的栅栏里面。(译按:犀牛的近亲是貘,如马来貘,不是象。)应用生物学家也许会将动物分为三类:有害(可细分为病媒、农业害虫、咬人、螫人等)、有益(也可再细分成好几类)、中性。营养学者也许会依据动物的实用价值来分类,也可以搞出一套复杂的体系。我祖母经手过一本给儿童读的动物故事书,其中是以脚来分类动物的。人类学家在世界各地记录过不同族群使用的动物分类系统,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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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36 但是在所有我们想象得出来的分类系统中,有一个非常独特,就是它可以用“正确”/“不正确”、“真”/“假”这些词来评断,而且在数据充分的情况下,所有的人都会同意。那个独特的系统就是依据演化关系建立的系统。那种系统最严格的一种形式,生物学家叫作分枝分类(学)(cladistic taxonomy),为了避免混淆,我就叫它分枝分类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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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38 在分枝分类系统中,将生物归成一类的最终标准就是“(时间上)最近的共同祖先”。举个例子吧,鸟类与非鸟类有别,因为鸟类源自同一个共同祖先—它不是任何非鸟类的祖先。哺乳类都源自同一个共同祖先—它不是任何非哺乳类的祖先。鸟类与哺乳类有个比较遥远的共同祖先,但是它也是其他动物的祖先,例如蛇、蜥蜴、新西兰三眼蜥蜴(tuatara)。这个共同祖先的后裔叫作羊膜动物。因此,鸟类与哺乳类都是羊膜动物。根据分枝派分类学者,“爬行类”不是一个真正的分类学类目,因为它是以例外来定义的:羊膜动物中,不是鸟类、哺乳类的,就是爬行类。换言之,所有“爬行类”(蛇、龟等等)最近的共同祖先也是某些非爬行类的祖先(就是鸟类与哺乳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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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40 在哺乳类之中,大鼠与小鼠有最近的共同祖先,豹子与狮子有最近的共同祖先,黑猩猩与人类也有最近的共同祖先。亲缘关系密切的动物,就是共同祖先距它们不远的动物。比较疏远的动物,共同祖先生活在距离它们很遥远的古代。非常疏远的动物,例如人类与蛞蝓(无壳蜗),就要到更上古的时代里找共同祖先了。生物绝不会彼此完全无关,因为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地球上生命只出现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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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42 真正的分枝分类系统一定有阶序构造,我的意思不妨用一棵树来说明,这棵树上每根枝都会分杈,新枝也不断分杈,一旦分出绝不回头。在我看来,分枝分类系统有严谨的阶序组织,不是因为阶序组织是方便的分类工具(如图书馆分类系统),也不是因为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会自然地组成阶序模式,只因为演化渊源本来就会表现出阶序模式。(有些分类学派不同意这个看法,我会在下面讨论。)生命树上的新枝一旦长到某个最小长度(基本上,就是足以成为新物种的程度),就不再缩回(也许有极少数例外,例如第七章提到过的真核细胞的起源)。鸟类与哺乳类源自同一共同祖先,但是它们现在是演化树上两根不同的枝干,不会再并成一枝:绝不可能出现鸟类与哺乳类的杂种。一群生物要是源自同一共同祖先,而且那个共同祖先不是其他生物的祖先,就叫作演化枝(cl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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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44 我们也可以用“完美的嵌套关系”(perfect nesting)来说明“严谨的阶序组织(构造)”。我们先在一张很大的纸上写下任何一组动物的名字,然后将相关动物的名字圈起来。例如大鼠与小鼠可以用一个小圈圈住,表示它们是表亲,有个最近的共祖。南美的豚鼠与蹼鼠(capybara)可以用另一个小圈圈住。然后,大鼠/小鼠圈与豚鼠/蹼鼠圈又能以一个较大的圈圈住(其中还包括水狸、松鼠、豪猪等许多其他动物),那个大圈有自己的名字,“啮齿目”。于是我们可以说小圈子套在大圈子里。纸上另一个地方,狮子与老虎可以用小圈圈起,这个圈又能与其他的小圈一起放在一个注明“猫科”的大圈里。猫、犬、鼬、熊等可以用一系列的圈圈,最后全圈在一个标明“食肉目”的圈里。“啮齿目”与“食肉目”加上其他圈圈,最后全圈在一个标明“哺乳纲”的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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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46 这个圈中套圈的系统,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它们“完美地嵌套”在一起。我们画的圈子彼此从不交错。两个圈子若有交集,一定是一个完全位于另一个之内,绝无彼此只有部分重叠的事情。其他事物的分类系统根本不会表现出这种完美的嵌套关系,如书籍、语言、土壤类型、哲学流派等。要是图书馆员将生物学与神学的书分别圈起,他会发现两个圈会有重叠之处。在那个重叠之处,你可以找到《生物学与基督信仰》这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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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48 表面上看来,我们也许会期盼语言的分类系统会表现出“完美的嵌套关系”。我们在第八章讨论过,语言演化与动物演化颇有相似之处。最近才从共同祖先分化出来的瑞典语、挪威语、丹麦语彼此相似,比较早分化出来的冰岛语和它们的差别就比较大了。但是语言不只会分化,也会合并。现代英语是日耳曼语和罗马语的杂种,那两个语系早就分化了,因此英语不能塞入任何语言分类的阶序嵌套图中。圈住英语的圈子一定会与其他圈子相交、部分重叠。生物分类圈绝不会这样,因为在物种阶层以上的生物演化永远是分家出走(分枝)、另创新局、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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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50 再回到图书馆的例子吧。没有一个图书馆员能完全避免中间类型或重叠的问题。将生物学与神学的书放在相邻的两个房间,然后将《生物学与基督信仰》之类的书放在两个房间之间的走道上,不能解决问题。因为还有些书介于生物学与化学之间,物理学与神学之间,历史与神学之间,历史与生物学之间,它们怎么办?我认为“中间类型问题”内建在所有分类系统中,难以避免,只有源自演化生物学的那一套是例外。以我的经验来说,自我出道以来,只要我想把手边的东西做个起码的整理,就会觉得难受极了,几乎身体都要抗议:把书上架,将同事寄给我的论文抽印本归档,归置公家的表格和信件等等。无论你用什么档案分类系统,都会出现难以归类的麻烦玩意儿,而无法做决定令人极不舒服。我只好将难以归类的文件留在桌上,说来不好意思,有时一放好几年,直到甩掉也无妨。偶尔我们会建个“杂项”对付着用,但是这个类目一旦建立了,就会蠢动,不免发育滋长,丢到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我会很好奇,想知道图书馆管理员、博物馆管理员(生物学博物馆除外)是不是特别容易得胃溃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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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52 生物的分类学就没有这些归类问题。根本没有“杂项”动物。只要待分类的对象至少以‘物种’为单位,只要它们都是现代生物(或任何特定时代,见下文),就不会遇见麻烦的中间类型。要是一个动物看来像是一个不好分类的中间类型,就说它像是鸟类与哺乳类的杂种好了,演化生物学家都能信心满满地指出它不是鸟类就是哺乳类,着毋庸议。中间类型的印象必然是幻象。图书馆管理员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可没有那种信心。一本书同时属于历史门与生物门是绝对可能的。具有分枝学派心态的生物学家,绝不会沉溺于图书馆员才有的问题:为了“方便”起见,该将鲸鱼归入哺乳类?鱼类?还是介于哺乳类/鱼类之间?我们唯一的论证就是凭事实说话。就这个例子来说,事实引导所有现代生物学家抵达同一结论。鲸鱼是哺乳类,不是鱼类,更不是什么中间类,一点儿迹象都没有。它们不比人、鸭嘴兽或任何其他哺乳动物更亲近鱼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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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54 一点儿不错。我们必须了解,所有哺乳动物—人类、鸭嘴兽和其他哺乳动物—都与鱼类一样亲近(或疏远),因为所有哺乳动物都通过同一个祖先与鱼类攀亲戚。过去有人认为哺乳动物可以排成一个阶梯,低阶的比较接近鱼类,其实那只是个迷思,出自势利眼,与演化无关。那个想法由来已久,演化思想成形之前即已流行,有时叫做“存有物大链”(the great chain of being),取其连锁之象。演化论应该早就将它摧毁了,可奇怪得很,它却成为许多人想象演化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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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56 这儿我不得不指出,创造论者特别喜欢向演化学者提出的挑战,其实滑稽得很。他们煞有介事地问道:“请你拿出中间型生物来。要是演化是事实,就应该会有介于猫、狗之间的动物,或青蛙与大象之间的。但是谁见过象蛙?”我收到过创造论者的小册子,其中有诡异的拼接动物造型,用来讥讽演化论的,例如狗的前半身接上马的后半身。似乎在作者的想象里,演化学家应当期盼世上有这种中间型生物。他们不但没搞懂演化论,还打击了演化论的论敌,岂不滑稽?根据演化论,我们最应预期的事,就是这类中间生物不应存在。我拿图书馆里的书与动物比较,就是想说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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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58 生物是演化的产物,它们的分类系统有个独特的性质,能在一个信息完整的世界里提供完美的共识。我说过,分枝分类学的结论我们能下“真”、“假”的判断,图书馆的书籍分类系统却不可以,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们必须提出两个限制条件。第一,在真实世界里我们没有完整的信息。生物学家对于生物的演化史可能有争论,各方论证也许因为信息不完整而难有定论,例如化石不够。第二,但是化石太多的话,又会冒出另一类问题来。如果我们想将所有生存过的动物都收罗到分类系统中,而不只是仍生存在世上的那些,那么系统中一个萝卜一个坑(“各有所归”)的性格就可能消失。因为两种现代动物不管彼此有多疏远,就说一种鸟与一种哺乳类好了,它们毕竟有过共同祖先。要是我们想把那个祖先纳入现代的分类系统中,就可能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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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60 只要我们开始将灭绝的动物纳入考虑,“没有中间型”的说法就不能成立了。正相反,现在我们得应付一系列中间类型了,它们在本质上是连续的。现代鸟类与现代的非鸟类,如哺乳类,差异之所以那么明显,只因为能让我们从现代类型逆溯至共同祖先的中间类型全都灭绝了。为了将这个论点发挥得淋漓尽致,让我们再度召唤那个“慈悲的”大自然;她给了我们一套完整的化石,凡是生存过的动物,每一种都有一个化石标本可供研究。我是在上一章首度召唤她的,当时我提到过,从某个观点来看,那样的自然其实并不仁慈。我指的是研究与描述那些化石必须下的苦功,但是现在我们面临的是“仁慈”的另一个不仁慈面相。一套完整的化石会使分类工作(把它们划分成各自独立的明确范畴,再分别取个学名)难以进行。果真我们拥有完整的化石记录了,就必须放弃各有所归、分别命名的分类学传统,而以专门描述连续变化的某种数学或图形取代。人类的心灵太偏爱泾渭分明的名字了,(译按:那表示世上的东西各有特色,不会混淆)因此从某个意义来说,完整的化石记录与形同断烂朝报的化石记录,一样的用处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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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362 要是我们分类的对象是所有曾经在地球上生存过的动物,而不只是现代动物,“人”、“鸟”之类的词就会像“高”、“胖”一样,边缘模糊而不明确。动物学家可以为一个化石是不是“鸟”而辩论经年,却无共识。这可不是瞎说,他们的确三不五时就拿著名的始祖鸟化石来辩论。要是你发现“鸟/非鸟”的分别比“高/矮”的分别清楚多了,只因为“鸟/非鸟”之间的中间类型全都灭绝了。要是现在爆发了一种奇怪的瘟疫,中等身材的人都在劫难逃,那么高与矮就会像鸟类与哺乳类一样的泾渭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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