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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画·影:穿衣镜全球小史 楔子 “史前”大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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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文学点评家金圣叹曾经说小说前面的“楔子”是“以物出物之谓也”,意思是以一段情节引出随后的主要故事。此处的“楔子”也是这个意思,以古代的大镜引出近现代穿衣镜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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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些大镜说成是“史前”,不是说它们来自原始社会,而是因为它们出现在镜子的全球化历史之前。就像这本书后边要说到的,这个全球历史开始于17—18世纪,玻璃穿衣镜被发明,通过跨国贸易在世界上流通,并且在全球各地引发出相互关联的视觉联想和艺术创造。在这之前,能够映照全身的大镜子虽然存在但数量稀少,更多是文学和艺术想象的产物。无论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这些古代的大镜都属于相对独立的地区文化传统,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联系,因此被放进这个楔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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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从古希腊人和罗马人开始——他们留下了一大批有关镜子的实物和文字。浏览这些材料,我们发现虽然尺度不凡的大镜或具有镜子功能的大型物体也见于文学描写和图画之中,但是传世和考古发现的希腊罗马古镜全都是手执的小型照面镜。文学写作或将大镜作为人神交通的灵物,或将其联系到自恋和色情幻想。作为前者,旅行家和地理学家波桑尼阿斯(Pausanias,公元2世纪)在他的《希腊志》中记述了伯罗奔尼撒半岛上阿卡狄亚的一座著名神庙,其中供奉着最受当地人尊敬的女神德斯波伊娜(Despoina)和她的伴从。神庙入口右方的墙上镶着一面镜子,人们在镜中看到的自己或是朦朦胧胧或是一片虚空,但是德斯波伊娜和其他神灵以及她们的宝座却都历历在目。(1)这段文字没有详细描述镜子的样子,但它的尺度肯定相当可观,否则绝无可能反射出众女神和她们的坐处。(2)与这个传说在概念上似乎有关的是一份关于镜像的希腊文稿,其中讲到如果以特定方式安置镜子,观者在镜面上看到的将不是他自己和旁边的人,而是预先布置好的一幅画面。这份丢失了的文稿引起后人的不少猜测,但所有想象性的重构和设计都难以证明就是古代的情况(图I.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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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I.1 威廉·施密特(Wilhelm Schmidt)对古代希腊使用大镜制造幻象方法的想象性重构。1900年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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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涉身体自恋和色情幻想,著名罗马哲学家和剧作家塞内卡(全名卢修斯·阿奈乌斯·塞内卡,Lucius Annaeus Seneca,约公元前4年—公元65年)对镜子的这两个用途都曾有所谈论。有关前者他描写了罗马城公共浴池,墙上“挂满巨大而昂贵的金属镜子”,反映出浴者的赤裸身体。他还十分细致地记述了一个名叫赫斯提乌斯·夸德拉(Hostius Quadra)的放荡富人,使用硕大的凹形金属镜窥视自己的性事活动。(4)虽然他也没有明确记述这些镜子的尺寸,但如果能够映射浴池中的裸体和卧室中的交合男女,它们的尺寸必然比手执的照面镜大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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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具有大镜功能的古希腊物件中,最重要的是武士使用的盾牌。实际上,由于盾牌的圆盘形状,它在绘画中有时会被误以为是镜子,就如我们在一幅公元1世纪的精美罗马壁画中看到的那样(图I.2)。这幅画是在被火山灰埋没的庞贝城中发现的,原来绘在一座被称作“帕奇乌斯·亚历山大之家”的贵族宅院之中(The Casa di Paccius Alexander,Pompeii IX.1.7)。画中描绘的是一个著名的希腊神话故事。画面右边坐着身穿一袭淡蓝色丝袍的女神忒提斯(Thetis),右手托颊注视着前方。她凝视的对象是一个硕大圆盘,由两名壮实男性举在半空;圆盘之后坐着的男子是火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他是希腊众神中最了不起的工匠。这幅画描绘的是荷马《伊利亚特》史诗中的一个情节:史诗主角、半神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决定重返战场为朋友复仇,他的母亲、海洋女神忒提斯前往赫淮斯托斯的工作室,请火神为她的儿子打造一套铠甲和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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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I.2 忒提斯观看赫淮斯托斯打造的盾牌。庞贝壁画,1世纪,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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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淮斯托斯准其所请,发挥神技创造了一个神人都从未见过的盾牌——实际上是整个宇宙的缩影。盾牌表面不但显示出海洋、大陆和天空中的星座,而且还有城市、乡村、果园、山谷以及生活其中的人们。这个富有深意的形象成了罗马艺术家和贵族赞助人的钟爱主题,以之为主题的壁画在庞贝的庭院里至少出现了六次。这些壁画构图类似,都把忒提斯和举着盾牌的赫淮斯托斯表现成面对面的主角(图I.3a,b)。在大部分壁画中,火神举起的盾牌上显示出广袤的大地和弯曲的江河,作为无限宇宙的图像转喻(图I.4)。但当我们转回到“帕奇乌斯·亚历山大之家”中的相同主题壁画的时候,我们发现画家做了一个重要改动(图I.5):这里的盾牌不再显示山川河流,而是反射出海洋女神自己的形象。盾牌上的她同样穿着淡蓝的长袍,在暗色背景前以手托颊,只是方向完全相反。由此赫淮斯托斯的盾牌被转化成一个可以映照人物全身的大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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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I.3(a,b) 庞贝出土的描绘忒提斯访问火神作坊的不同壁画。1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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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I.4 忒提斯访问火神作坊。庞贝壁画线描图。尼古拉·拉·沃尔佩(Nicola La Volpe)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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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I.5 图I.2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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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在这里强调的因此不再是盾牌的宇宙象征意义,而是它光亮如镜的表面。但是把盾牌描绘成一面大镜,他也可能在玩弄一个“互文性”(intertextual)的游戏——把忒提斯观看盾牌的情节,与希腊神话中另一个有关盾牌和镜面映像的著名故事在观者的想象中联结起来,以产生诙谐的效果。实际上,说起希腊神话中的盾牌和映像,大部分人——包括1世纪的罗马人——马上想到的肯定是珀耳修斯(Perseus)杀死美杜莎(Medusa)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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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太著名了以至不用在此多说。大致的情节是,为了获得自由,珀耳修斯必须割下并带回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头,可是美杜莎有一项致命的武器:她的眼光会把任何看到她的人变成石头。女神雅典娜(Athena)希望珀耳修斯成功,给了他一面光辉的盾牌并告诉他:唯一避免变成石头的方法是从盾牌的映像中看到美杜莎并杀掉她。珀耳修斯找到美杜莎和其他两个正在睡觉的戈耳贡女妖。按照雅典娜的指示,他看着盾牌上的映像走近美杜莎,割下她长满毒蛇的头,在隐身头盔的帮助下从戈耳贡女妖的追逐下逃走。最后珀耳修斯把美杜莎的头颅献给了雅典娜,这个女神将它镶嵌在同是由赫淮斯托斯制作的埃癸斯神盾上,使其具有让敌人在转瞬间化为石头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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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希腊瓶画描绘了饰有美杜莎头像的盾牌,上面赫然显现着妖女的蛇发头颅(图I.6)。画家似乎在和观者开玩笑:你现在正对着这个可怕的头——或者说这个可怕的头正对着你,那你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石头,再也无法使用你的眼睛观看?另一些盾牌也显示出美杜莎的头,但却不是雅典娜的神盾,而是珀耳修斯用来杀死美杜莎的盾牌,上面也不是女妖的真正头颅而是它的倒影。如此一例见于公元前4世纪的一只红绘希腊陶瓶上,现由波士顿美术馆收藏(图I.7):站在右方的雅典娜左手执矛,右手高举着珀耳修斯献给她的美杜莎的头。对面站着头戴隐身帽的珀耳修斯,低着头若有所思。他的目光把我们的视线引到放在地上的盾牌,上面隐约显出美杜莎的头颅(图I.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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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I.6 希腊黑绘瓶画。公元前6世纪,巴黎卢浮宫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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