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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飞机驾驶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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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世嫉俗的人马上就会把这种恐惧归咎于自私。他们认为,飞行员之所以抱怨自动化技术,是因为他们害怕丢掉工作或是收入下降。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犬儒派的观点是正确的。1947年,《班机》杂志的一名撰稿人预测,自动化技术会削减飞行员的数量。60年前,一家航空公司的驾驶舱里一般有5个技术熟练的专业人士:导航员、无线电报务员、飞行工程师及两名驾驶员,他们都享受着较高的待遇。20世纪50年代,报务员失业了,因为通信系统更可靠,操作更简单。20世纪60年代,导航员走出了驾驶舱,惯性导航系统取代了他们的工作。飞行工程师的任务是监控飞机的仪表装置,将重要信息传达给飞行员。在经历了1978年的飞行自由化之后,美国航空公司甩掉了飞行工程师,仅留下机长和副驾驶。为了保住工程师的工作,飞行员联盟集结起来,同航空公司展开了艰难的斗争。1981年,美国总统委员会宣布客机的安全飞行不再需要工程师,这场斗争才告一段落。自那时起,两人机组成了常态,至少现在还是这样。一些专家列举了军用无人机的成功案例,认为到头来,两名飞行员也是多余的。波音公司高管詹姆斯·安波杰在2011年的航空会议上表示:“无人驾驶飞机的时代终将到来,现在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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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化的普及已经造成了商用飞行员的工资下降。经验丰富的喷气式飞机机长能拿到20万美元的薪水,而年轻飞行员的年工资仅为2万美元,有时甚至更少。在大型航空公司,有经验的飞行员的平均起薪在36 000美元左右,《华尔街日报》的记者表示:“对已经进入职业生涯中期的专业人士来说,这点儿工资太低了。”虽然飞行员的工资很低,但人们还是普遍认为,飞行员享受着过度补偿。Salary.com网站上的一篇文章指出,在现在的经济中,商业喷气式飞机飞行员应属于“最名不副实的”的职位,他们的“许多任务都是依靠自动设备完成的”,并且他们的工作“很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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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遇到自动化问题时,相比于职业安全、薪酬和自身安全,飞行员更在意自身利益。每次技术的革新都会改变工作内容和人类的角色,但反过来,也会改变我们看待自己的方式,以及别人对我们的看法。飞行员的社会地位,甚至他们的自我认知都会起到作用。所以,当飞行员讲到自动化,他们说的并不只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他们的亲身体验。我是机器的主人还是仆人?我在这个世界上是表演者还是观众?我是一家机构还是一个个体?麻省理工学院技术史历史学家戴维·明德尔在他的书《数码阿波罗》(Digital Apollo)中提到,“从本质上来说,人们对飞机控制及自动化的讨论,其实就是在讨论人类和机器的相对重要性”。在航空业或其他需要借助工具才能完成的工作中也出现了类似情况,“技术革新和社会变革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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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一直用他们同飞机的关系来定义自己。1900年,威尔伯·莱特在写给另一位航空飞行先锋奥克塔夫·沙尼特的信中提到,飞行员“最需要的是技术而不是机器”。他的话并不是老生常谈。莱特指出,在人类飞行伊始,飞机能力和飞行员能力之间最重要的冲突是什么?是技术。在制造第一架飞机时,设计师们就飞机内部的稳定性应该达到何种程度展开了辩论——飞机应该能够垂直地或朝着平面内的所有方向飞行。似乎飞机总是应该具有高度的稳定性,但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需要在稳定性和机动性上寻找一个平衡点。飞机越稳定,飞行员越难对其进行控制。明德尔解释说:“飞机越稳定,就需要施加更多的力使它偏离均衡点,因此,就越难控制它。相反,如果飞机越容易控制或操作,就不会稳定。”在1910年出版的一本关于航空学的书中,作者提到均衡的问题已经成为争论的焦点,“将飞行员分成了两派”。一方认为应该“尽可能地实现自动化”,应该在飞机内部实现自动化;另一方则认为,应该“关注飞行员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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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特兄弟属于后一阵营。他们相信,从根本上来说,飞机应该是不稳定的,就像自行车,或者像威尔伯曾经提到的“难以驯服的马”。这样,飞行员应该尽可能多地享有自治权和自由。莱特兄弟将他们的观点融入飞机制造中来,认为机动性高于稳定性。明德尔认为,莱特兄弟在20世纪初发明的“不仅仅是一架能飞的飞机,他们提出了一种想法,即飞机是人类飞行员控制之下的动力机器”。在工程决定成为道德选择之前,应该使设备屈从于人类的控制,成为人类技术和意志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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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特兄弟在这场有关“均衡”的辩论中败下阵来。随着飞机运载乘客和贵重货物飞行的距离越来越长,飞行员的自由和精湛技巧退居次要地位。最重要的是飞行的安全性和效率,为了这两点,很明显,飞行员的能力范围必然要受到限制,机器自身获得更多权限。控制的转换是逐步完成的,但是每次技术获得一点儿权力,飞行员就感到被抽空了一点儿。1957年有一篇不切实际的文章,该文章反对进行自动化飞行的相关尝试。喷气式战斗机的顶级试飞员J·O·罗伯特在文中表示,他感到很焦虑,自动飞行将驾驶舱内的飞行员变成了“监视员”。除此之外,飞行员真的一无是处了。罗伯特表示,飞行员必须想想“他们自己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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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陀螺、机电、器械和液压方面的创新仅仅暗示了数字化的成就。计算机不只改变了飞行的特点,还改变了自动化的特点。它限制了飞行员的角色,告诉我们“人工控制”的概念已经落伍了。计算机控制着飞机的部件并选择飞行航线,而飞行员工作的核心是将数字输送给计算机,并监控计算机的数字输出,那么到底什么是人工控制?虽然飞行员在计算机化的飞机里可以拉动控制杆,但他们经常参与的其实是模拟的人工飞行。所有操作都是间接的,通过微处理器进行控制。然而,并不是说这其中没有重要的技术。确实存在某些重要技术,但它们已经发生了变化,躲在软件程序的帷幕后面,以远程应用的形式出现。现在许多商用飞机上,飞行软件甚至可以在某些极端的操控中推翻飞行员输入的数据。计算机掌有最终的控制权。与威利·波斯特同一个时期的一位飞行员曾经说过:“波斯特不只驾驶飞机,他还是飞机的主人。”现在,飞行员不是驾驶飞机,而是操作飞机上的计算机——或者可能是计算机在控制驾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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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几十年间,飞行经历了某些转变——从机械系统到数字系统,软件及显示屏的蔓延,人类思维和手动工作的自动化,飞行员概念的模糊化,所有这些都为社会进行更大范围的转变提供了方向。唐·哈里斯曾经指出,玻璃座舱就像是世界的原型,在这里,“计算机无处不在”。飞行员的经历也反映出,自动化系统的设计方式和人们使用系统时的工作方式之间存在着微妙而紧密的联系。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飞行员的技能受到侵蚀,感知能力变得迟钝,反应速度下降,我们应该放慢自动化的脚步。随着我们开始在玻璃座舱里度日,我们注定会发现飞行员已经认识到的问题:玻璃座舱也是个玻璃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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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英尺≈0.3米。——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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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们提到“失速”时,通常是指发动机熄火。在航空业,失速是指机翼失去升力。——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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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笼子:自动化时代和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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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笼子:自动化时代和我们的未来 第四章 重塑工作和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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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笼子:自动化时代和我们的未来 100年前,英国哲学家阿弗雷德·诺尔司·怀特海在《数学导论》(An Introduction to Mathematics)中写道:“人们无须过多考虑就可以完成的重要操作越来越多,随着这些操作数量的增长,文明也在进步。”怀特海所指的并不是机器,而是运用数学符号表达想法或逻辑过程——将智力行为封装在代码中。怀特海希望他的想法能得到广泛认同。他写道,人们普遍认为“应该培养勤于反思所做之事的习惯,但这从根本上就错了”。我们越是能将思维从日常琐事中解放出来,就越能卸下这些任务,将它们交给辅助技术,从而储备更多精力,用于进行最深层的、最具创造性的推理和猜想。“思维运转就像战争中冲锋陷阵的骑士——数量非常有限,需要战马辅佐,并且只能用于决定性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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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坚信,自动化是发展的基石,很难再想出一种更加简洁、明确的方式来表达我们的信念了。怀特海的话阐明了人类行为的等级观念。每当我们卸下一项任务,将其交给工具、机器、符号或是软件算法,我们就获得了解放,可以寻求更高的追求,这个追求需要我们更加机敏,拥有更多智慧和更加开阔的视野。可能每往上爬一步,我们就会失去些东西,但是到了最后,我们的收获也会更大。极端点儿看,怀特海将自动化视为自由,它最终会变成王尔德和凯恩斯所说的“技术乌托邦”,或者像马克思所说的——机器将把我们从早期劳动中解放出来,重返伊甸园时的闲适愉悦。但是怀特海并不是在做白日梦,他就如何支配时间和如何付出努力,提出了一种较为实用的观点。在20世纪70年代出版的一份刊物上,美国劳动部将秘书的工作职责总结为:“将雇主从日常任务中解放出来,使雇主可以去处理更重要的事务。”在怀特海看来,软件和其他自动化技术起到了类似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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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为怀特海提供了大量支持的证据。自从杠杆、轮胎和计算工具问世以来,人们一直都处于不断摆脱琐事的过程和努力中,将它们交给工具去完成,这些琐事不仅涉及体力劳动,还包括脑力劳动。任务的转移使我们能够应对更为棘手的挑战,取得更大的成就。农场、工厂、实验室和家里,随处都可以找到证据。但是,我们不能认为怀特海的观点就是普遍真理。他说出此番言论时,自动化还局限于个别的、定义明确的重复性工作——用蒸汽织布机编制布料、用联合收割机收获粮食、用计算尺做乘法等。现在,自动化已经今非昔比。就像我们看到的,计算机通过编程,能够执行或支持复杂的活动,这些活动需要通过评估多个变量来完成一系列高度协同的任务。在如今的自动化系统里,计算机经常承担起脑力劳动的任务——观察、感知、分析、判断,甚至做出决策。一直以来,这些行为都被认为是人类的特殊属性。操作计算机的人沦为高技术职员,负责输入数据,监控输出,留意故障。软件限制了我们的关注点,而不是开启人类思维和行动的新疆域。我们用精妙独特的才智换取了更为常规的、趋同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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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的预测同怀特海相同,认为自动化是有益的,会推动我们去完成更大的使命,但并不会改变我们做事或思考的方式。这是个谬论,是自动化学者所说的“替代神话”。省力设备不仅可以替代部分工作,还改变了整个任务的特性,包括参与者的角色、态度和技术。正如拉嘉·帕拉休拉曼在2000年发表的杂志文章中提到的:“自动化并不是简单地取代了人类活动,而是通过出乎设计者意料或预期之外的方式改变人类活动。”自动化重塑了工作和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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