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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往 我的世界与我的窗口(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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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经历抽象平淡到这样一种地步:当我不得已谈起自己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在谈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按国家规定的学制,我读了17年书,现在在一个研究机构里编、译、写一些很无趣的书。既没有经世济民的雄才伟略,也没有在所谓“独善其身”时让自己稍稍不感拮据的金钱,最要命的是,我甚至连做大官、赚大钱的良好愿望都没有。四五年来,我几乎每天坐在电脑面前,通过比尔·盖茨为全人类虚拟的“窗口”,看和做各种事情,本来抽象平淡的生活就这样变得更加抽象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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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还有点特色的话,那就是我其貌不扬而兼不修边幅,像一个十足的乡下人(坐公共汽车时,售票员总要认真地检验我的车票)。而要是到了乡下,这点仅有的特色也会荡然无存。海涅说17世纪的法国农民的脸上都写着他们的村子离巴黎的英里数,我从乡下跑到京城里也有十多年了,但我的外貌和衣着上仍然清楚地映现出我与这个城市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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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我纯属偶然地承接了写作这本书的任务,开始细致地谈一谈电脑这个与我同朝朝共暮暮的机器,并力求谈得有趣一些,或者说谈得肉麻一些。在写这本书的中途,正好是我在这个城市经历的最闷热难耐的夏天,我发现我与这个城市,与电脑,与我正在写的这本书的关系,就如同一场凭一时的兴趣陷入其中但又难以摆脱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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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电脑这个虚拟的窗口俣我头昏眼花时,我就抬起头来,从我房间的窗口看一看窗外的景色,但我能看到的永远是一幢幢说不上是真实还是虚假,是美观还是丑陋的高楼。无论在一年当中的什么时候,我都无法从窗外的“景色”断定当时是什么季节。我就是这样生活在一个没有风景,没有季节变化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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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我走到阳台上,才可看见,在右前方尚未开工的建筑工地上(据说这里要盖一个很大很现代化的百货商场),有一棵孤零零的枣树。在林立的高楼的映衬下,这棵危在旦夕又若无其事的树显得十分唐突。这里原来是一个村子,这棵树显然是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家留下的,由于工程的延期而侥幸存活下来。这是我每天能看到的唯一风景,有如奇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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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早晨,我的屋子里的暖气馆开始漏水了,这表明时令已是初冬。我开始写这本小书时,那棵孤独的枣树是光秃秃的。(枣树是一种很独特的树,它总是过迟地发芽,又过早地落叶。)现在它已恢复了原貌,而我也写完了这本始于“青春期”,终于“末日审判”的小书。它一共有四个部分,正好暗合我写作时糊里糊涂经过的四个季节。这就是说,我在四季之外捱过了一个自作自受的闷热难耐的季节,我在电脑面前虚拟性地走过了四季。现在我早已不知不觉地被囚禁在一个不知今夕何夕的地方,这个我通常称之为“家”的地方。我的生活世界就是这样一种“二难境地”——透过真实的窗口,我看到的是一个真真切切而又虚枉不实的世界;透过电脑这扇虚拟的窗口,我看到的是一个以假乱真但注定是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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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这本小书中,我经常谈到“窗口”——监狱的窗口,电视这扇“窗口”,盖茨的“窗口”……还有昆德拉在他的小说《慢》中所说的“上帝的窗口”。哲学家们爱谈“超越”,其实“超越”是人所共有的冲动,每个人每一天都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寻求着“超越”,而各式各样的“窗口”就是他们进行“超越”的工具——通过这些“窗口”,你“越出”(至少是部分地或虚拟性地“越出”)你所在的位置,你看到或进行到你所在的现实之外的另一现实。钱钟书在他那篇机智的随笔《窗》中这样描述窗户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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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须再到外面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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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技术为我们把越来越多的东西逗引到屋子里来,使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须再到外面去找”,技术为我们包办着一个被我们误以为是世界的世界,一个关于世界的幻觉,真实的世界就在这样的包办中被一种看不见的屏障隔离开去,虽然它看起来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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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更宽泛意义上的窗口,毕竟是媒介。作为一种终结物,它总是同时地担当着消解隔膜和制造隔膜的双重功能。被高度媒介化的社会令人想起一个巨大的玻璃罩——一个大得无法再大的窗户,人在其中如同只有光明而没有前途的苍蝇,在一种严格框定的界域内自由地“超越”,或者当然地以为自己早已完全置身户外,无须超越。人们争相簇拥在城市和社会的中心地带,营造了愈演愈烈的狂欢场面,无暇想到,更无缘触及到那一层坚实而又透明的没有瑕疵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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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来流落在城市的边缘地带生活,尤其是四五年来被电脑牢牢占据的经历,让我有缘触及到那一层厚厚的玻璃,然而除了透过这层玻璃瞻望,想象一下对我来说是咫尺天涯的世界之外,我又能多做些什么呢?我无法确切地知道这玻璃有多厚,也无法真切地想象玻璃外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就像鱼缸里的鱼无法得知鱼缸的厚度,无法想象鱼缸外的世界一样。我知道自己陷入到一种宿命性的无交往状态,知道自己不得不忍受置身其中的世界和我无法置身其中的世界的双重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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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来,我时不时地想起俄罗斯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的小说《渔王》中的一段细节:“一个右手封在石膏里的男孩子用左手把蚊子掀死在窗上。窗玻璃的一面淌着红色的血滴,另一面却是明澈的雨滴。它们顺着玻璃流着,轨迹有重合的,间或曲折相交,但是血的污流和雨水的清流虽然交叉重叠,却又冲刷不掉。玻璃上的这幅意象使人不由得想起某种难以理解的、颇有凶兆的生存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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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当我写完这本小书时候,稍稍理解了玻璃窗上的那幅永恒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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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11月12日于北京东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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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往 第一部分 “没有尽头的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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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门徒进前来,问耶稣说:“天国里谁是最大的?”耶稣便叫一个小孩子来,使他站在他们当中,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所以,凡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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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约·马太福音》第18章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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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不把时间浪费在谈论我们正擅长的东西上。这不是我们的文化。每次开会我们谈的是,“我们在七个项目上成功了,然而第八个项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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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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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茨不愿结婚,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有9岁,而一旦结婚,就会像他的父母们一样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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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盖茨行为处事常有童心和童趣的话,在他对各种游戏的酷爱中最为突出。他总是喜欢同许多人一道玩游戏,这甚至已成为微软的标志,被命名为“微游戏”(Microgame),且年年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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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达利(《比尔·盖茨传》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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