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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心里话 不抱怨的世界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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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感应式泡沫皂液机是李奶奶送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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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医生20年，见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而能让我唏嘘不已的并不多，李奶奶就是其中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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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李奶奶的时候，我心中暗自点赞。老太太满头银发，略卷，整整齐齐地梳在耳后，戴一对小小的绿宝石耳环；慈眉善目，笑眯眯的；素淡碎花的衬衫，黑色府绸裤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精致优雅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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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80岁了，病情很不乐观：二尖瓣前叶和后叶同时脱垂，左心房和左心室之间毫无屏障可言。由于二尖瓣长期大量反流，肺部淤血，心功能恶化，肺动脉压力升高，右心房也明显增大。右心房和右心室这两个房间膨胀之后，当中三尖瓣的门框也扩张、变形，造成了重度三尖瓣反流。她的两条腿肿得饱胀发亮，用最大剂量的利尿剂也只能稍事缓解。同时，她的腹腔、胸腔都有积液；心力衰竭引发的顽固性咳嗽日夜不止。如果可以开刀修复二尖瓣和三尖瓣，虽不能痊愈，至少也能缓解下痛苦，遗憾的是，李奶奶同时合并严重的糖尿病，无法耐受开胸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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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差不多每两个月找我看一次病。后来，我让她不要来了，就在家附近医院配药吃。她不肯：“程医生，我晓得我的毛病看不好了，我其实是想见你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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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完病，李奶奶在保姆的搀扶下离开。老人佝偻的背影总让我陷入沉思。1969年，人类的足迹就印在了月球，世界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也留下了潜艇的身影，现代科技日新月异，可时至今日，还有太多的常见的医学难题无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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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医生，最痛心的不是病人死了，而是明明知道他们的病情的发展轨迹，知道会逐渐出现哪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神狞笑着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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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李奶奶走了。李奶奶病情严重，她过世我毫不意外，但心中十分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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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月初的一天，李奶奶侨居日本的小女儿来找我，她说，她的母亲临终前很平静，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罗列了一张名单，让她逐一感谢。她给我带来了一份礼物，是一个日本自动感应式泡沫皂液机，小巧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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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这个好，小孩都能用。”李奶奶的女儿轻轻地说，“她关照我买这个带回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我妈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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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竭力忍着，她的眼圈还是红了：“她从来不跟我们说她病得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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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虽然是我的病人，但我打心眼儿里尊敬她。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位平凡女性的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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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两个女儿都很有出息，一个去了日本，一个去了美国。刚退休，身体状况还可以的时候，李奶奶分别去日本和美国小住过，帮忙带外孙和外孙女，但很快就回上海了。李奶奶觉得，一是国外生活不习惯，二是女儿工作忙，自己能帮忙的时候搭把手，都安顿好了就不要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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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讲起来风光，实际上孩子不在身边的空巢生活相当孤寂。女儿们忙，好几年才能回来一趟，李奶奶跟老伴儿相互扶持，虽然家里冷冷清清，但她却让生活变得充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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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没念过很多书，但她对很多事情充满好奇，退休之后学书法，一练就是20年；衣服也是自己做，这里缝个盘扣，那里加道皱褶，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拦着问衣服哪里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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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事渐高、健康每况愈下，老伴儿先她而去，她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不抱怨，因为“抱怨只是浪费我自家（沪语，自己的意思）的时间”。陪她来看病的保姆也是笑嘻嘻的，看得出跟老人相处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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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得开。有一回，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我说，活到80岁不容易，这么重的毛病没法治，得先料理后事，把房子、一点首饰和积蓄该分的都分了，在女儿回上海的时候让她们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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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逗她：“您把钱和首饰都分光了，以后女儿不管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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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呵呵笑：“我走了，这些还不是留给她们，事先讲清楚，对大家都好；再说了，女儿怎么会不管妈呢。她们现在是真累，我自己还能动，舍不得给她们增添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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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的从容和淡定是岁月与生活的赠予。她也曾经有埋怨和失落的时候，跟贴心的老姐妹聊天，很羡慕她们的孩子留在身边互相照顾。但孩子在身边的也并不尽如人意。有两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到中年之后工作非常不顺利，直接影响经济收入，甚至连孙辈的教育费用都难以支付。“所以啊，人不能样样都得到。我反正老了，孤单就孤单吧，女儿她们自己过得好更重要——而且她们都孝顺，你看我看病从来都不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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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最后那次来医院时，我话里有话地建议让女儿们回上海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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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笑：“程医生，你都说了，我这个病也没办法治，她们又不是医生，那么远回来干吗？再说了，人的寿命天注定，要是老天爷忘了我，没准儿我还能等到你们那个发明搞出来呢！哎，你上次说的那个不开刀就能治好病的小夹子，搞得怎么样了？搞出来先在我身上装！我这么大岁数了，失败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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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李奶奶提及过的心脏瓣膜夹合器，我们今天真的搞出了眉目，可惜李奶奶没机会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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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世，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生命的意义在于其宽度而不是长度。在当了20年医生之后，我越发深刻地感受到人要学会把握自己的命运。要拥有充实丰厚的晚年，经济条件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老人是否能够把控自己的生活。只有像李奶奶这样，才是真正享受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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