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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44 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1700647441]
1700647945 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7 辨识出全球大流行的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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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47 何大一出生于中国台湾中部的大城市台中。他的父母辛苦地撑起这个年轻的家庭,父亲每几个月就换一次工作。何大一5岁的时候,父亲决定为了他的妻子和儿女改变一下处境,离开台湾前往洛杉矶,深信只需要一年就能存够钱,让家庭再次团聚。一直到7年以后,何大一才与母亲和妹妹搬到洛杉矶,与父亲团聚。何大一习惯都市生活,住在美国让他相当兴奋。他的课业表现出众,对科学特别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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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49 何大一先在加州理工学院主修物理,再转往美国东岸就读医学院。他的父母骄傲地帮他收拾行囊,横跨美洲大陆。26岁,他从哈佛大学医学院毕业,便立刻搬回洛杉矶。那时是1981年,何大一是西达赛奈医疗中心的总住院医师。当时,有一批奇特的新患者开始出现;这些患者身上出现不寻常的机会性感染,表明他们的免疫系统功能出了问题。日后回来看,这些人是美国最早出现的AIDS案例。巧合的是,最早被描述的5个AIDS案例中,何大一亲眼见过4个。美国疾控中心(CDC)于1981年6月5日发表的报告中,记录了这5位奇特的男同性恋者,他们全都染上了一种罕见的肺炎,但不知是什么东西让他们生病的。当何大一忆起这段时间时,他还记得自己的观点有多偏。他说:“我完全聚焦在事情发生的科学层面,我那时根本想不到,这会是全球大流行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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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51 这些在何大一医学生涯初期发生的案例,影响了他一生的职业生涯。他在完成住院医师的任期后,搬回了美国东岸,到了波士顿的麻省总医院工作。HIV似乎跟随着何大一的脚步。他本来想要进行疱疹病毒相关的研究,可是当医院病房里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神秘新感染案例时,又被HIV吸引了过去。根据何大一自己的说法,他成为“唯一一位研究HIV阳性患者样本的人”。他不怕这种新疾病的风险,只是想要了解背后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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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53 他在波士顿的第一个研究任务,是一个关于卡波西肉瘤(KS)的项目。卡波西肉瘤是一种肿瘤,会在患者的皮肤和嘴巴上留下紫色斑点状的伤口,也是第一种与AIDS连接在一起的机会性疾病。这种疾病之所以被称为“机会性”,是因为它会趁我们免疫系统故障时行动。卡波西肉瘤相当罕见,但常常发生在罹患AIDS的人身上,因为他们的免疫系统无法抵抗造成卡波西肉瘤的疱疹病毒。何大一在研究AIDS患者脸上明显的肿瘤时,不禁想起另一种会在脸上留下斑点的大规模传染病:“麻脸怪兽”,亦即天花。这两种疾病的病原完全不同:造成AIDS的是一种通过体液传染的逆转录病毒,而造成天花的是一种大型的痘病毒,可以在空气中传染给他人。天花是史上造成死亡人数数一数二的病毒;有些估算甚至认为,死于天花的人比死于所有其他传染病的人加起来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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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55 虽然大规模流行的传染病都会有不同的细节、症状、死亡率和目标人群,但史上所有疫病大流行都有一个共通之处:耻辱的偏见。染病的耻辱可以在各种极为不同的疫病流行里看到:14世纪的黑死病、19世纪的霍乱,乃至当今的艾滋病。作家苏珊·桑塔格完美地描述了这种耻辱感:“在疾病审判下,群体被玷污的陈旧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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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57 天花本身就会造成他人的异样眼光。虽然这种疾病不是由性交传染,但疾病会让患者恶心不堪,全身都是流脓的肿胀处。这些肿胀会层层相叠,直到覆满皮肤为止,里面会装满浓稠的白色液体。就算没有因为天花丧命,病毒依然会让患者满身创伤和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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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59 1796年5月14日,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接种了第一支天花疫苗。这位47岁的家庭医生从一种类似病毒中提取样本,并给一位8岁的男童(詹纳下属之子)接种了疫苗。虽然这在今天让人难以相信,而两个月(以及第二剂疫苗)之后,詹纳竟然试图让男童感染天花。这是历史上第一种疫苗。拜这次违反道德的试验所赐,世界卫生组织才能在1980年正式宣布天花从地球上绝迹。就在第二年,即1981年,一种叫AIDS的新疾病就会被发现。何大一希望詹纳和第一种疫苗所带来的经验能应用在HIV上面。可惜的是,同一套模式无法运用在两种疾病上。天花可以用类似的病毒当成疫苗,但这个方法在HIV上不可行,因为它是一种快速突变的逆转录病毒。这两种疾病的交集之处,只在于它们对相关群体造成的影响。何大一说:“如果你走进医院时确诊出罹患AIDS,过没几周你就会死。而且这会造成异样眼光。工作人员、朋友、家人都不想跟患者接触……是异样眼光让我有工作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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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61 到了1995年,何大一迅速蹿升的职业生涯把他带到纽约,成为刚成立的艾伦·戴蒙德艾滋病研究中心(ADARC)的主任。那一年,他替《新英格兰医学期刊》撰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打艾滋要早而狠》。这篇文章已成为HIV研究人员间的名文,文章里提出假设,认为如果及早并用多种HIV药物(包括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尚未核准的一些药物)治疗HIV,可能可以达成“摘除般的治疗”。他将这种策略与对抗肺结核和儿童白血病的战役相比:“疾病初期施加积极的复合式化疗,让这两种疾病出现能治愈的疗法。乐观地说,我们希望这种模式对于受到HIV-1感染的患者中也成为可能。”那时的希望是,在急性感染阶段能消灭患者体内的病毒,进而得到众人迫切希望的治愈方式。就算没办法治愈,至少也能在病毒占据身体前阻止病毒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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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63 虽然HIV要到感染较后期的阶段才会大量杀死T细胞,但病毒依然会在急性感染阶段杀掉一部分的细胞,特别是组织里的细胞。组织里的T细胞一旦消失,就不会再回来。这一点促使一些研究人员(如何大一)提倡及早治疗。何大一认为,及早治疗的道理是“无懈可击的”。他说道:“就算一个人看似好得很,病毒也会在背后大肆运行,杀掉CD4 T细胞。何必让这种事情发生呢?”虽然及早治疗背后有这样的道理,但当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何大一的理论。即使到了今日,他也希望当时的医学领域能采纳他及早治疗HIV的准则。他说:“让我不安的是,科学层面的考虑仍然不够。大家一直在说‘给我看数据’,但偏偏不会对其他疾病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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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65 何大一在这里指的是乳腺癌等疾病。虽然没什么证据指出及早筛检和治疗有什么好处,但没什么人会认为不该让乳房造影中发现肿瘤的人接受及早、积极的治疗。何大一希望,医生可以尊重科学上已知HIV此时在做的事情(亦即自我复制数十亿遍,并侵害组织内的免疫细胞),而不是坚持非要有大型临床试验的数据。他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来模拟:“一个从100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人,经过第50层楼的时候仍然觉得好好的。”所以,何大一认为一位急性感染阶段的HIV携带者也一样,但这并不代表这个人不需要一道安全网。虽然何大一的及早治疗理论并非所有人都接受,甚至至今也依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但他开发的一种抑制蛋白酶的新型HIV药物,以及后来提出的消灭HIV感染的计划,让医学界和一般大众赞誉有加。他被选为《时代》杂志1996年的风云人物,《新闻周刊》也刊登了一篇文章报道他的成就,标题相当诱人:《艾滋病的终结?》。世界上到处有人庆祝,艾滋病快要变成非致命的疾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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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67 布鲁斯·沃克踏上医学的道路,充满错误、阻碍和混乱。在他的回忆里,找不到他不爱科学的时候。他的父亲是一位地质学家,启发了他对自然界的好奇心。沃克说,他的父亲是一位“工作狂”。回忆起快乐、珍贵的星期六时,他跟着父亲一起去田野调查。沃克只有11岁时,有一次他们田野调查回家后,他的父亲把他们采集的池水样本放在显微镜底下。沃克笑着回忆道:“那里面充满生物。”这就是一个转折点。这一滴滴的池水让他感兴趣的程度,远超出父亲研究过的所有石头。对他而言,他觉得生物学有一种地质学没有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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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69 沃克的家庭跟何大一一样,在他成长期间搬到了另一个大洲。他就读高中二年级时,他的父亲获得一笔研究基金,要去北非研究红土。他们举家搬到瑞士,一个让父亲能够来回进行田野调查的地点。沃克当时就读于一所异国的公立学校,不仅学业上遇到挫折,还突然得学德语。不过,虽然这一切很艰难,却让这家人更团结,沃克也爱上了这个阿尔卑斯山中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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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71 在大多数朋友开始念大学的年纪,沃克却花了许多时间粉刷房子,以及开着果菜车在瑞士到处跑。不过,当他20多岁从科罗拉多州学校毕业时,他心里所想的已经非常确定。他急着想要去医学院。他通往医学院的道路相当长,这也让他被录取的消息更加甜美。一天下午,他打开了父母家中的一个信封,由于信封不大,沃克原本以为他被拒了。但是,当他看到第一行开头写着“恭喜”,他高兴地倒在沙发上,脸上全是泪水。他回忆道:“这种情况下,你会发觉不同的情绪有多么相似。”这一切真的要发生了,他真的要去念医学院了。他在大学生涯经历那么多崎岖难行的道路之后,总算得到了一个他真正想要的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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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73 沃克从凯斯西储大学医学院毕业后,转往麻省总医院继续医学训练。正如以往一般,他不太清楚自己在医学领域的方向,以及他该专精在哪一科。第二年春天,他开始注意到一群不寻常的病人;他们都罹患非常罕见的疾病,像是肺囊虫肺炎(一种真菌感染肺部造成的疾病)。整间医院的专家都汇聚起来,想办法厘清这些年轻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似乎没有人知道答案。这让沃克十足震撼:至今仍有医学上的谜题。即使是全国精英医生汇集的麻省总医院,仍有疾病能考倒最出众的医学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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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75 那时是1981年,这个谜样的疾病还被称为“同性恋相关免疫缺陷”,有些人说这是同性恋瘟疫,或是同性恋癌症。没有人知道致病的原因以及传播的方式。沃克原本不确定他未来的医学之路要怎么走,但现在在危机日益扩大之际,他发觉大家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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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77 20世纪80年代初期,沃克与何大一都在麻省总医院接受传染病的训练。何大一比沃克早了一年,而且已经是超级明星。1984年时,沃克与何大一参加圆桌座谈;世界各地的医院都会举办这样的座谈仪式,讨论医学方面的问题。这一年的圆桌座谈很特别,因为主角是共同发现HIV的加洛。加洛才刚刚在《科学》上发表他的论文,指出HIV是造成AIDS的元凶。沃克回忆道:“这一切都让人莫名亢奋。这个不断杀人的东西,总算被辨认出来是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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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79 沃克决定申请研究奖学金,不过这代表他与患者之间的互动(他极为珍惜的事)必须被放弃一大部分。他担任住院医师的经验,改变了他对医学的观感。他眼见一位又一位患者死在拥挤的传染病病房里,便发觉这时需要的是研究。他身为医生,觉得相当无助,只能给患者提供支持治疗。沃克在念大学时曾经做过一些研究,但那时他并不喜欢。现在看来是再试一次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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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81 沃克进入麻省总医院的罗伯特·斯库利实验室,他在这里的研究生涯将会相当漫长。此时的沃克还只是个菜鸟。他的导师告诉他,他应该研究细胞对HIV的免疫反应。沃克说:“那时我还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他还没有多少免疫学的相关经验。斯库利建议他测量T细胞对HIV的反应,特别是杀手T细胞的反应,这些细胞是免疫系统的突击兵。这样做是希望借由理解免疫系统如何抵抗病毒,来了解为何免疫系统会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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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83 沃克来到实验室时,被告知不要跟其中两位研究人员说话:约瑟夫·索德罗斯基和克雷格·罗森。这两人“在做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分心。实验室人员被告知不要互相说话:如果这种命令让你觉得很幼稚,不妨想象一下,一位想要开始在这个领域里立足的新研究员会做何感想。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但至今都还有像这样的实验室。更糟的是,许多高度竞争的实验室还会更上一层楼,让实验室的成员相互竞争,每位资历浅的研究员都争着最先取得资料,只为了让自己的名字成为论文的第一作者。对沃克来说,这非常困难。虽然很感激导师的协助,但他仍觉得迷失在汪洋之中。相关的指导少之又少,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实验室的气氛非常紧张,而沃克的实验没有一个成功。当一年的研究过去,却没有任何能被认可的成果时,沃克心情郁闷,觉得自己很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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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85 某个星期六早晨,沃克在实验室里,又一个实验失败了。这本身并不稀奇:所有科学家都经历过许多失败的实验。一个事先计划完美的实验,当面对现实的混沌,也常常会失败。不过,只要有耐心、有经验,有一些还是会成功的。若要成为一个成功的科学家,其中一项就是要学会辨识这些契机,了解何时该放下、何时该放手一搏。沃克此时正在职业生涯的开端,不知道该放下还是放手一搏。他的脸色暗沉不悦,看着那份失败的数据。他不该打扰的研究员索德罗斯基此时走了过来,问了沃克:“你现在在做什么?”关心着沃克为何会垂头丧气。沃克告诉索德罗斯基他试着想做、却完全没办法成功的事。让他颇感意外的是,索德罗斯基有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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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87 利用索德罗斯基的建议,沃克成功地完成了一个独特的HIV模型并使其运行。根据他们的对话,他设计了一个人工系统。在这个系统中,使用从患者体内提取的B细胞来表示HIV的各个部分。他再测量杀手T细胞(即免疫系统的突击兵)针对每个碎片做出特异反应的能力。通过这个模型,他能够分辨出T细胞对HIV发生反应的要素,诱导出HIV会启动反应的是哪些部分。沃克的团队从他们的第一位HIV患者那里提取出这些突击兵细胞,总算有办法测量出身体如何对HIV反应,为此感到非常欣喜。他们完成了一个戏剧性的发现。在感染HIV的患者体内,突击T细胞会特别针对并杀死受到HIV感染的细胞。这些杀手细胞知道他们找的是什么。但若是从没有感染HIV的人身上提取的突击T细胞,就不知道该找什么东西。这一数据首次表明人体能够对HIV产生特异性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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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89 沃克的导师知道这会是一篇重要的论文。他建议将这篇论文投到《自然》杂志,也就是这个领域里最重要的学术期刊。沃克从来没写过学术论文,觉得写作的过程很烦琐、沉闷。事实上,这篇论文的回复是一封模棱两可的信,看不出期刊到底想不想要刊登。审查人员想要再进行一项实验。更精确地说,他们想要对接受试验的患者进行人类白细胞抗原(HLA)分型。人类白细胞抗原是一个基因簇,掌管着我们的免疫系统功能。这一基因簇位于我们DNA中的第6染色体短臂上,在每个人的身上有相当大的变异,从整个物种的观点来看,这样的变异让我们在演化上占有优势。由于我们体内的基因有各种不同的变化,我们就有许多种防卫方式来对抗疾病。这表示,如果发生了传染病大流行,许多人都死于可怕的疾病,整个物种仍有可能会有一些人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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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91 期刊要求沃克对患者样本进行HLA分型,来确认杀手T细胞对HIV的强烈反应背后,没有遗传上的先天优势。问题就是,能做HLA分型的人,没有人愿意碰HIV携带者的样本。这些技术人员跟20世纪80年代末期的许多人一样:在那个还不清楚病毒怎么传播的年代,他们不敢触碰HIV携带者的样本。因此,沃克决定自己做HLA分型。他学会了操作程序,然后检测了HIV携带者的样本。据沃克所说,得到的数据“模棱两可”,似乎有某种固定模式,但并不能知道这些基因是否产生了影响。沃克把这些数据附上,将论文寄回给《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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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93 论文由这份著名期刊评审的同时,沃克前往美国首都华盛顿,参加1987年的第三届国际艾滋病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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