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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27 锌指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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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想出两位柏林病人所接受的独特疗法时,耶森和许特尔有个有趣的共同特征:他们都没什么经验。许特尔从来没有治疗过HIV患者,而耶森也只是非正式地测试过及早积极疗法,毫无进行临床试验的经验。同样,当桑加莫委托南加州大学研究员保拉·坎农进行CCR5锌指核酸酶测试时,他们并没有太多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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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农在基因疗法和动物模型方面都没有经验,然而缺乏经验这件事从来不曾阻止过她。成为一名科学家之前,她曾做过摇滚乐团经理还有婚纱设计师。凭借她迷人的英国腔、机智的头脑和一流的合作者,坎农说服了这家小型生物技术公司让她试试CCR5锌指核酸酶。她投出野心十足的一球。她提议在造血干细胞中使用锌指核酸酶,造血干细胞是所有免疫细胞的始祖。这些干细胞将被移植到人源化小鼠模型内,然后施以HIV来挑战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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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坎农从没做过干细胞或者人源化小鼠模型,她的这项提议确实非比寻常。她是位年轻的助理教授,有的只是小小的实验室和不太多的预算。尽管有这些不利条件,桑加莫还是将CCR5锌指核酸酶寄给了她和其他研究人员。对公司来说,这没什么风险。坎农或许会也或许不会将数据传回来,如果她没这么做,其他研究人员也可能会。坎农带着一名没什么经验的研究生(就是我),还有那来自加州HIV/AIDS研究计划所给的一点点补助金,做出了资金较充足的大型实验室所不能做的事情:用锌指核酸酶来处理难搞的干细胞,将它们植入人源化小鼠体内,然后以HIV来挑战它们。病毒对免疫系统造成极大压力。结果非常显著:小鼠被施予由锌指核酸酶改造的干细胞后,发展出一个缺乏CCR5的人类免疫系统,没有CCR5,病毒就进入不了T细胞。接受这种基因疗法的小鼠,都清除了体内的HIV感染。反之,接受假处理细胞(亦即经过同样操纵手段,唯一差别是没有CCR5锌指核酸酶的细胞)的小鼠,具有高水平的HIV,并且演变成AI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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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令人信服的研究结果,在2010年发表于《自然生物技术》上。坎农所需要的就是适合的临床合作者,好将此技术扩展到人体试验上。正在此时,她认识了在加州杜瓦特希望之城国家医疗中心医院工作的约翰·扎亚。他们组成了一个团队,桑加莫的CEO称之为“梦之队”。两人提出一个大胆计划,将人源化小鼠身上戏剧性的发现转到人类身上。他们假设,这种疗法的最佳受试群体,就是像布朗一样患有急性骨髓性白血病的HIV携带者,这些是需要干细胞移植的病人。他们遍寻不着具有Delta32突变的捐赠者,因此他们将做的是最接近的事情:让干细胞看起来像是源于一位天生具有HIV抵抗力的人。然后,他们会将细胞重新注入病人体内,干细胞会漫游至骨髓,在那里它们将形成所有组成人体免疫系统的细胞。如同布朗的经验,还有朱恩充满希望的数据一样,团队认为细胞在面对病毒时会具有生存优势。受到布朗的鼓舞,团队相信他们能创造出一种功能性治愈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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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计划非常大胆,且所费不赀。在他们将新技术推向临床试验之前,所需的安全性研究并非儿戏,试验本身也非常昂贵。这是一个问题,因为尽管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资助基础研究,但他们对转向临床试验的先进研究总是退避三舍。团队于是向加州再生医学研究所提供的新基金提出申请。州长阿诺德·施瓦辛格为了因应乔治·布什总统冻结对干细胞研究的联邦基金,成立了该研究所。从坎农那微薄的5万美元资助金里生出来的数据,在当年的加州再生医学研究所获得最高分。这个参照布朗案例而来的资助申请计划书,带来了研究需要的资金:1450万美元的巨额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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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有人对她的研究结果感到惊讶,坎农仍然觉得好笑。她说:“这方法能奏效,就像是‘根本理所当然嘛’!这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我那时还没心理准备,看到其他人对这些结果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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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蒂莫西·亨里奇第一次听说柏林病人的故事时,是他在波士顿布莱根妇女医院内科担任住院医师的第二年。他马上明白,这正是HIV研究的走向,他认为柏林病人是“继抗逆转录病毒疗法之后,最令人振奋的发展”。身为一位对感染性疾病充满兴趣的年轻医生,他想要成为这10年HIV界大事中的一分子,此时柏林案例正在改变HIV研究人员看待未来的态度,另外“治愈”的字眼再次开始有人使用。可惜的是,亨里奇太忙了,他的行程被住院医师的沉重工作挤得满满的,没什么时间让他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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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亨里奇在布莱根妇女医院担任感染性疾病研究员,当时他正在找寻一个研究项目。他对柏林病人的兴趣,与他对一个成功项目的需求一样,在这些年间不减反增。亨里奇作为一位年轻研究人员,正处在一个岌岌可危的位置。他带着有限的资金,渴望能有个项目,替他带来让自己取得医院教职所需的论文发表和资助。对任何一位正开始在所属领域起步的科学家来说,这是一段压力很大的日子:资金有限,时间宝贵,而且也没有太多教职可以分配。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许多医学专家倾向走一条简单的路,研究比较容易完成的科学,以尽可能发表更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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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里奇知道,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发表论文并且带来资助的项目,但是他不想在科学上妥协。在尝试了一个失败的项目后,他决定追随许特尔和柏林病人的脚步。如果科学家想将布朗的疗法,转化成各地的HIV携带者皆能适用的疗法,他们必须了解每个治疗要件在布朗最终的治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布朗曾接受化疗、一种调理疗程,以及骨髓移植,还患过移植物抗宿主病,并接受了具有CCR5突变的捐赠者干细胞。所有的征兆指向CCR5突变是布朗被治愈的主因,这是因为布朗原本的CCR5对偶基因中,只有一个拷贝有Delta32突变,后来变成两个拷贝都有这种突变。这样就合理了:布朗基因型的改变,对应到病毒本身所施加的选择压力,最终赋予他清除病毒的能力。虽然这听起来完全合理,但没人能肯定他治疗中的其他因素没有影响结果。高强度的调理疗程有没有可能清除病毒?或者骨髓移植本身导致了戏剧性效果?这是亨里奇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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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的指导教授达恩·库里茨克斯(布莱根妇女医院的艾滋病研究主任)一起,他们开始找寻符合条件的患者。他们需要找到感染了HIV,同时在医疗上需要骨髓移植的人。他们不会试着寻找一位像布朗一样,天生能够抵抗HIV的捐赠者。他们的目标不是治愈HIV,而是想看看接受骨髓移植会对HIV病毒窝有什么影响。他们假设,由于移植本身会替换掉病人自己的许多免疫细胞,因此会扰乱病毒窝。这和许特尔“重设免疫系统的时间”的概念类似。这么做也许还可以辨认哪些细胞是维持病毒窝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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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里奇的研究一开始时是回溯性的,但在取得惊人的结果之后,变得具有前瞻性。他本来正在处理已经接受疗程的患者的存档样本。但在意外的情况下,研究人员发现其中两个存档样本,来自患有淋巴瘤的HIV阳性男性。两位男性曾接受轻微消融治疗,用药物来清除患者骨髓里的自体细胞,好让路给移植细胞。这与布朗接受的侵略性消融调理疗程有很大不同。因为消融治疗程度很微轻,两位男性仍然可以继续服用抗病毒药物。布朗那种程度更深的治疗和化疗,意味着他必须停止服药。无论如何,结果和布朗的经验类似,捐赠者细胞落地生根到患者的骨髓里,然后随着时间,将患者的免疫细胞替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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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里奇团队发现的事情出乎意料。他们原是希望能模拟静止T细胞中HIV病毒窝的衰退,这些T细胞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病毒藏在自己的DNA里,让目前的抗病毒药物抓不到。然而他们发现,根本没有潜伏病毒。这两位男性,分别在两年半和三年前接受治疗,看起来分别根除了他们的病毒窝。2012年7月,在美国华盛顿举办的艾滋病大会上,这个消息令人振奋,仿佛其中一位柏林病人给的承诺终于被兑现。随着各处以头条报道这则新闻,“治愈”这个字眼又开始流传。美国国家广播电台报道了这则新闻,标题是《骨髓移植后,又有两位患者离艾滋病治愈接近一步》。但事实上,这件事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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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两位男性没有停止抗病毒治疗,因此病毒是否会反复不得而知。另外,布朗的大脑、肠道,还有淋巴都曾进行活检,以追踪找寻HIV病毒窝,但这两位波士顿病人没有做任何新的活检。这是一个重点,因为众所周知,HIV会躲在这些充满T细胞的人体组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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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能够跨越这些障碍,仍有其他原因使得大部分感染了HIV的人不能使用这种治疗方法。如先前所述,主要的缺点是骨髓移植的高风险性。就像亨里奇自己说的:“如果你不需要骨髓移植,你就不该做骨髓移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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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研究清楚地为根除病毒指引了一条可行的道路。这些研究人员能够消减病毒窝,而这原是一个治愈HIV的障碍。虽然骨髓移植永远不可能广泛用来清除HIV,但该方法导出了其他技术,像基因疗法和组蛋白去乙酰酶抑制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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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耶·赛斯-西里翁在巴黎的巴斯德研究所担任助理教授,他对HIV及早治疗益处的相关研究感到不甚满意。不只是他,领域里许多人都觉得不满,因为我们仍然无法建议患者及早治疗,也无法确认这样做能带来什么益处(如果有的话)。针对这一点,赛斯-西里翁决定回头看看700位曾接受及早治疗的法国HIV患者的医疗记录。以哈恩的经验作为启发,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这些患者在急性HIV感染期间接受了抗病毒疗法。赛斯-西里翁的研究是一种回溯性研究,不需要新的患者。这类研究的好处是,只需要少量资金就能勘查大量患者,缺点是不能更改研究,因为它已经是过去式。在700位患者中,有75位于一年后陆续停止治疗,而这75位中有14位没有重返治疗。这14位患者变成所谓的VISCONTI队列(“针对控制者于疗程中断后的病毒学和免疫学研究”的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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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14位患者有几个特征。他们全都很早就开始治疗:在感染后开始治疗的时间点中位数是第39天。虽然不如在感染后数天便开始治疗的哈恩那么早,但这些人与当时急性HIV的研究对象相比,开始治疗的时间要提前许多。VISCONTI队列在停止治疗前,持续治疗的时间长短介于1年到7年之间。这也和其他较短期治疗的试验不同:这些试验类似哈恩自行决定的疗程中断(他在开始治疗后6个月就中断了)。与哈恩不同的是,该队列接受的标准治疗,并没有包含实验性抗癌症药物。和哈恩一样,许多患者在停止治疗后经历了短暂的HIV数量上升。与哈恩和非凡控制者不同的是,这些患者的突击T细胞没有任何特殊能力来瞄准H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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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队列停止治疗7年后,研究人员在2012年于华盛顿举办的艾滋病大会上发表了研究结果。这14位患者维持着不需要治疗的状态。因为没有一位患者有可以控制病毒的基因,他们像布朗和哈恩一样,被宣告功能性治愈了。有意思的是,与布朗和哈恩一样,通过高敏感PCR检测,他们的T细胞内仍含有微量的病毒。更令人惊叹的是,虽然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接受治疗,但这群患者中有4位连这一小撮病毒都在持续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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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一片片地拼凑起来。从VISCONTI队列得来的证据,与柏林病人提供的非正式证据,连同被施予及早治疗而获得功能性治愈的婴儿案例,完美地联结在一起。这和组蛋白去乙酰酶试验提供的数据也吻合。答案并非全然消灭HIV感染。并非要将病毒消灭到丝毫不剩,而是有可能与一些仍躲在体内的HIV共存,它们是一小撮过客病毒,只是来凑凑热闹,不需特地费力去限制它们。达到HIV功能性治愈的途径有很多,从依据布朗经验而来的基因疗法,到根基于哈恩发展出来的及早治疗,但最终都通往相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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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转地说,戴维·巴尔的摩对逆转录病毒的兴趣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1975年,他因为发现逆转录酶而获得诺贝尔奖,这是他在博士后研究时所做的事,发掘出逆转录病毒如何入侵我们的DNA。即使在那个时候,他就看到这种潜力,他回忆道:“当我们发现逆转录酶时,我突然想到的一件事情就是,这是通往基因疗法的一扇门。”早期追求基因疗法的人遇到了许多困难,因为该领域实在太新了,但潜力已经在那里。研究人员已经解出逆转录病毒如何进入细胞,并将它们的遗传物质安插在我们的DNA里。也许有方法让我们能操控这个系统,将我们所选的基因安插到DNA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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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的摩再一次被基因疗法给的希望触动的时候,他正在进行基础免疫学研究。21世纪初,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与陈绍虞合作。他们一起检测了小干扰RNA(siRNA)抑制CCR5的能力。这些短小的RNA分子能够通过RNA干扰(RNAi)技术来抑制基因表达。小片段RNA与信使RNA(mRNA)产生键结,信使RNA让信息(所需的基因信息)无法到达核糖体(即蛋白质建构工厂)。信使RNA像是瓶中信,一种细胞表达基因时所需的必要信息。而siRNA打破了瓶子,因此信息永远无法被传递。CCR5的信息没能传递,蛋白质就无法表现在细胞表面上。这意味着HIV无法进入细胞,就像一个具有CCR5突变的人不会在他的T细胞表面表现蛋白质一样。巴尔的摩和陈绍虞在2003年发表的研究结果相当有潜力,但是研究被搁置了,因为下一步是人体临床试验这个昂贵的过程。巴尔的摩说:“我们不确定是否能得到资助。”几年后,他遇到一位对该疗法有兴趣的企业家,叫作刘易斯·布雷顿。他们在2007年共同创立了一家小型生物技术公司,叫作加州免疫公司。然而,他们仍旧需要资金,才能将疗法推向临床试验。这不太容易,因为以基因疗法治疗HIV被普遍认为是个高风险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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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时,柏林病人布朗的消息一曝出,状况改变了。突然间,基因疗法似乎不再过分奇怪。这影响的不只有研究人员,还有资助研究人员的机构,像是amFAR(艾滋病研究基金会)。事实上,论及他们2010年拨给巴尔的摩的奖金时,他们这样说:“amFAR对于探究基因疗法在消灭HIV中扮演的角色,兴趣源自2009年《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上刊登的关于柏林一位患者的报道。”不过,巴尔的摩的CCR5 siRNA疗法的命运,因来自加州再生医学研究所(即前文所述,加州州立的干细胞研究机构)的赞助而改变了。2000万美元的资金于2010年给付,将他们鼓舞人心的基因疗法带向临床试验。加州再生医学研究所颁发的这项赞助,以及颁发给坎农和桑加莫的赞助,皆是根基在布朗所带来的希望上。2013年3月,该项目开始登记第一批患者。如今,诸多瞄准CCR5的基因疗法临床试验都动了起来,它们全建立在布朗的治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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