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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天文历法释证 天柱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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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侪试于净朗之夜,仰观穹窿之天,则诸星列布,闪耀空际。苟注视良久,则见位于东方之若干星,渐渐向西低落,而东角复有若干星,渐渐由地平升起。此现象,吾侪初奇怪之,继北向而立,则见北极圈内诸星,绕北极旋转,玩绎久之,于是恍然悟曰,此诸星列布之天球,非寂然不动,实绕一轴旋转,此旋转之轴,即北极也。其方向则自东徂西也。吾侪继注意此北极,出地三十六度左右,黄道诸宿斜络而运转,若人持伞斜转者然,北极犹伞之顶,黄道犹伞之缘也。吾侪又发生问题曰,设北极处天中,诸星平运,若人持伞正转者然,此运转不较前为更规律耶!北极不在天中九十度处,与地轴偏率有关,乃天体自然,本不成问题,惟常识中每易发生,古人先吾侪提出之,且尝设法解答之,此则天柱神话之所由来也。《淮南鸿烈·天文训》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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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高诱注:“不周山在西北也。”)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高诱注:“倾,高也。”又云:“此先言倾西北,明其高也。”南案高说非是,《原道训》云:“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高注:“倾,犹下也。”是倾,下也。)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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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者古人以极居天中,有柱竖之,柱为共工所折,而倾注于北也。《淮南鸿烈·天文训》乃释宇宙原始之书,与《史记·天官书》专述星象性质不同。古言天者有三家:曰浑天,曰盖天,曰宣夜。淮南王刘安信盖天之说,《原道训》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又曰:“故以天为盖,则无不覆也;以地为舆,则无不载也。”是其证也。盖天之说,以为“天如车盖,游乎八极之中”,以为“天形如笠,中央高而四边下”。天既如笠盖,笠盖有柄,因想天亦有柱。天既有柱,然人又何不见天柱耶?天像笠盖,极在天中,然人又何不见极在天中,而见极在人北耶?刘安则以天柱神话释之,以为天本有柱,为共工所折,极本在天中,柱折而极倾西北也。盖天之说,较浑天、宣夜二说起源为早,天柱神话,亦盛传之,二者实相辅为用。《离骚·天问》曰:“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知盖天天柱之说,则此语迎刃而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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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神话,至王充作《论衡》,始起反感。王充一方面疾虚妄,一方面主张浑天说,反对盖天说。此种传说,为审问明辨之王充得之,诋诽驳诘,要为意料中事也。《论衡·谈天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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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鼇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此久远之文,世间是之言也,文雅之人,怪而无以非,若非而无以夺,又恐其实然,不敢正议。以天道人事论之,殆虚言也。与人争而不胜,怒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有力如此,天下无敌,以此之力,与三军战,则士卒蝼蚁也,兵革毫芒也,安得不胜之恨,怒触不周之山乎?且坚重莫如山,以万人之力,共推小山,不能动也。如不周之山,大山也,使是天柱乎,折之固难,使非柱乎,触不周山而使天柱折,是亦复难信。颛顼与之争,举天下之兵,悉海内之众,不能当也,何不胜之有?且夫天者,气邪?体也?如气乎,云烟无异,安得柱而折之?女娲以石补之,是体也。如审然,天乃玉石之类也,石之质重千里,一柱不能胜也。如五岳之巅,不能上极天乃为柱,如触不周,上极天乎?不周为共工所折,当此之时,天毁坏也,如审毁坏,何用举之?断鼇之足,以立四极。说者曰:“鼇古之大兽也,四足长大,故断其足,以立四极。”夫不周山也,鼇兽也,夫天本以山为柱,共工折之,代以兽足,骨有腐朽,何能立之久,且鼇足可以柱天,体必长大,不容于天地,女娲虽圣,何能杀之?如能杀之,杀之何用?足可以柱天,则皮革如铁石,刀剑矛戟不能刺之,强弩利矢不能胜射也。察当今天去地甚高,古天与今无异,当共工缺天之时,天非坠于地也。女娲人也,人虽长,无及天者,夫其补天之时,何登缘阶据而得治之,岂古之天,若屋庑之形,去人不远,故共工得败之,女娲得补之乎?如审然者,女娲已前齿为人者,人皇最先,人皇之时,天如盖乎?说《易》者曰:“元气未分,浑沌为一。”儒书又言:“溟涬濛澒,气未分之类也。及其分离,清者为天,浊者为地。”如说《易》之家、儒书之言,天地始分,形体尚小,相去近也,近则或枕于不周之山,共工得折之,女娲得补之也。含气之类,无有不长。天地,含气之自然也。从始立以来,年岁甚多,则天地相去,广狭远近,不可复计。儒书之言,殆有所见,然其言触不周山而折天柱,绝地维,销炼五石,补苍天,断鳌之足以立四极,犹为虚也。何则?山虽动,共工之力,不能折也。岂天地始分之时,山小而人反大乎?何以能触而折之,以五色石补天,尚可谓五石若药石治病之状,至其断鳌之足,以立四极,难论言也。从女娲以来久矣,四极之立自若,鳌之足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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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论极审密,具有格物致知精神,洵我国不易多觏之士也。论者谓王氏此处似过于认真,神话与史实有别,固不必深辨之。惟吾人亦可为王氏解者,汉人稽重迷信,于宇宙原始之说,尚未清悉,时人或挟此神话以为史实,王氏之言,盖受时代激荡而然也。吾人察刘安记述之意,盖亦未必以神话视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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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柱神话,不以王氏之辨而止,犹姣娥之于目,椒兰之于鼻,台榭园囿之于体也。人恣之而已。晋人伪撰《列子》,采之以实《汤问篇》,张华撰《博物志》,置之于卷首,皆乐道其事者也。至于辞章家、灾异家,更藻绘其事,以惊炫于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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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东方杂志》第39卷第10号 1943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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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天文历法释证 说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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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天体观念模糊,以为地球悬于浑天之中,静而不动,日月星辰,昼夜周匝于其外。迨明嘉靖二十年(1541年)时,西人哥白尼发明地动之说,谓地球为行星之一,与金木水火诸政相类,日居天中,地与各政,皆循环于日球外,运转不息,周而复始。其后斯说传入我国,而国人始稍稍改观。然我国自西汉以迄南宋,于天文之说,虽冥行索途,其间亦有一二天资聪颖之士,灼然有其片面之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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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纬·元命苞》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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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左旋,地右动。(《初学记》卷五,《白孔六帖》卷一,《文选》张茂先《励志诗》注引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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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所以右转者,禀(《白孔六帖》作气)浊精少(《六帖》作所),含阴而起迟,故转右迎天佐(《六帖》作左)其道。(《太平御览》卷三六,《艺文类聚》卷六,《白孔六帖》卷一,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卷四引无“佐其道”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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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纬·运斗枢》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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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则见于天象,四角主灾,月蚀则见。(《北堂书钞》卷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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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地球之动有二:曰自转,曰公转。自转者,地球一日夜绕地轴运转一周之谓也;公转者,地球一年绕太阳运转一周之谓也。《元命苞》曰:“天左旋,地右动。”《运斗枢》曰:“地动则见于天象。”此岂地球自转说之权舆乎?古人见天体左旋,因悟天之左旋非尽天左旋也,实地亦右动耳。“天左旋,地右动”,物理学谓之相对运动,古人于不自觉中,实默契斯理。夫地实右动,人处地上,不觉地动,而以为天左旋者。譬之有一蚂蚁,伏于一转动之车轮上,设此蚂蚁有知觉,彼必以为车轮静止,车轮旁之树木花草,在向后旋转。此盖因蚁与车轮之位置未变,而蚁与树木之位置有变,骤视之,遂生此错觉耳。古人能怀疑天之左旋,而思及地之右动,其解释虽不真确,概念虽不清晰,然能不囿于时俗之所见,实深可嘉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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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纬·考灵曜》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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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有四游: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而东三万里,春秋二分其中矣。地常动不止,譬如人在舟中而坐,舟行而人不觉。七戎六蛮,九夷八狄,据形而言之,谓之四海,言皆近海,海之言,晦昏而无睹也。(张华《博物志》卷一、《太平御览》卷三六引无七戎以下,作“地恒动不止,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中,闭牖而坐,舟行不觉也”。瞿昙悉达《开元占经》卷四引云:地有四游,冬至地上北而南三万里矣,恒动而不止,而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行而又不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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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谓日有四游,此独云“地有四游”,岂已直觉地球绕日公转之理邪?“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而东三万里”,上下二字,当为动词,谓冬至地自北而西,上行三万里,夏至地自南而东,下行三万里也。“春秋二分其中矣”一语,行文阔略,使人难晓,其意谓春分所行为地自西而南,秋分所行为地自东而北邪?抑春分所行,为冬至自北而西,所行圆弧轨道之中;秋分所行,为夏至自南而东,所行圆弧轨道之中邪?则不可知矣。“七戎六蛮”一节,思想尤离奇,岂张华《博物志》传记之失实邪?惟古人此等观念虽简单,苟有后人绍而明之,椎轮为大辂之始,此等观念,未始非中国科学发轫之柱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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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自转公转之说外,古人犹常以为天圆地方,然亦有怀疑之者,惜其未能更进一层,创立新说耳。《吕氏春秋》卷三《圆道》篇曰:“天道圆,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大戴礼·曾子天圆篇》广其说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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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居离问于曾子曰:“天圆而地方者,诚有之乎?”曾子曰:“离,而闻之云乎?”单居离曰:“弟子不察,此以敢问也。”曾子曰:“天之所生上首,地之所生下首。上首之谓圆,下首之谓方,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也。且来,吾语汝,参尝闻之夫子曰:天道曰圆,地道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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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圆地方之说既不圆满,又无新说以代之,则此问题,终成悬案而已。王充于此,有一奇谲之解说,以为天地相符,天平地亦平,天广阔无垠,地亦广阔无垠,天苍苍不可得而名,则以日验之,日行平移,则知天实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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