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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眼:财富、西罗马帝国的衰亡和基督教会的形成,350~55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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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眼:财富、西罗马帝国的衰亡和基督教会的形成,350~550年 第12章 “那些,的确,属于尘世”:奥索尼乌斯、庄园与财富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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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殊途:奥索尼乌斯与保利努斯,394~3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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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提乌斯·梅诺比乌斯·保利努斯,以诺拉的保利努斯为我们所知。他几乎与奥古斯丁同龄,他们第一次联络时(395年,保利努斯明确放弃财产后一年)都刚过40岁,两个人都是在35岁前后对人生做出重大调整的。奥古斯丁——普通市议员之子——放弃了大有前途的职业,与一群朋友一起,在思考中将自己越来越深地带入了一个理想:要在一个彻底消灭了私有财产的小团体中度过余生。考虑到在那个时期,此类小团体在跟奥古斯丁差不多的、出身不怎么起眼的人中大量涌现,这个选择没什么特别的。长远看,建立修道院将他与希波主教的府邸联系起来,但是,这在当时还完全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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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保利努斯经历了蔚为壮观的皈依过程。他放弃了元老贵族的全部家财,这就像一场山崩。有史以来第一次,基督教苦行的教导触及了超级富豪中的一位男性成员。安布罗斯(当时50多岁)很高兴。394年,他致信另一位主教,特别愉快地写到保利努斯在罗马元老院的同事(安布罗斯自己的同僚——我们可以想到其中有年迈的西玛库斯)对这个消息会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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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们会说什么?……出身于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血统,那么有天赋……抛弃了元老院,中断了一支贵族血脉的延续:这令人无法容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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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利努斯放弃财产的行为不仅在当时立刻恶名远扬,还因保利努斯与他之前的导师——80岁高龄的波尔多的奥索尼乌斯——之间令人心酸的诗歌交流而世代相传。[2] 奥索尼乌斯被保利努斯的决定吓坏了。奥索尼乌斯为劝朋友回心转意而写的诗以及保利努斯用以回复的残酷的崇高,给晚期拉丁诗歌以降的读者带来享受,它们比其他任何文献都更好地总结了时代的更迭。用诺拉·查德威克的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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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感受到这两位男士的美与尊严,(他们的)观点如此不同,理想如此格格不入。永存的鸿沟横亘在每代人与上一代之间,爱与教育都无法搭建桥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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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索尼乌斯属于一个无忧无虑的时代的最后一拨……突然间,”海伦·瓦戴尔在她文字优美的著作《流浪的学者》的开篇章节中写道,“在这如漆般平静优美的通信中……卷起了狂风。”[4] 这两位文风明晰如秋,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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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不该被这些感人的诗歌互动完全占据注意力,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个性冲突。奥索尼乌斯和保利努斯代表了4世纪末富人面临的两种选择和这两种选择集中体现的两种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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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绝不可以忘记,保利努斯的皈依有关财富。他所放弃的当然不是多神教,他与奥索尼乌斯都来自基督教家庭。保利努斯选择的苦行也不是(尽管奥索尼乌斯担心)惩罚性的或反社会的,会将他带离罗马社会(众所周知,这发生在许多更为极端的苦行者身上)。但是,他以毫不含糊的方式放弃了财产。他从四处弥漫着的有关巨额财富的神秘性中溜了出来,这种神秘性压在他这个阶级的所有成员身上,它不易被觉察,但整个氛围沉重得足以将人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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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这一章不讨论保利努斯,而将讨论他放弃财产之前的世界。本章力图说明,财富的神秘性本身极为沉重与严肃。奥索尼乌斯与他的同人都赞同这种神秘性,而保利努斯却拒绝。我们只有明确了这种神秘性的强度,才能清楚说明保利努斯拒绝参与其中有什么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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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统领帝国”:戴切米乌斯·马格努斯·奥索尼乌斯与特里尔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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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进入这种神秘性,最好的办法是较为深入地考察奥索尼乌斯本人。让我们首先把奥索尼乌斯放入4世纪高卢更大的背景中。此前,我们的焦点主要放在意大利与非洲,但从意大利穿越阿尔卑斯山进入高卢,就到了一个非常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就4世纪多数时候而言,许多道路通向特里尔,很少通向罗马。近一个世纪以来,特里尔是讲拉丁语的世界中最卓绝的帝国都城,君士坦丁曾在此出资兴建了全帝国最大的公共浴池之一,其规模仅次于罗马的浴池。到4世纪70年代,浴池的大多数地方被用于政府办公,这个巨大的建筑群成为西部的五角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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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尔的黑门,通常被认为与皇帝瓦伦提尼安一世(364~375年在位)有关。它耸立至今,是阿尔卑斯山以北现存的最高罗马建筑,其厚重的塔楼让人联想到中世纪的城堡,一直以来,人们将它描述为帝国被围困的标志。但在那个时候,它被视为自信到极致的纪念。这是一座凯旋门,它带着挑衅,面北朝向莱茵河边境,距边境仅仅60英里。从眺望爱尔兰海的威尔士海岸到多瑙河畔的铁门,特里尔,而非罗马,是不临地中海的欧洲地区的首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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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尔是个异常活跃的国家的中心。越深入研究4世纪的罗马社会,我们就越认识到,税收和物资大规模流向了特里尔与莱茵河的驻军,带动了经济,由此,高卢、西班牙和不列颠南部的地主们获得了财富。在奥索尼乌斯时期,财政拨款不间断地涌入今英格兰南部、法国、西班牙与葡萄牙。这些财政拨款规模不一,在许多地区也并不总能深入落实到农业用地上,但是,它打造了研究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学者所说的“帝国走廊”[6] 。正是沿着这些帝国走廊,我们发现了最为富有的地主和最为宏伟的庄园。从财政角度看,世界上的条条道路都奔向特里尔,这些财富得自(用两位新学者的不敬之词)“绑在帝国肥差上的”土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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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索尼乌斯沿着“帝国走廊”而行,卓有成效。369年,就在特里尔,他遇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昆图斯·奥勒留·西玛库斯,后者当时还是个不满30岁的小伙子。西玛库斯毕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特里尔。他此行表面上是为了财政事务,他给苛刻的皇帝瓦伦提尼安一世带来了收自罗马元老院的一大笔金子,作为“自愿的敬献”资助皇帝征战日耳曼;然而,西玛库斯到特里尔来也为结交身居高位的朋友。在这方面,他成功了,他遇到了年长自己20岁的奥索尼乌斯。后来的情况证明,奥索尼乌斯是西玛库斯最坚定的盟友:“亦父亦友。”[8] 倘若瓦伦提尼安一世的王朝可以维持得更久些,特里尔可能仍旧是西部真正的首都,而不会是米兰,那么,它将是西玛库斯会定期前往的城市。关于安布罗斯,我们的听闻可能会少很多;而非洲的奥古斯丁,或许会发现自己在摩泽尔河畔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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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索尼乌斯在多个方面是西玛库斯的“影子”。他不像西玛库斯拥有贵族世家独有的不可撼动的优势,他当贵族,靠的是文化修养。奥索尼乌斯出身于阿奎丹的官宦名流家庭,他的家族精心呵护着一种说法:自己源自一古代贵族,而这支贵族在3世纪60年代高卢内战之前就已经消失。奥索尼乌斯的祖父是从欧坦逃难到阿奎丹的,他出身贵族的说法实在牵强。实际上,他与他的家族没比靠才智提升地位的农村地主和市镇议员强多少。奥索尼乌斯的父亲是名大夫,奥索尼乌斯成了诗人与教师。直到365年,奥索尼乌斯的生活中心依旧是波尔多的学堂,而不是雄伟的古宅。[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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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使奥索尼乌斯不是西玛库斯,他也绝对不是奥古斯丁。他的家族仿佛萦绕着没落贵族的氛围,这被证明对奥索尼乌斯是有利的,这使奥索尼乌斯和他的许多亲戚得以高攀,与在阿奎丹立足更稳的地方贵族联姻。我们无法想象奥古斯丁——一个区区普通城市有产者的儿子——可以这样做。罗马尼亚努斯给他提供了财力支持,但没有提供新娘,[10] 况且,与波尔多发生关系跟在苏格艾赫拉斯当市议员很不一样。波尔多不仅仅是个主要的文化中心,还是大西洋地区的特里尔,那是管理高卢南部诸省的副长官(大区长官的副手)的驻地,近年来其港口的考古发现说明,它与广大地区有贸易往来,其中包括不列颠——这个沉寂的世界在4世纪大西洋沿岸的欧洲经济中扮演了何种角色,钱币学家与考古学家才刚刚开始探索。[11] 奥索尼乌斯认识的两名亲戚在那里做贸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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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猜测,瓦伦提尼安一世宠信奥索尼乌斯,部分是因为想跟波尔多和奥索尼乌斯的学生——阿奎丹的地主们——建立轻松自在的关系。他聘请奥索尼乌斯当儿子格拉提安的老师。375年,奥索尼乌斯成为帝国法官。同年,瓦伦提尼安去世,格拉提安继位,奥索尼乌斯发现自己迅速跃升为重要人物。377年,他被任命为高卢大区长官;378~379年,他的管辖权限扩大到非洲与意大利;379年,他甚至成为当年的执政官。这位老教授(时年65岁左右)被“拉出来”展示,他穿着沉甸甸的、金线织成的执政官官袍,这官袍正是君士坦丁的儿子——皇帝君士坦提乌斯穿过的。正如奥索尼乌斯后来在一首颂诗中告诉孙子的,在心神愉悦的三年时光中,“我统领帝国”。[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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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索尼乌斯(当然!)将他的成功归功于年轻皇帝格拉提安对自己年迈老师的感恩。实际上,他的出任是个折中方案,是格拉提安宫廷优雅的公关操控。格拉提安的顾问们意识到,他们必须从格拉提安的父亲——强权的瓦伦提尼安一世建立的强势统治传统中略微后撤,必须安抚罗马贵族。他们郑重地放火烧了拖欠税收的记录,抓了几个替罪羊,并按律处决,以示粗暴对待罗马元老们的惩罚。但是,那是格拉提安与他的幕僚最大限度的让步。[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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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奥索尼乌斯被证明对宫廷有用。他被任命为大区长官,后又提拔为执政官,这完美地向罗马贵族传递了安抚的信号,同时,这又挡住了他们进一步主张权利。没有罗马元老可以反对奥索尼乌斯。他是古典学教师,支持罗马元老贵族自命全身心倾注的理想;他是看重赋闲与古典文学熏陶的整个阶级的理想自我。但同时,奥索尼乌斯并非罗马城的罗马人,他只是个老师,而且不过是个地方名流。他为当上执政官而致谢皇帝(我们在第5章已经讨论过)的演讲过于谦卑,这说明奥索尼乌斯幸运地不具备真货——罗马贵族所有的傲慢与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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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家业”:奥索尼乌斯及其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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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索尼乌斯的好运没能持续。383年,不列颠大军在马克西穆斯的率领下攻占了特里尔,格拉提安被杀。奥索尼乌斯撤出特里尔,来到阿奎丹。他在生命的最后十年中,交替住在波尔多和离城不远的几处庄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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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年间,他在诗歌与书信中追忆往事。[15] 他写自己的家庭[《双亲》(Parentalia )],写了关于波尔多教授们的轶事小文。他的书信与诗歌深情地反复描写阿奎丹的山水风光——礼物与访客穿梭其间,络绎不绝,从一座储备丰富的庄园到另一座。如此一来,在70多岁时,他创造了独特的心灵图景。对现代学者而言,它相当生动鲜活,富有吸引力——也是一厢情愿的产物,跟西玛库斯在坎帕尼亚的祖业一样。这正是我们了解甚深的奥索尼乌斯:最后写下了最辛酸的诗歌,以劝诱朋友保利努斯重回阿奎丹的地主、波尔多公民奥索尼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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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索尼乌斯因为残酷的政权更迭离开了特里尔的宫廷。但是,晚期罗马的绅士并不总惦记着政治挫败,他们不把下台当作失败,这样的时日被表述为可以致力于“赋闲”的时光。如我们所见,“赋闲”对晚期罗马上流社会不同层次的人有多种意义。就奥索尼乌斯而言,“赋闲”代表了幸运的平静时刻:远离波尔多喧嚣的街道,摆脱无穷无尽的会面——这些是跟上城市生活节奏的代价。现在,奥索尼乌斯可以享受(即使一年中只有几个月)功成名就的终极奖赏——贵族随心所欲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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