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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07 思辨的禅趣:《坛经》视野下的世界秩序 [:1701201540]
1701201708 思辨的禅趣:《坛经》视野下的世界秩序 序之二 既不励志,也不小资,更没文化的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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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10 不励志:如果溯本求源、考察一下核心概念,就会发现:别说作为佛门之一支的禅宗,整个佛教的根本主旨就是厌世的——赵朴初就曾经坦言过这个会令许多人不快的说法。其实佛陀时代和佛陀之前的时代,印度五花八门的宗教派别基本上都是厌世主义的,都说世界是幻象,人生是苦海,这是大时代的风气使然,后来佛教到中国以后,入世精神越来越重,及至现在,人们讲佛谈禅又一变而成为人生励志了,书店里卖一些现代版的佛经禅话常常会和《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快乐人生》这类书摆在一起,这一样是时代大风气使然。在宗教的种种要素之中,教义往往是最不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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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12 不小资:佛教史上讲的禅宗,一般是指慧能创立的所谓南宗禅,就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和“风动幡动”的那个,虽然随着禅宗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士大夫被吸引了进去,但南宗禅本来就是一支“农民禅”——生活方式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修行法门是自证自悟的小农心态,也不提倡钻研经典。当然,我用“小农”这个词绝对不是贬义,相反,比起同时代风风光光的那些占有良田千顷、奴婢无数、完全靠人供养的寺院僧伽来说,禅宗的自食其力精神只能让人产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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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14 但不管怎么说,农民禅毕竟是农民本色,这样的禅宗其实一点儿“禅意”都没有,往红酒里兑雪碧那是后来的事。“禅宗作为宗教的团体,反映了小农经济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禅宗是农民的佛教。”——这些难听的话绝对不是我说的!我举报,这都是任继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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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16 没文化:禅宗真正意义上的祖师爷慧能,也就是《坛经》(或称《六祖坛经》)的主人公,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文盲。他本着无知者无畏的精神对传统佛典任意曲解和发挥,完全不顾文本的原始含义,还常常会以毫无根据、空穴来风式的佛学理论攻击其他佛教宗派的根正苗红的精微义理,从不惮以文盲的身份挑战同时代的佛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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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18 禅宗那个鼎鼎大名的口号“不立文字”大约就和慧能的文化程度有关。汤用彤曾举了四个例子来证实“禅宗史传之妄”,首先就把所谓“秘密相传,不立文字”给击破了,更推测说是慧能一系的后学们给自己争正统,因为慧能是文盲,这才量身定做了这个“不立文字”的传说。(尽管这个说法我认为还有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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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20 还有几句嘱咐:小标题里的“面目”一词是截自“本来面目”,这个我们常用的成语正是出自《坛经》,是慧能前辈的话,原本是指每个人都有的真实心性,这一心性也就是真如佛性,禅宗讲“顿悟成佛”便是要在当下的一念之间发现自己的“本来面目”。(“一念之间”这个词也是从佛经来的)那么,我将要讲的,将会是怎样的本来面目呢?或者,到底会是本来面目还是面目全非呢?这就要交由各位自行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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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22 在正文里,我会主要从佛学和历史这两个角度来切入《坛经》文本,关注的是禅宗的本来面目和来龙去脉——它的思想来自哪里,又在反对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照例是喜欢搞清楚“是什么”和“为什么”的问题,“该怎样”这类问题也照例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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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24 所以,大家既不可能从我这里感悟到什么《禅意人生》,也不可能欣赏到《禅是一枝花》,冬尼娅们就不要看了,欢迎和保尔·柯察金一样的无产阶级工农兵多多捧场。^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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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30 思辨的禅趣:《坛经》视野下的世界秩序 序之三 从几个常见的误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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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32 1.文盲手里的旅游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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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34 佛经为什么需要解读?这问题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问题,但事实上,在很多人的眼里它确实是一个问题。我们会遇到的最常见的说法就是:“佛经是要去‘行’的。”——这里的“行”自然是实践的意思,这本没错,但是,用实践来否定理解,这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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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36 不仅是在佛教领域,似乎只要在信仰的领域,这个问题就总会出现。即便当初我分析“《春秋》三传”的时候,也有人说过“‘《春秋》三传’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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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38 虽然经典们互相之间的矛盾百出很难让人搞明白到底该听谁的话、到底该怎么去“行”,但我可从来不曾否认过“行”的重要性,况且,佛教的一些宗派(譬如禅宗)本来就是强调实践的——你如果去问一些古代禅师有关佛学的义理问题,他们往往是回答不清的,也不认为这种问题能够用语言解释清楚,他们不大会仔细描述你想去的目的地,却会告诉你通往目的地的正确路线。这就像一个从没去过上海的人问一个上海人:上海到底什么样?上海人虽然很清楚家乡的样子,却很难解释清楚,于是,他会画一张路线图出来,告诉你怎么去上海,等你到了以后可以自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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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40 禅师们的这种作风被后来的一些故作高深的人搞得过于高深了,试想,张三问禅师:“极乐世界是什么样啊?”禅师沉默不语,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李四问:“听说猪肉涨价了,怎么办呀?”禅师沉默不语,照旧伸出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包打天下,足以蒙住很多单纯的外行。——我写的这篇东西,如果出成书,前后两三百页全是白纸,只在中间某一页上画一根手指,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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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42 事实上,许多佛经并不指导人们如何实践,而是把力气都花在讲道理上,苦口婆心地论证世界为什么是空幻不实的,人生为什么是没有意义的,解脱之道为什么如此重要。即便就实践一层的意思来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佛经(或其他什么经典)就像是一张旅游图,指引我们上天堂或是别的什么我们向往的地方,的确没有什么人会把旅游图当作教科书来深入研读,在一般情况下也的确没有这个必要,手里拿着旅游图的时候我们是要抬脚去走的,但是,我们首先要能看得懂旅游图才能抬起我们的双脚吧?而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旅游图往往并不是容易看懂的,我们需要知道坐标,知道比例尺,知道一些必要的符号,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识字。至少具有同等重要性的是,我们还需要确定我们手里的这张旅游图是正确的、正版的、最新版的、是经过一家信誉良好的出版社严格的三审三校的产品。——遗憾的是,要齐备这些条件往往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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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44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穷乡僻壤的文盲初到北京,拿着一张十年前出版的盗版旅游图,想从北京站走到颐和园,成功的可能性能有多高呢?同样的,我们拿着一部充满着讹误、增窜、脱漏的佛经,义无反顾地拔脚就走,我们到底会被指引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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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46 佛教典籍浩如烟海,一个人就算穷尽三生三世也没可能看得完,这些经典有许多是来自印度的,经过翻译,难免会损失一些什么。当翻译问题积累过多的时候,认真的读者就该挠头了:“这些话怎么都说不通呀?怎么有这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呀?”当然,另一方面,错误的翻译也可以被阐释出深刻的哲理,比如观世音菩萨的名号,观世音为什么叫观世音,我见过好几种解释,一种比一种深刻,但精通梵、汉双语的玄奘在西行之路上发现:这分明是对梵文的误译,正确的意译应该是“观自在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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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48 翻译经典会出问题,本土经典一样问题重重。现在我要讲的这部《坛经》,版本众多,其中有不同人的不同抄写,也有不同时代人的不同窜改,错别字自然更是少不了的。种种说法互相出入、互相矛盾,莫衷一是。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拿到好几份北京旅游图,有的把颐和园画在北城,有的把颐和园画在南城,有的干脆就没有颐和园,你还会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拔脚就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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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50 经典大多都是这样,成书的过程和现代出版业截然不同。我们很容易拿现代生活的习惯来套古人,以为某位大师写了一部书,给出版社投稿,经过三审三校,最后主编签字,印刷出版。但古人既没有这样的出版流程,更少有著作权意识,成书过程往往是累积型的:学生抄了一些笔记,学生的学生整理这些笔记,不知又是哪一代的学生在这些笔记整理稿上删删改改,又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成书了。这样的书往往被冠上祖师爷的名号,但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内容才属于祖师爷自己。再者,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笔记,不同的笔记又有不同的流传,如果各自成书,当然内容不同。大家熟悉的《论语》就有着这样的经历,之所以我们现在只看到“一部”《论语》,只是因为其他版本的《论语》都失传了而已。《老子》也是一样,并不存在一位“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被关尹拦着,不得不写下五千言的事情,即便在郭店竹简本《老子》出土之前,《老子》文中被增删、润色的铁证便已经被史家的火眼金睛给发现了。至于我们一般读的通行本《老子》是晚到唐朝才基本定型的本子,所谓“道”为上篇、“德”为下篇,五千言,八十一章云云,这都是唐玄宗搞出来的,圣旨一下,古籍原貌尽失,再等时间一长,人们忘记了当初这个缘由,就以为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老子亲笔写下的完整版本的原貌,而在这种张冠李戴的基础上大谈老子如何如何,这种事居然还很常见。大家可千万别以为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通行本《老子》就是《老子》自古以来始终不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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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52 经典往往如此,佛家更有甚之。和尚们普遍比儒家更缺乏学术态度和历史精神,再加上神道设教的手法,便给后人摆出了一座空前巨大的迷魂阵。有时候我们简直可以这样形容:一切细节都是可疑的,只有信仰是真实的。那么,回到旅游图的那个比喻,我们拿着一份旅游图,想从北京站去颐和园,我们如果想把路走对,就不得不参照其他版本的北京旅游图,当然,还要学会认字,学会看坐标、比例尺和地图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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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54 走到目的地并不容易,不是拔脚就走,稀里糊涂就能到的。佛陀可以说是第一个成功的探路者,当初他老人家为了探明这条路可真花了不少工夫,吃了不少苦头,最后终于把路探明白了,也就成了佛了——佛的意思就是“觉悟的人”。佛教早期一直把佛陀当作一位“觉悟的人”、一位伟大导师来看待的,佛陀变成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形象那是很后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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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1756 所以,我们要想达到佛陀给我们指出的那个目的地,就得认真学习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地图。——这就好像,马克思这位伟大的革命导师是另一个领域里的“觉悟的人”,如果我们想到达共产主义,首先得好好研究《资本论》,还要小心辨明哪些人在搞修正主义,可千万别被他们带上歪路。当然,扔下《资本论》不看,供一个马克思像天天烧香磕头,恐怕永远也到不了共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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