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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为共同体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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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列夫·维果茨基和迈克尔·托马塞洛的研究中,我们已看到知识共同体的一项要件:个体间必须能共享意向性。人们要能同他人分享注意力和目标,也必须能形成共同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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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要件是我们的信息储存方式。集体性的知识散布于人群中,没有哪个人能拥有这一切。因此,作为个体的我认识到,必须与其他人所拥有的知识产生联系。我的知识不能只有事实本身,而必须是充满指向性和符号化15的。就拿狮身人面像来说,我知道它在埃及,但我并不确切地知道狮身人面像是什么。也就是说,我通过思考和推论相信,在埃及有某个东西被人们称作狮身人面像。但我从未见过它,因此我对狮身人面像的概念完全来自他人所知。我很想有朝一日亲眼去看看,因为别人说它棒极了。我知道狮身人面像是开放参观的,因为我确实有朋友曾去看过,或者说至少我知道有人去参观过。当我跟同样说英语的人提到“the Sphinx”(狮身人面像)这个词时,我认定我们所讨论的是同一个东西,虽然他们对狮身人面像了解得也不一定比我多。所以,我的知识库里的“狮身人面像”不过就是个占位符而已,等着别人的信息填进去。有关“埃及”的知识对我而亦言是如此。它也有一个占位符,标注着“这是狮身人面像的所在地”。我的知识库里的“埃及”也充满了这类标注,提示我相关细节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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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不可思议之处在于,至少当我们保持一致时,我们表征的是同一片小小的世界,即使各自持有不同的信息碎片。这反映了集体性知识的第二个特性:共同体中持有不同知识片段的成员之间必须能包容共存。16我们不太可能总是一拍即合,且大多数情况下往往莫衷一是,但我们至少要考虑到相关情势,分歧或将导致认知劳动分工彻底崩溃。如果我们正在建造一所房子,木匠和水管工最好能就浴室的位置和形状达成共识,明确谁负责哪个部分以及各项设备的尺寸大小。即使木匠对管道系统一无所知,浴室仍必须设置供水管道系统和排水管道系统。同样,我们有关事物的知识须结构化,以便我们期望借由他人补全的部分能填对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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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知识共同体的代价与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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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女贞德》(Saint Joan)的开场,15世纪初,一名女青年对圣徒和天使长的幻想激发了士兵们的战斗热情,乔治·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给出了一个说服力惊人的说法,士兵们跟从贞德的神秘幻想,至少与今日战场上跟从一名麾下装配高科技武器的将军一样合情合理。他的论点在于,20世纪的战士所怀抱之信仰与15世纪的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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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的人们相信地球是平的,这种感觉至少有据可循。而我们相信地球是圆的,并非由于我们当中有相当比例的人能对这个奇妙的概念给出物理上的解释,而是因为现代科学让我们相信,“地球是圆的”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且一切神奇、异常、非凡、壮阔、渺小、无情或荒诞之事都可能是科学的。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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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有些夸张了。但这段话一针见血地指出,生活于现代世界中的我们在极大程度上仰赖他人所告知之事度日,仅有很少一部分的理解直接通过感官经验进行。从叫我们起床的闹钟到我们闭着眼睛都能使用的马桶,到我们打开的智能手机(在蹲马桶前后),到厨房门口的咖啡机,再到我们用来给咖啡机加水的龙头,没有哪一样是尽在我们掌控之中的。但我们仍使用着上述工具,甚至离不开它们,因为它们用起来得心应手(除非它们出故障了,那么我们的生活也会有些小小的波澜)。我们应该对它们的创造者致谢,因为我们的生活仰仗着他们的专业技术。多年来成功使用这些设备的经验,让我们对驾驭现代科技也信心满满。但当这些设备罢工时,比如有线电视没有信号或下水道堵着污泥时,我们恍然警觉自己对现代生活的便利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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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我们活在一个知识共同体当中,而且我们无法区分哪些知识是内化了的,哪些根本不在我们脑袋里。我们自以为那些有关事物运行规则的知识是印在自己脑袋里的,而事实上我们从周遭环境及他人身上获取了很多。这既是认知的特征也是认知的死结。我们知识库的绝大部分都存储于这世界和我们的社群里。多数人的理解力仅限于意识到知识就在那里。高级的理解力通常还包括知道可以去哪里获取知识。只有名副其实的饱学之士才真的把可用的学识存在他们自己的记忆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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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与经济学家所说的知识的诅咒18正好相反。当我们熟知某样东西时,很难想象竟有人不知道。当我们打出一首曲子的拍子时,有时会讶异于竟然有人听不出来。19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毕竟,我们能够听到曲调在脑中回荡。如果我们知道某个常识性问题的答案[谁是《音乐之声》(The Sound of Music)的主演?],我们便倾向于假设其他人也知道这个答案。知识的诅咒时常以马后炮的形式出现。20假设我们支持的球队赢了一场大赛或我方候选人在选举中获胜,这时我们会感觉自己一直都知道结局会是如此,而且认定其他人也抱有同样的预期。知识的诅咒即我们倾向于认为吾之所想即人之所想。在知识的错觉中,我们倾向于认为人之所思即吾之所思。这两种情况的共性是,我们都分不清谁到底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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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蜂巢思维中,严重依赖他人和环境来储存我们的知识,真正记在自己脑袋里的绝大部分知识都相当粗浅。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对这种肤浅和粗鄙都心照不宣,因为其他人也不指望我们知道得更多,毕竟,他们的知识也渊博不到哪里去。由于认知劳动分化的存在将掌握不同领域知识的责任分摊到整个社群中,我们尚能勉强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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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劳动分化乃认知演化的基本方向,也是当今社会运行之基本原则。正是在整个社群中共享知识的能力,让我们登上月球、生产汽车、修建高速公路、调制奶昔、拍摄电影、在电视机前打发时间,做一切社会生活给我们提供便利之事。认知劳动分化使得社会生活之安全惬意与野外独行之间产生了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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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依靠别人帮我们保存知识也有不利的一面。大多数读者应该都很熟悉爱丽丝(因梦游仙境而出名),但今天,鲜有人真的读过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那本孕育了爱丽丝的小说。21许多人都是通过电影、卡通片以及其他电视节目间接地了解爱丽丝,而非通过阅读卡罗尔的杰出作品时那种独特而离奇的体验。如果我们不懂微积分,我们无法想象时间被压缩为一瞬而消逝的美感,以及这又是怎么与曲线的切线方程扯上的关系。我们无法领略牛顿所见之事,政府将他葬于西敏寺以示其举足轻重。这就是活在知识共同体中的代价之一:我们与那些只能通过他人的知识和体验而了解之事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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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危险的后果。由于我们混淆了内化的知识和可获取的外在知识,我们远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知何其浅薄。在生活中,我们笃信自己了解得比事实上要多。正如我们将在本书余下章节中探讨的那样,许多社会中最迫在眉睫的难题皆出于这种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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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磅=0.453 6千克。——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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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原始的实验记录中,儿童(children)一词误写作“hildren”,原书中有更正。——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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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般全科医师(primary care physician),亦称家庭医师,指社区健康照护级别的全科(多内科)医师。——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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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第七章 与技术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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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我们喜欢与否,互联网已成为我们所有人生活中的主角。它是我们的主要信息来源,是我们知识共同体的核心。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事实,而且我们不必应付任何恼人的人际互动就能得到这些。这会带来许多巨大的改变。当我们对任何常识问题都能在几秒钟内对答如流,当通过线上购物能避免和年轻人一起挤在商场里,当利用应用软件能避免交通堵塞,还能窝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看电影时,我们的生活变得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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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正在变革我们的生活,而且它来得如此迅猛。大量的工作可能很快就会被外包给程序算法,计算机能够驾驶长途运输卡车,机器人也能做出美味绝伦的汉堡。商业已经移步互联网,从根本上改变了经济,颠覆了诸多产业,例如出版、音乐和电影。许多我们以前在办公室做的事情现在都可以在家中完成。因此,我们在工作中与同事的互动变少了。我们的通勤往返也少了一些。1而且我们能够立即获取无数的书籍、图像、电影,以及看起来有无限选择的音乐和信息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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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些变化相伴而来的隐忧,是我们正在与真正重要的东西失去联系。新的生活方式可能会为我们带来高清电视和如置身现场般的音响系统,但也减少了人与人的直接接触。许多人不再出门去看现场音乐表演,进电影院的观影人数也降到了1995年以来的最低。2而且,虽然较少的通勤往返并不意味着工作压力的降低,但如果根本没人去上班,在工作场所建立人际关系终归是更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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