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680957
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
:1701680601]
1701680958
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04 最初的草记
1701680959
1701680960
丹·麦克亚当斯在《我们赖以生存的故事:个人神话与自我建构》(The Stories We Live By:Personal Myths and the Making of the Self)中说道,他在为发展心理学班级上第一天课时,给学生们布置了一个非同寻常的任务:写一篇关于你离开子宫第一天的假设性的期刊文章。读到这里我想,真是个好主意!如果回到在《时尚先生》做编辑的时候,我真的会采用这个选题。我会给某位作家打电话,让他尝试写一篇这样的文章。菲利普·罗斯会是个合适人选,他会写出相当了不起的文章。
1701680961
1701680962
杜鲁门·卡波特[1]?那就更好了。对于描写1924年9月30日下午3点以后的几个小时在新奥尔良的杜鲁医院发生了什么,卡 波特会很感兴趣。假设卡波特接受这一选题,交来写好的文章——能否交稿对于他来说永远是个假设——我相信他的描述将令人难忘,并且有很浓的南方哥特风格。杜鲁门的母亲叫莉莉·梅,她从来没想过要这个小孩,但她拖了太久,再堕胎已经不安全了。杜鲁门的父亲叫阿奇,他确实想要个小孩,但他是个完全不靠谱的人,诡计多端、戴厚底眼镜,搁在哪个产房都是出彩的角色。莉莉·梅与阿奇这一对,完全不是琼·克利弗和沃德·克利弗[2]那样典型的乡村父母。卡波特儿时最大的恐惧就是被遗弃,所以我确信他对自己出世第一天的描写会是忧心忡忡的。我也同样相信,他会将手按在《圣经》上起誓,说每个小细节都是完全按照现实经历来展现的。
1701680963
1701680964
实际上,你的人生故事——你记忆中的故事——并不是从生命的第一天开始的。你真以为自己记得呱呱坠地和婴儿学步时的事情,但其实你不记得。圣奥古斯丁,一个毫无疑问比我们更接近上帝的人,都不记得人生最初的几年,他在《忏悔录》(Confessions)里大方承认过。
1701680965
1701680966
对其他人来讲也一样。在人生最初几年,我们确实收集了一些记忆,但是出于还不能完全理解的原因,这些记忆蒸发了。我们以为自己记得刚出生那几天或几个月的事情,是由于我们的大脑从父母、祖父母和哥哥姐姐后来的讲述中创造了记忆。相册里的老照片也会从角落里冒出来,让我们以为那是真正的记忆。或 许还有其他的解释:你脑海里的故事作者把日子记混了;你的想象力太过活跃;你在服用管制药物等。
1701680967
1701680968
一岁之前,虽然你还未存储记忆,但已经开始形成模糊的“自我”意识。这个初级的“自我”并不是真正的自己;那是袖珍版的自我,并不知道有一天终将成为那个可悲的、令自己厌恶的完全版自我,当然,让我们希望不会如此吧。每当你跟照看你的人分享自己的“主观感受”时,那个羽翼初生的你都在进行自我表达。你主观的自我因此可以与人进行交流,虽然不是通过语言。比如,你的微笑会让你母亲的脸展露出无限的欢乐,这将是她余生都会珍视的时刻——虽然你在这事儿上并没什么功劳。
1701680969
1701680970
又过了大约一年,你将意识到自己开始真正地发展。有一天你会意识到自己有一个身体。你会开始探寻身体上最不可思议的部分。(发育中的)人类思维存在于动物性的身体上?怎么会这样呢?若你这样问自己,思考自己的人性与动物性之间明显的脱节,那就是你第一次凭本能去探寻自我存在的意义。
1701680971
1701680972
正如我所提到的,我们直到3岁左右才开始存储自己记住的人生片段。当然一开始十分缓慢。差不多同一时间,你脑海里那个精神抖擞的故事作者开始工作了,尽管工作得挺随意。她还太小,没法坐办公椅,只能蜷缩在豆袋沙发上涂涂画画。这时你开始形成对故事的喜爱和需求——当你某天醒来就着了魔,成了故事的瘾君子。小说家保罗·奥斯特说:“孩子对故事的需求与对食物的需求一样,都是最基本的。”
1701680973
1701680974
若你为人父母,我相信你曾经历过孩子对故事突然形成无法 满足的胃口。有多少个夜晚,你3岁的孩子逼着你给他一遍又一遍地读《晚安月亮》,而你想做的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苹果马汀尼,看着《唐顿庄园》或《纸牌屋》。因为自始至终我们都是故事的瘾君子。“当我们还小时,别人给我们讲故事,填补我们醒来到睡去的这段空白时间。”约翰·契弗写道,“我们给自己的孩子讲故事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当我发现自己处于危险中——比如在暴风雪中困在滑雪缆车上时——我就会马上给自己讲故事。当我觉得痛苦时,会给自己讲故事。我觉得到我躺着迎接死亡时,也会给自己讲故事,以此来连接生与死。”
1701680975
1701680976
也是在这时,大约3岁时,我们开始创作故事。故事可能非常短小。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曾与其他作家一起受邀参与《连线》(Wired)杂志的超短篇故事创作,仅能使用6个字。她交出了一篇登峰造极的经典故事,题目是“包法利夫人”:“想他。得到了。呸。”任何蹒跚学步的儿童,这时候已经有上亿神经元在活动了,都可以仅用3个字创作出一个故事:“我便便。”在能掌握更高级的叙事结构之前,“我便便”是3岁小孩会说并且难免多次说的故事。“我便便”可能听起来很原始,但它满足了学者定义的合格故事的标准:
1701680977
1701680978
1.有人物(这里是“我”);
1701680979
1701680980
2.有目标或愿望的陈述(“便便”或“便便了”);
1701680981
1701680982
3.有与目标或愿望相关的公开行动(要去或去过了),最终实现或不能实现上述目标或愿望,即去便便。
1701680983
1701680984
你和你的故事作者,从现在起要走上有故事的未来了。从这里开始,你的故事将不仅用来愉悦自我,同时将向别人或你自己诠释自我。叙事心理学家认为,你的人生故事是关于你如何“自我延续”的。只要记忆可以自由流动,你就正在写作人生故事;但若你的记忆流动受到影响,你在自我延续上就会遇到麻烦。这可能导致你迷失方向,或者更糟——完全丧失自我认同。
1701680985
1701680986
尽管我们早期的自传式记忆非常不可靠(一位小说家称之为“被遗忘的海岛”),依然有人认为早期记忆的意义重大。我们的早期记忆既非偶然发生,也非无足轻重。
1701680987
1701680988
阿尔弗雷德·阿德勒,他与弗洛伊德曾由亲近变得刻薄——精神分析学的先驱们很难和谐共事——他认为我们早期的记忆将在很长时间里决定我们人生的基本观念。阿德勒表示,早期的记忆形成“故事导言”的一部分,坚定地贯穿《不朽的自我:生命与时代》。我们所认定的自己“最早的”记忆,即我们个人自传的开始。
1701680989
1701680990
我就像留着胡子、戴着夹鼻眼镜链的阿德勒,到处找人与我分享早期的记忆。上周我还问了一位朋友,她是一位人缘很好的成功记者,也是一位贤妻良母。她一口气讲述了最初的回忆,她6个月大时被困在帐篷里,里面有条满是怒气、咝咝作响的蛇。我告诉她这不可能。我解释道,你只是想以此作为故事导言的主观起点,这个故事导言也就是你本人。然而她非常坚决地声称自己记得那条蛇,好像它前天还对自己咝咝作响一样(当然如果是弗洛伊德,他会对“蛇”这件事极尽嘲讽)。而阿德勒会说,即使咝 咝作响的蛇完全是“幻想出来的”,这段记忆对于我朋友满足某项需求或压制某种不安全感依然十分重要。他可能会说,我的朋友创造了那条蛇作为她最初的记忆,因为这样她的人生故事就只能力争上游了。相反地,我从麦克亚当斯的书中读到,如果你选择的“最初记忆”快乐得令人怀疑,可能是由于你主动地让它成为你的最初记忆,从而为你的人生奠定一个下滑的基调。
1701680991
1701680992
我女儿凯瑟琳是位沉着的年轻职业女性,她说她最早的记忆是穿着白色的、印着蔬菜图案的泳衣在泳池中撒尿。我倒是很好奇阿德勒会怎么看这事儿。
1701680993
1701680994
我有一位老朋友,一位尽管经历了令人心疼的意外(房子着火,在加勒比海染上少见的热带寄生虫病)仍然对生活感到满意的女性。她讲述了这样的早期记忆:“我爷爷在家里病危。我那时3岁多一点儿,父母把我送到远房亲戚家里去。他们的父亲是一位精神病专家,每天晚饭后他会把我扛在肩头,从厨房里提起垃圾,把我带到后院说:‘我要把你跟垃圾一起丢掉。’我记得自己尖叫、踢打,每晚都很惊慌。从那之后,每次父母带我离开家,我总会在厨房放半杯牛奶,或者在卧室放着玩到一半的游戏,想着这样父母就必须把我带回家,让我完成它们。”
1701680995
1701680996
早期记忆通常是极富戏剧性的。是我们为了效果而将其放大了吗?罗纳德·里根总统在不同场合提起过,他有不止一段而是两段的喧嚣的早期记忆。一段是在伊利诺伊州的盖尔斯堡,他在某个炎热的夏日差点被货运列车轧过。另一段是被带去围观一艘客轮在芝加哥河上的翻船事故,超过800人丧生。
1701680997
1701680998
即便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我最早的记忆,并尽我所能准确地 描述它:母亲带我到市中心购物。我们在Horn & Hardart自助餐厅吃了午饭,这里是我们常去的地方,现在已经没了——投入硬币后就有小玻璃窗打开,里面有你最喜爱的食物,我最喜欢的是凯撒面包夹口条的三明治。午饭后,我们走到费城最大的百货商场之一——John Wanamaker或者Strawbridge & Clothier,这不重要,这两家商场现在也没有了。母亲牵着我的左手,通过自动扶梯往上走。由于我在发呆或者分心了,或者拖拉地在后面抱怨说无聊,或者也许累了、饿了(虽然我刚刚吃完口条三明治又吃了个布丁),我不小心把左脚跨到跟母亲相同的台阶,而右脚还在下面一阶。随着扶梯台阶的边缘分开,我整个人像是要从中间劈开了,身体呈现出小小的倒Y字形。我后面是一位穿西装的叔叔,他想帮我,他抓住了我另外一只手。我母亲冲他喊,让他松手,他立刻松了手,然后母亲把我拽了上去,我终于安全了。
1701680999
1701681000
虽然我的记忆里这些都是以慢动作播放的,我确信那种恐慌仅持续了几秒,没什么大碍。然而奇怪的是,那段关于自动扶梯的记忆总是被我不经意想起。它不知道打哪儿蹦出来,或者是从我遗忘的地方冒出来。神经科学家认为,记忆通过神经活动的极其具体的形式被“记录”着。当我看到可以引发同一种神经活动的东西时,我的大脑就会依从神经提起那段自动扶梯的记忆。然而,有时候那段记忆由于某些难以言喻的原因也会被记起。可能这是弗洛伊德所称的“屏蔽记忆”,一段象征后来事件的儿时记忆。比如我第一次看《007:金手指》里肖恩·康纳利被绑到桌子上,工业激光从邦德的双腿间往上向他的胯部移动,那是个非常恐怖的镜头,这时自动扶梯的记忆就会闪过我的脑海。
1701681001
1701681002
若在人生步入黑暗的最后时刻回忆起的也是自动扶梯这一幕,我也不会感到丝毫意外。一位研究悲伤的专家说,在人们回光返照的记忆里出现的配角,往往是已故的母亲。想象一下“双手热情地上举迎接某种看不到的力量”,这种画面并不出奇。但站在自动扶梯上也有这个感觉吧?这很像“玫瑰花蕊[3]”吧,不是吗?
1701681003
1701681004
时间推移,我们上了小学,《不朽的自我:生命与时代》的页面正被快速地填满着。“5岁时,我才知道我在写作一个故事。我不知道5岁之前的我在干什么,可能只是在虚度光阴。”P.G.伍德豪斯于91岁高龄接受采访时这样说。从一年级开始,虚度光阴就结束了,至少对于脑海里年轻的故事作者来说是这样。随着你早期自我开始成形,这个涂涂写写的人也提升了一个等级。他将开始为一些记忆排列等级,有的记忆会升到优先状态。我可以负责地说,这部分被选出的记忆,将与我一生中直到今天都在努力避免的某个主题有关。出于一些原因,我没有去论述死亡。如无必要,我为什么要冒险将死亡这事变得令人沮丧呢?于是我将这个主题做了最小化处理,因为在人生故事中,它不算什么重要的事。很快它自己就会“花开花落”,如果用词正确的话。在把自己关在墓地附近的那间屋子的几周时间里,我偶然读到了《美国哲学期刊》上一篇发表于百年前的长论文。作者是斯坦利·霍尔,他在这方面的早期研究中举足轻重,是儿童心理学的先驱。除了众多其他成就外,他使得“青春期”这个词变成了主流用语。他论文中占 很大比重的一部分讲述了年幼的孩子在第一次面对死亡时的本能反应——比如遭遇家人的去世时看到正在尸检的尸体。霍尔描述了年幼的孩子在触摸到死者冰冷的身体时,或看到去世的叔叔阿姨不像平常一样生动鲜活,而是“脸部与身体僵硬”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吃惊。“无论亲吻、拥抱、轻拍或对其微笑,都不再有反应了。”霍尔写道,“孩子们(经常)会惊奇地注意到死者半睁的眼睛。他们会迷信般地注意到苍白的脸,还有寿衣,尤其是棺材。(看到此场景的)婴儿通常会扭开头,几乎是带着抽搐转向抱着他的人,仿佛受了惊吓。”
1701681005
1701681006
你还记得第一次撞见死物的场景吗?我记得。我想那应该是在自动扶梯那件事后不久。有一次我们在大西洋城,我在海滩跑步时,正在关注着别的东西,某种很活泼的东西,可能是卖冰激凌的人推着那种挂着铃铛的小车(那铃铛声曾是世上最甜蜜的声音,虽然现在当我坐在密歇根湖畔读电子书时,持续的铃铛声让我抓狂)。无论如何,根据当时的记忆,我正在沙滩上以我肉乎乎的小腿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跑着,然后,差点踩着一条正在腐烂化脓的死鱼。鱼的眼睛已经掉了出来,看上去既可怕又恶心。我停下来盯着看,惊恐到忘记冰激凌的奶油化了。我母亲跑了过来,一边摇着手指一边把我拖走了,她指着那条死鱼跟我说,再也不要、永远不要靠近那种东西。
[
上一页 ]
[ :1.70168095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