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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效思维 第十二章 滑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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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思想有各种各样的草率马虎,要全都拿来细细检查是不可能的。在我们为一定目的努力思考的时候所容易犯的错误也是多种多样,不能一一讨论。这些都是思想混乱的证据,它们不能按照合乎逻辑的方式严格分离,加以归类。错误的道路多得很,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有效的思维要求有关这个题目的知识,衡量证据的心平气和,看清楚从某某前提应当得出某某结论的能力,如果必要,愿意审核前提的正确与否,总之是有跟踪论证到最终结果的勇气,哪怕这结果是苦的。我们的失败,有些是由于我们已经谈过的几种原因——我们的成见引导我们歪曲证据,我们给心灵戴上眼罩,因而堵住了批评,不能作进一步的思考,我们鹦鹉学舌似的人云亦云,我们害怕被拽出舒舒服服的信仰的荫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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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章里,我们要研究某些常见的论理错误,这些错误由于常见,被逻辑学者挑出来分别给了名称。这些名称不一定很恰当。比如“谬论”(fallacy)这个词就不幸曾经用于不止一种意义。有时候它指“事实错误”,例如说“说飞机可以用批量生产法来建造,是一种谬论”。在我看来,这种用法是明显的误用。这句话的意思是飞机不能用比如说造汽车的方式来建造。把“谬论”一词用在这个场合,只表明说这句话的人不知道这个词的正确用法。另有一种歧义对我们当前讨论的问题更加重要。我们说,“他犯了谬论的罪过”(“He is guilty of a fallacy”),有时候含有他犯了欺骗的罪过的意思。《简本牛津英语词典》在“fallacy”这个词底下著录了一个现代已经不用的义项:“欺骗”、“圈套”。我想,这个已经废止的义项不免影响我们现代的用法。我们最好能认定:说某人的哪句话是谬论不含有他存心欺骗的意思。“谬论”是触犯逻辑原理;“犯谬论错误”是滑入“不健全的论证”,意思是他是在推理的过程上而不是在推理的对象上犯了错误。如果我们误以为我们有合适的前提来建立我们的结论,我们就是作了违背逻辑的推理,因而是作出了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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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把谬论当做欺骗,我们就很容易认为只有别人跟我们辩论的时候我们才需要留神遇到谬论。我们会以为谬论是一种圈套,其中含有欺骗的用意。顺着这个思路下去,我们很容易假设,在没有辩论的场合,没有辩论的对手,也就没有谬论的危险,存心诚实就足以保证推理健全。这是一种深刻的错误。你和我,在独自思考的时候,非常需要注意防止得出来从我们的前提得不出来的结论。我说“独自思考”时,我是在设想我自己(或者你)在苦苦思索,要从已经知道的情况䌷绎出某种结论,这个结论对于引起我们思索的目的是有用的。在这种场合,我们并不是寻找一种论证,不管好的还是不好的,只要能确立我们的结论就行。我们不愿意为怀有不健全的信念而付出代价。正相反,当我们独自思索的时候,我们是真诚的考查者,为由我们的需要引起的问题寻找正确的答案,这些需要可能是知识的,也可能是实用的。光是诚实是不够的,还需要聪明;甚至聪明也还不够,我们还需要有足够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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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个条件——需要据有与问题有关的充分的信息——必须牢牢记住。逻辑学家习惯于把逻辑认为是思维的艺术。最有名的逻辑学著作之一,《波特罗亚尔逻辑》(1662年巴黎出版)的副标题就是“思维的艺术”。它开宗明义第一句就是:“逻辑是正确指导理性、用以获得关于各种事物的知识、使我们自己以及别人获得教益的艺术。”新近出版的一本讲逻辑的书的两位著者这样说:“一言以明之,逻辑学的目的是表明怎样区别正确的命题和错误的命题。逻辑学家还有一个任务是说明怎样能够从某些命题的正确或错误推论出另一些命题的正确或错误。”(1)这第一句有点儿夸下海口。光是研究逻辑学不能使我们知道都都鸟(dodo)是否已经绝种,世界上有没有独角兽(unicorn),水在结冰时是膨胀还是收缩,是否保证和平的最好的办法是准备打仗,是否为了保护社会就需要有死刑。这两位著者认为逻辑学家还有的一个任务其实是他们所能从事的唯一任务。已经知道某些命题是正确的或错误的,那么在一定条件下逻辑学家能够断定另外一些命题是正确的或者错误的。但是逻辑学家凭他运用逻辑的能力,不能决定原来的那些命题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逻辑学家说:“如果如此这般的命题是对的,那么,如此这般的结论是对的”;或者说:“如果如此这般的命题是对的,那么,如此这般的结论大概是对的,或者可能是在如此这般大概的程度上予以断定的。”这就是说,逻辑学家的任务是决定论证的可靠性。我们在第二章里已经说过,某一论证是健全的,如果前提与结论之间的关系的性质使得如果前提正确则结论不可能不正确。这种关系是一种形式关系。所以,论证的健全与否跟前提的真实与否无关。然而,只要(i)前提是正确的,(ii)论证在形式上是健全的,那么结论就必然是正确的。逻辑学家的任务就是研究可以保证论证健全的各种形式关系。我们前面已经讲过,一种叫做三段论法的形式是大家熟悉的。一个三段论法的论证,如果清清楚楚地摆出来,没有受过逻辑训练的人也能够看出其中是否有形式上的谬误。但是一个谬误的论证,尽管它的光秃秃的形式欺骗不了一个聪明的小孩,可是如果拉长了成一本书,或者用许多废话包装起来,或者迎合我们的感情和利益,那就会叫我们迷失方向。做点儿侦察这些谬误类型的论证的练习,也许能使我们并不是有意搜寻谬论的时候也比较容易发现它们。对于健全的论证的形式条件有一定知识当然很有用,但是如果认为光有这种知识就足以保证我们不犯错误,那就又大错而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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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里不打算谈论所有那些只要把论证清清楚楚摆开就会使人把其中谬误看得一清二楚的事例。读者可以在许多逻辑教科书里找到详细讨论。这里我们只谈几种很常见的谬误的论证形式。我们已经(第十章)讲过,一个三段论法可以由于中项不周延而成为谬论。有一种与此类似的谬论可以下面这个论证做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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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说过,如果他这回的赛马票得大奖,他就要去巴黎,我想他一定得了大奖,因为他已经去了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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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个论证改写成为一望而知其为谬论是很方便的,虽然不是逻辑上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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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的赛马票得大奖,他将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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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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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得了赛马票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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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论证是谬误的。他也许得了一笔遗产,或者公司里派他去巴黎办事,或者他等着得大奖已经等得不耐烦,不管花得起花不起这笔钱就奔巴黎去了。这个论证所犯的谬误叫做“后项谬误”。这个名称是这样得来的:大前提是一个用逻辑连词“如果……那么……”连接起来的假言判断。“如果”后面的一句称为前项,“那么”后面的一句称为后项。(在一般说话里边,“那么”常常不说出来。)因为后项是真实的,就断定前项也是真实的,这种谬误很明显,是用不着多说的。同一个后项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前项。比如有一句俗话,“厨子太多,肉汤要坏”,这是不错的;可是一个不顶用的厨子也会把汤做坏。又比如,一个人如果吃了氰酸钾,他就要被毒死,这也是不错的;可是我们不能从他被毒死这个事实推出他吃了氰酸钾这个结论。我们用P代表前项,用Q代表后项,我们可以把这种错误的推理写成下面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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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P,就要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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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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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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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谬论叫做肯定后项,它跟中项不周延的谬论有相似之处。例如,下面这个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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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意志薄弱的人有时候不免要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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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候不免要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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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是意志薄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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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改写成下面这个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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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意志薄弱,他有时候不免要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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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有时候不免要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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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个人意志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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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种推论方式都是错误的,因为结论超出证据之外。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也可能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而不免撒谎,而意志薄弱的人不免撒谎是因为他害怕或是为了别的原因。所以,意志薄弱是不免撒谎的充分条件,但不是必要条件。我们的(假设的)论断是要肯定这个人意志薄弱。如果我们除了说意志薄弱的人有某种特征而这个人也有这种特征之外再拿不出别的证据,那么我们就是滑入歧途了。可是如果我们已经肯定只有意志薄弱的人不免撒谎。同时肯定这个人不免撒谎。那么。这两个前提就足以引出这个人意志薄弱的结论了。我想我们都知道,并不是只有意志薄弱的人不免撒谎,因而这个结论站不住,因为两个前提之中有一个是错误的。结论也许是合乎事实的,但是一个错误的前提不能为由此得出的结论的正确性提供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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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意选择一些琐细的例子,把有关的论证详细摆开,用以显示它们的谬误形式。平常时候,我们提出我们的论证不是这样详备,常常省去一个前提,认为不言而喻。例如上面这个例子,如果出现在一般谈话之中,会采取类似这样的形式:“他这个人意志薄弱,从他不免撒谎这件事就可以得到证明。”说话的人也许有一个肯定的前提“凡是意志薄弱的人都不免要撒谎”,如果是这样,他的推论是错误的;或者,他已经肯定了一个错误的前提“只有意志薄弱的人不免撒谎”,如果是这样,他的结论站不住,因为前提错误。我们不知道他犯的哪一种错误——推论的错误还是事实的错误。可是如果我,思考者,正在试图确立一个结论,发现一个推论错误,我也许会问自己,能不能确定一个前提的真实性,用以补救推论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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