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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拼八凑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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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亨佩尔悖论一样,这个悖论也有一个显而易见但不高明的解决方案:看起来问题肯定出在“绿蓝”这个暗藏玄机的概念上。“绿蓝”这个词就其本质来说比“绿”复杂——从定义上就能看出来。借用政治学的术语来说,“绿蓝”是一个七拼八凑(Gerrymander)的范畴。这个词没有自然的含义,它是古德曼出于制造悖论的单一目的而设计出来的,它涉及的是一个不切题的特定的时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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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同样会使用一些相当不自然的范畴。当一个人在芝加哥说“现在是5点钟”时,实际上他指的是西经82.5度至西经97.5度之间的区域的5点钟(这个区域的边界时间根据中部标准时间的惯例做了修订)。在东部时区,此刻是6点钟,在山地时区是4点钟,而在世界各地其他时区的时间也都各不相同。此刻可以是任意时刻——当然,相对于适当地点。看起来,如此界定的时刻不比“绿蓝”高明多少,因为它取决于特定的地理位置,而地理位置与此刻是什么时间其实没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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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各地都用格林威治标准时间,则更加合理。当圣保罗时间是下午5点30分时,东京、拉各斯、温尼伯以及其他地方的时间也都是下午5点30分。这样,我们可以把当前使用的表述时间的方法视为七拼八凑的结果,与逻辑悖论中的情况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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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难道“绿”不是随意设定的吗?奎因(W. V. O. Quine)指出,从物理学家的视角看,颜色的概念是随意设定的。光线的波长是连续分布的,我们所谓的“绿”并不对应着一个特别的波长。如果我们要向另一个星球的生命解释“绿”的含义,我们只能说出类似于这样的话:“当我们看到波长大于4 912埃、小于5 750埃的光时,我们把这种视觉感觉称为‘绿’。”为什么是4 912和5 750?其他分界点就不行吗?这里没什么道理可讲,事实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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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绿蓝”这个概念继承了“绿”(以及“蓝”)在光谱上的任意性,并且,“绿蓝”还具备一种“绿”所不具备的任意性。“绿蓝”这个概念假定了一种颜色方面的变化。如果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会从绿色变成蓝色,这是不对的,未成熟的蓝莓果就会这样变色。但是,同时性的、普遍性的变色完全是我们闻所未闻的。“绿蓝”这个概念要求我们相信这样一种改变,而我们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这看起来是一个强烈的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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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彻底反转我们的视角从反面观察这个问题同样合乎情理。第三位珠宝商的奇异语言中还有一个表示颜色的词——“蓝绿”,这个词表示某物在1999年12月31日午夜以前为蓝色而此后变为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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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向这位说绿蓝蓝绿语的珠宝商解释英语中的“绿”这个词时,我们只能说,如果某物在1999年12月31日午夜以前是绿蓝色的而此后是蓝绿色的,则称之为“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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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珠宝商从小就使用绿蓝和蓝绿这两个词,对他来说,“绿”反倒是一个人造的词汇,对“绿”的界定取决于一个特定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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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语言的相互定义是对称的,就像是书架上的一对挡板。翻开一本英语—绿蓝蓝绿语/绿蓝蓝绿语—英语词典,数一数“绿”和“绿蓝”这两个词的定义所用的字数。“绿蓝”可以用“绿”和“蓝”定义,而“绿”可以用“绿蓝”和“蓝绿”定义。如果问“哪一方是更加基本的”,这个问题就像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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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全面理解以上分析的深意,我们不把“绿蓝”和“蓝绿”视为在一个逻辑悖论中拼凑出来的术语,而把它们当作某种自然语言中的真实的词汇。以这种语言为母语的人们很自然地说草是绿蓝的、天是蓝绿的。对于他们来说,称一件衣服是蓝绿的并不会引起以下疑虑:什么样的物理原因使得这件衣服在世纪之交变成蓝色?(正如在我们的语言中,我们说一根香蕉是黄色的,无须解释是什么原因使得香蕉不变成棕色而一直是黄色的。)当他们说一件衣服是蓝绿色的时,这是因为此刻这件衣服看来是蓝绿的。他们把衣服的颜色和比色图表中的颜色比较,发现图表中标记为“蓝绿”的颜色与衣服的颜色相同;或者把衣服的颜色与蓝绿色的天空、春天的第一只蓝绿色的鸟的颜色相比照,它们的颜色也相同。把他们的蓝绿与我们的蓝相比,唯一的差别在于对词汇的界定中包含着对时间的规定。(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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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事实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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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蓝—蓝绿悖论在某种程度上涉及反事实语句。反事实语句的含义是,即使我们明知某事没有发生,我们依然可以讨论“如果此事发生将如何如何”,这类语句即反事实语句。例如,一只曲别针是可扭曲、可溶于酸、可熔化的,关键在于,事实上这只曲别针从未被扭曲、从未被酸溶化,也从未被烧熔,但是我们依然说这只曲别针具有以上品质。一枚绿蓝色的绿宝石始终是绿蓝色的,即使在1999年以前它被销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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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中到处都是反事实语句。如果用古德曼的方法,天文学家应当把太阳的颜色称为“黄白”。目前太阳是一颗中等质量的黄星,大约100亿年以后它将变成一颗白矮星。当然,没有人见识过太阳从黄星演变成白矮星;事实上,没有人见识过任何星体如此演变。我们的全部直接经验既证实太阳将永远是黄色的,同样也证实太阳是“黄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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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与古德曼悖论的差别何在?天文学家对未来变化的观念不是偶然产生的,不是某人随随便便地在词典里加上一个“黄白”的词条就导致了的,它立足于天体物理学原理,而这些原理在其他领域已得到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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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绿蓝”和“蓝绿”这样的词汇之所以可疑,是因为这些词汇把反驳推迟到一个未来时刻,而这个时刻是任意的。在20世纪,任何经验事实都无法把蓝绿色的绿宝石与绿色的绿宝石区分开。未来的颜色变化是一个不必要的(至少目前是不必要的)假设,因而,当某人提出“绿宝石是绿蓝色的”这一假说时,我们有理由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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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分析没错,但是还不足以消解这个悖论,因为上节讨论的恼人的对称性依然会生效。那位说绿蓝蓝绿语的珠宝商可以抱怨说,面对“所有绿宝石都是绿色的”这一假说,20世纪的任何经验事实都无法辨别一块绿蓝色的绿宝石是否会在2000年变为蓝绿色(这就是“绿”这个词在他的语言中的定义)。为了解决这个悖论(哪怕是部分地解决),我们必须找到一种破坏这种对称性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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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的调色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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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也许在于颜色的改变是突然的。突然的变化通常需要一个原因。在真空中,一个物体可以永远保持其运动状态,但是突然地改变其速度却必须通过一种外部作用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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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困扰你的原因在于突然性,我们可以用“绿蓝”这个词表示一种逐渐的变化,在一个长达千年的变化期内物体的颜色由绿变蓝。更好的策略是,假定所有的颜色都是不断变化的。我们可以这样说:画家的调色盘是缓慢旋转的,现在的绿色在1 000年后将变成蓝色,2 000年后将变成紫色,3 000年后将变成红色,6 000年后经过一个完整的轮回又变回绿色。“绿蓝”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绿宝石、夏天的树叶等一系列的对象,这些对象现在都是绿色的,1 000年后都将变成蓝色的,如此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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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想一个以6 000年为周期的轮回,所有东西的颜色在每一个瞬间都在极其缓慢但持续不断地变化。在一个人的生命跨度里,累积的颜色变化极其微小,以至于人们几乎无法意识到。(如果一个老朽的宝石学家抱怨说,现在绿宝石的颜色与他年轻时不完全一样,这会被当作一个玩笑。许多怀旧的人不是经常这样抱怨吗?——现在的冬天不如以前冷,现在的棒球手不如以前棒,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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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我们在历史事件中也无法推断出颜色的变化。这块绿宝石今天是绿色的;它曾经闪烁在一位封建领主的戒指上,那时它一定是黄色的;它也曾装饰过艳后克利奥帕特拉的皇冠,那时它一定是棕色的。但是,我们如何才能知道祖先们使用的词汇表示的是什么颜色呢?如果一个古典作家用一个词来形容绿宝石、草以及太平洋的水的颜色,我们会简单地把这个词翻译成“绿”。但是,如果乘时间机器返回公元元年,我们有可能会发现,所有这些东西在我们眼里都是橙色的——也许如此。我们无法确定古英语中的“grene”(绿)这个词实际上是不是黄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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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的光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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