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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学课 012 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僭主: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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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的晚年自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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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讲的最后,我们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俄狄浦斯到底犯了什么错?有人会说,这还用问吗?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罪莫大焉。可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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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王》写的是盛年的俄狄浦斯,《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写的是暮年的俄狄浦斯,当瞎了眼的俄狄浦斯一路颠沛流离来到科罗诺斯城外时,他的人生已经走到“最末的日子”,作为即将“跨过生命的界限”的老者,一个“流浪者”和“乞援者”,此时的俄狄浦斯不再凄凄惶惶,相反,他笃定而平静,在与科罗诺斯的公民短暂交谈之后,就督促歌队长去找城邦的王来见他,而且振振有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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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儿是一个受神保护的虔诚的人,我要为这里的人造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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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王》著于公元前437——前436年,《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著于公元前406——前405年,是什么原因让索福克勒斯时隔三十年后改弦易辙,决定给俄狄浦斯这个罪人一个幸福的结局,让他从一个被神诅咒的人成为“受神保护的虔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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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回答上述问题,首先需要追问:俄狄浦斯在什么意义上是个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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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多年的流浪生活,晚年的俄狄浦斯恢复了常识和理性,他开始为自己的杀父行为辩护:“我所杀死的是要我性命的人(指其父拉伊俄斯);在法律面前,我是清白无辜的;因为我不知他是谁,就把他杀了。”同时他也为自己的娶母行为辩护:“我是不知不觉地娶了她的。”换句话说,他的“弑父”行为从法律上讲出于“自卫”,从认知上讲出于“无知”,他的“娶母”行为同样没有任何主观过失。既然所有的行为都出于无知和非自愿,那么他就不是罪人,也不应受到惩罚。所以老年的俄狄浦斯才会愤愤不平地控诉:“老乡们,我遭受到最沉重的苦难,完全是由于无心的过失,天知道,事情不是我有意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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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僭越:俄狄浦斯的真正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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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俄狄浦斯的过错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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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即使俄狄浦斯的所有错误都是无心之失,但是站在政治和宗教的立场上,俄狄浦斯仍旧是一个罪人,通过弑父淫母,他在客观上破坏和僭越了自然秩序的正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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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俄狄浦斯跟普罗米修斯一样,都犯下了hubris,也就是傲慢和僭越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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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俄狄浦斯王》(Oedipus Tyranus)的准确译法是《僭主俄狄浦斯》。没错,是僭主(tyrant)而不是王(king),这才是俄狄浦斯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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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希腊时期,所谓僭主,意思是指“不通过世袭、传统或是合法民主选举程序,而是凭借个人的声望与影响力获得权力,来统治城邦的统治者”。照此标准,俄狄浦斯无疑是僭主,他虽然不是借助暴力欺诈而是借助理性获取王位,但依旧不具备传统意义上的统治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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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观《僭主俄狄浦斯》,除了标题,全剧只有一处提到tyrant,就是“第二合唱歌”里的这句台词:“The tyrant is a child of Pr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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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念生先生把这句话翻译成“傲慢产生暴君”,并在注脚处指出此句是在“讽刺俄狄浦斯对待克瑞翁的傲慢态度”。我觉得这个译法和解释过于平实,相比之下“僭主是傲慢的孩子”更符合诗人的原意。这是因为,首先,俄狄浦斯并不是“暴君”,在他执政的十五六年里,忒拜城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当瘟疫突然降临,俄狄浦斯忧心忡忡,竭尽所能试图救忒拜城于水火之中。就此而言,俄狄浦斯的统治资格虽然并不名正言顺,但他却是勤政爱民的好君主。其次,俄狄浦斯的“傲慢”不仅针对凡人克瑞翁,更是针对盲人先知和阿波罗神,这突出地表现在宫廷对质中,俄狄浦斯狂怒之下对盲人先知的出言不逊,他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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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告诉我,你几时证明过你是个先知?那只诵诗的狗(指斯芬克斯)在这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不拯救人民?它的谜语并不是任何过路人破得了的,正需要先知的法术,可是你没有借鸟的帮助、神的启示显出这种才干来。直到我无知无识的俄狄浦斯来了,不懂得鸟语,只凭智慧就破了那谜语,征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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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俄狄浦斯对于盲人先知的傲慢,换句话说,展现出人类理性的代言人对于神意的代言人的傲慢。这样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断言“僭主是骄傲之子”不久,索福克勒斯写下这段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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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不畏正义之神,不敬神像,言行上十分傲慢,如果他贪图不正当的利益,作出不敬神的事,愚蠢地玷污圣物,愿厄运为了这不吉利的傲慢行为把他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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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全能”与“人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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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人狄奥多托斯指出,所有的人天性就有僭越的倾向,任何法律或惩罚的威胁都无法禁止它。就此而言,我们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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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人类理性的角度,阿波罗神对俄狄浦斯的惩罚过于无情;但是站在神的角度,为了向不信神的人类宣告诸神的力量,阿波罗神一定要摧毁俄狄浦斯的人生,并且,俄狄浦斯的人设越动人,就越有示众效应。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因为神的预言必须实现!当力量强大到让人战栗,唯有五体投地。否则,骄傲的人类“就不会诚心诚意去朝拜大地中央不可侵犯的神殿,不去朝拜奥林匹亚或阿拜的庙宇”。否则,“阿波罗到处不受人尊敬,对神的崇拜从此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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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俄狄浦斯的悲惨人生,在普通人看来是任意性与偶然性在作祟,在神的视角里,则是向神定的秩序与必然的法则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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