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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唯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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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尔是一个独断论者和唯理论者:他相信人类理性具有获得确定普遍知识的能力。自明的概念和原则在心灵中占有一席之地,在它们的帮助下,笛卡尔试图构建一个普遍性的理论,这一理论像几何学命题一样为理性所遵守。斯宾诺莎分享了笛卡尔的这一信念,对他来说,哲学的目标也是对事物的完全认识,而这只有通过清晰而明确的思考才能获得。如果我们从自明的原则出发,对证明的每一步都进行论证,我们就可以建立一个和数学一样确定并具有普遍性的真理体系。笛卡尔已经在他的《沉思集》附录中阐述了对几何方法的应用。斯宾诺莎在阐释笛卡尔哲学的著作《形而上学的沉思》和其主要著作《伦理学》中遵循了同样的方法。他从定义和公理开始,然后推进到命题,他按照几何次序对这些命题进行证明,每一个命题在论证中都有适合这一命题的准确位置。命题之后是推论,推论是命题的必然结果,然后是注释,在注释中斯宾诺莎对命题进行了更为详细而更少拘泥形式的讨论。如我们稍后将看到的,斯宾诺莎对数学方法的严格遵守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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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的和方法上,斯宾诺莎以笛卡尔为榜样。他也对笛卡尔所提出的问题感兴趣,但试图以更为一致和系统的方式解决这些问题。笛卡尔明确区分了上帝和自然、心灵和身体:思维是心灵的属性,广延是身体的属性。身体和心灵是相互独立的实体,但是他又宣称上帝是唯一绝对独立的实体。斯宾诺莎采纳了实体的观念,并用逻辑的一致性发展了其含义。如果实体除了其自身以外不需要其他东西以便存在或者被设想,如果上帝是实体,而其他任何事物都依赖于他,那么很明显,上帝之外不可能有任何实体。相应地,思维和存在不可能是分离的实体,而必定是一个单一独立实体的属性,这个实体即上帝。宇宙中的万物都依赖上帝,上帝是所有性质和事件的原因和载体,是一切事物得以存在的基质。上帝是具有思维和广延的实体,实体的二元论消失了,但是属性的二元论仍然存在。精神和物理过程这两种属性之间不存在相互作用,这两个系列彼此平行并且永不相交。在存在精神过程的地方也必定存在着物理过程,反之亦然。物理世界的秩序和联系同心理世界的秩序和联系是一样的。二元论让位于一元论,有神论让位于泛神论,互动论让位于平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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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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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宾诺莎对世界本性问题的处理同对几何问题的处理一样。他认为万物都是必然来自于宇宙的第一原理或根据,就如同几何命题必然由其逻辑前提推演而来。正如在数学推理中,结论并非原理的暂时结果而是永恒结果一样,事物来自于第一原因,不是在时间中的演进,从永恒的观点来看,是永恒的。时间仅仅是思维的样态,不存在时间上的先后,只有永恒。原因就是根据(causa=ratio),在合理的和逻辑的根据与真正的根据之间没有差别。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在现实中,一事物跟随另一事物或者被后者引起:宇宙是一个因果链条,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必然与其前一环节相联系,正如在推理过程中,每一结论都基于其前提一样。而且,正如在数学证明中,一个命题是另一命题的必然结果,在自然中,每一事物都是其他事物的必然结果,自然这个整体是一个相互关联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所有成员都有其必然的位置。因此,斯宾诺莎的体系是严格的决定论。而且,如同在数学中不存在目的或者安排一样,在自然中也不存在目的或者意图。在此意义上,斯宾诺莎的体系是反目的论的。上帝怎么会有目的?思维和广延是基本实体的两种永远共存的属性,因此思维不可能超越广延属性而成为后者的最终因。将目的归于上帝就是给予思维以优先性,而思维作为上帝的一种属性或者表现与广延处于同一等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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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普遍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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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宾诺莎在其《伦理学》中提出了其哲学的最为成熟的形式。这本书分为五个部分,分别处理以下主题:(1)上帝;(2)心灵的本性和起源;(3)情感的本性和起源;(4)人类的束缚和情感的力量;(5)理智或人类自由的力量。思想的起点是实体的定义。实体存在于其自身并独立于其他任何事物,实体不需要任何其他事物的概念以便被设想:如果不预先假定实体,则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被设想,而实体可以不预先假定任何事物而被思考,实体是一个绝对独立的根本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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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实体的定义中可以得出某些必然结果。如果实体是绝对独立的存在物,它必定是无限的,因为否则它就不是独立的。实体是自因,因为如果它是由其他事物产生的,它就会依赖于那一事物。因此,在实体之外没有事物能够决定实体,在这一意义上,实体是自由的。实体是自我决定的,因为它的所有属性和活动都是其本性的必然结果,正如三角形的属性是三角形的本性的必然结果一样。个体性或者个人性不可能被归于实体,因为这蕴含着限定或者限制:所有的限定都是否定。因此属人意义上的理智或者意志都不属于实体。实体不思考、不做计划、不作决定,实体不依据有意识的目的或意图而行动—这样的目的完全外在于实体的本性。“我承认,”斯宾诺莎说,“认为所有事物都服从于上帝漠不关心的意志,并依赖神的反复无常,这一观点要比那种认为上帝为了善而行事的观点更接近真理。因为坚持后一种观点的人似乎将某物置于上帝之外,并独立于上帝,上帝工作时将其视为模型,或者将其视为目的,就像趋向一个目标一样。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使上帝服从于命运,是对上帝的一种最为荒谬的看法,而我们已经表明上帝是事物的本质和存在的第一因,并且是唯一自由的原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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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单一、永恒、无限、自因和必然的事物原则被称为上帝或者自然,上帝并非如笛卡尔所认为的,是一个在脱离世界并从外部对世界施加作用的外在的先验原因(有神论),而是内在于世界,是宇宙的内在基质。上帝在世界中,而世界在上帝中,上帝是一切存在事物的来源(泛神论)。上帝和世界是一个。原因和结果在这里没有差别。上帝并没有创造脱离他而存在的事物,他是存在于所有事物内的永恒的实体或根据或本质。斯宾诺莎将上帝作为积极的原则或所有实在的来源,他使用原先的经院哲学术语,将上帝称为“产生自然的自然”;作为事物(这一原则的结果和产物)的多元,他将上帝称为“被自然产生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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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上帝的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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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能如何界定自然或者上帝;普遍实在的属性是什么?斯宾诺莎用属性来指理智所理解的构成实体本质的东西。有些解释者,包括黑格尔和埃德曼都认为属性是我们知识的形式,不是真的属于上帝,而是通过人的思维而归于上帝。包括K.费舍尔在内的其他人则将属性视为上帝本性的真实表现和实际成分,而不是人类的思维模式。第二种也即是实在论的解释可能是正确的解释。斯宾诺莎作为唯理论者认为思维的必然形式具有客观的有效性:理性驱使我们思考的东西,不仅仅具有精神的实在性。但是要把确定的属性归于事物的无限根据,斯宾诺莎有些犹豫,因为所有的限定都是否定。但是他试图通过将无限数量的属性(每一属性在本质上都是无限的和永恒的)归于这一无限的实体,从而避免这一困难。上帝是如此伟大,他被认为在无限的程度上拥有无限的属性。上帝的无限是二阶的无限:他拥有无限数量的属性—每一种属性在程度上又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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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无限的属性中,人类能够理解的属性有两种。自然通过无限种方式表现自身,而只有广延和思维能够为人类这一物理和精神存在者所知。因此上帝或者自然至少既具有身体也具有精神。只要存在空间或者物质就存在着灵魂或者心灵,反之亦然。这两种属性对实体的本性来说都是基本的,这两种属性在存在实体的地方都必定存在,也即是无处不在。这两种属性的任何一种就其自身而言都是无限的,但并不是绝对的无限—思维和广延都不是唯一的属性;既然上帝具有许多无限属性,这些属性就都不能被称为绝对的无限。这些属性彼此绝对独立而不可能相互影响:心灵不可能产生身体上的变化,身体也不可能产生心灵上的变化。“这两种属性彼此没有共同之处,一种属性不可能是另外一种属性的原因。”[3]由此,斯宾诺莎接受了偶因论者和马勒伯朗士的学说,认为只有相似者才能产生相似者,而心灵不可能产生运动,运动也可能产生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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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像唯物主义那样通过物质来解释精神,也不能像唯心主义那样通过精神来解释物质。精神领域和物质领域分别是思维的世界和运动的世界,它们是同一个普遍实在的显示,具有同样的地位。物质和精神都不是彼此的原因。它们都是同一个原因的结果,都源于同一个实体。这个不可见的自然或者上帝,从其一方面来看,是一个占据空间的可移动的事物;另一方面,它是理念世界。这被称为双面理论,也是身心平行论的一种形式:在一个领域中的秩序和关系与在另外一个领域中的秩序和关系是相同的。与我们关于圆的观念相对应,在自然中存在着一个真正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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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样态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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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性以不同的方式或样态出现。样态被定义为“实体的影响状态或者改变,或者在另一事物之内,并通过另一事物而被设想”。[4]也即是说,一个样态或者改变除了是事物的样态之外不可能被设想。广延的属性在具体的、有形状的物体上表现自己,而思维则在具体的观念和意志活动中表现自己。我们永远没有抽象的思维,没有一段空洞的思维,也没有类似的抽象广延,而总是有具体的观念和具体的物体。但是我们不可能脱离属性而思考后者—例如,脱离广延而思考运动或静止或者脱离心灵而思考理智或者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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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的心灵或者身体是实体的有限、暂时的样态—前者附属于思维的属性,而后者附属于广延的属性。永恒的无限实体永远在物质和精神形式构成的永恒、必然的系统内,在观念系统和物体系统内,以无限的方式表现自身。斯宾诺莎称这一无限和必然的观念系统为所有观念的总体,为绝对无限的理智。他将广延样式的系统称为运动和静止。运动和静止是广延的样式,因为不可能存在没有广延的运动。上帝的无限理智和运动与静止的系统一起构成了整个宇宙的面貌。宇宙整体总是保持同一,虽然其各个部分不断变化。自然作为一个整体,在这里可以同单个的有机体进行比较,有机体的成分有生有灭,但是有机体的形式或者“面貌”保持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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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的有限物体和心灵并不是上帝这一实体的直接结果。每一有限事物都以其他某个事物为动力因,如此类推,以至无穷。具体的物体形成了一个相互作用事物的链条,一个因果性链条,具体的观念也形成类似的链条。我心灵中的某个具体观念因为其他某个观念而存在,等等;我面前的某个具体物体因为其他某个物质事物而存在。但是如果不是所有事物都依赖的永恒的、根本的实在,单一的思维和物体是不可能存在的,它们都是这一实在的体现。斯宾诺莎充分认识到,我们不可能从实体的观念中逻辑地推演出这个或那个具体事物,有限的样态,我们不可能从概念中推演出具体事物。给定一个有限的、有广延和思维的实体,我们不可能证明由此必然产生某一个体。但是我们可以认为,斯宾诺莎相信给定一个实体,结果必然产生思维和物体。一个三角形的所有特性都是从三角形的概念中得出,所以宇宙的所有特性也必然从实体这一概念中得出。但是我们不可能三角形的概念中推演出不同三角形的存在、数量、大小和形状。类似地,我们不可能从实体或上帝的观念中推演出世界上不同的有限事物的存在、数量和特性,实体得以显现的所谓样态或者形式,现存的个别的、具体的人、植物和物体。这些事物并不必然从实体的概念中得出,就上帝的抽象概念而言,它们都是偶然的和非本质的。斯宾诺莎将个体事物解释为是其他个体事物的结果。在通过一个事物来解释另外一个事物时,我们局限在通常的科学解释上,并没有很深入;而从永恒的观点来看,在这一层面上理性的解释是不可能的。斯宾诺莎的唯理论没有自称从上帝的抽象概念和纯粹广延和纯粹思维的概念推演出物理或心理自然的细节。他只是断言这两者都是由相互作用的部分构成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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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永恒的形式上来设想上帝,上帝是其无限的属性,以时间的形式来设想上帝,上帝是世界。对感觉和想象而言,自然以单独、分离的现象出现,但这是看待自然的一种不充分的和肤浅的方式;对于知性来说,自然是一个普遍的实体,具体现象仅是普遍实体的有限形式,是对实体表现自己的其他所有形式的否定。样态只能作为实体的样态或者变化而存在;实体是永久的原则,而样态是暂时性的。因此,具体的样态并不是永久的,而只是实体的暂时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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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宾诺莎的样态学说为他的唯理论的预设所决定。从逻辑上讲,我们不能从上帝的概念中推演出具体的、有限的样态,因此样态并不具有真正的实在,不是本质性的。但是很难理解为什么斯宾诺莎不承诺这一立场:具体的样态应当是实体的必然后果,因为它们来源于实体,必然由它而产生。斯宾诺莎的困难在于他试图按照逻辑来解释宇宙。受几何学方法的影响,他坚持认为事物永恒地来自于第一基质,这使得变化和演进成为不可能;但是经验又使他确信存在着变化。为了公正地对待逻辑和事实,斯宾诺莎提出在上帝的无限和永恒的样态与有限和暂时样态之间存在着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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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人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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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笛卡尔看来,存在着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二者相互作用。而在斯宾诺莎看来,只有一个实体或基质,所有的变化过程,包括物质和精神过程都依赖于这一实体,来自这一实体。他认为,不可能存在像灵魂或自我这样的东西,即具有思维、情感和意志的精神性实体,心灵是作为由其思维、情感和意志构成的复杂样态而存在的—这些心灵状态自身并不是身体或身体变化过程的结果;心灵和身体彼此互不影响,它们之间没有相互作用。观念或心灵状态与身体的变化过程相符,这两个系列是平行的—实际上,它们在样态上是一致的。心灵与其身体是同一个事物以两种不同方式表现出来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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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所有事物都是物质的样态或形式或心灵的样态及形式。哪里有身体,哪里就有观念或精神现象,哪里有精神过程,哪里就有身体。斯宾诺莎因此称人的心灵为人的身体的观念;身体是在空间中同观念相符的物体或者过程。人的身体是非常复杂的,由许多部分组成。人的心灵不仅是身体的观念,同时也是对它自己活动的意识,或者自我意识。斯宾诺莎称其为“身体的观念的观念”或者“心灵的观念”。但是心灵仅是在它理解身体变化的观念这一意义上认识它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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