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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 公共领域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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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转型》的第二部分描述了公共领域的瓦解和衰落:随着报纸和杂志逐渐获得巨大发行量,它们被服务于少数强势个人之私利的资本主义大公司所吞并。在失去批判功能的同时,公众舆论也逐渐失去了其双重的自主性。到了19世纪和20世纪,公共领域于是不再是孕育理性观念和可靠信仰的温床,而是蜕变成操纵、支配民意的舞台。作为大众传媒的报纸、杂志和畅销小说同广播电视一起,变成了消费品:它们不是促进而是开始遏制人类的自由和发展。毋庸置疑,国家、经济和政治机构越来越谙熟于取得公众的拥护与支持,从而给自己披上一层合法性外衣。然而,这种支持的基础在于卑躬屈膝、不作批评、经济不独立的消费者的个人意见,而与形成于理性的公共辩论中的健康的公众舆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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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文化工业如何制造着越来越多千人一面、驯顺盲从的消费者,阿多诺和霍克海默有过描述;上述对于20世纪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严厉观点,与阿多诺和霍克海默的描述有诸多一致之处。哈贝马斯继承了法兰克福学派相当悲观的分析,认为美国的垄断资本主义和福利国家自由主义最终导致了个人自由的萎缩和民主政治的空洞,它们并不能有效避免像屈从于纳粹主义的魏玛共和国那样脆弱的社会秩序。但是,哈贝马斯比阿多诺和霍克海默更清楚地知道,也更坚定地坚持该走哪一条路。公共领域事实上已经衰落了,支离破碎了,它本应深化、拓宽政治经济系统,继续发挥批判作用,为其合法性进行辩护,从而将政治经济系统推入民主治理的轨道。在《结构转型》结论部分,哈贝马斯在最后的分析中提出了一个怀着希望的推测,认为现有的内在于政党这类机构的公共领域,仍有可能发挥上述功能。只要有合适的政治与社会环境,公共领域理念和社会政治现实之间不断扩大的裂缝也许能够再次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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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 哈贝马斯的批判理论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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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之所以对公共领域概念感兴趣,是因为他将公共领域视为民主政治理想的母体,视为道德价值观与认知价值观的基础,这些价值观能够培育并维持平等、自由、理性、真理等民主精神。哈贝马斯著作与其法兰克福学派导师著作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总把对个人自由的深度关切与民主制度的命运和民主政治的前景联系在一起。相应地,哈贝马斯比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两人都更加关注民主社会的具体制度结构。在他看来,批判理论必须言及社会制度的选择,即什么样的制度能使个人既不受政治极端主义的吸引,又免受迅速成长的资本主义经济之戕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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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辈马克思一样,阿多诺罕言美好社会或理性社会;同时他又像后来的米歇尔·福柯(1926——1984),对所有的制度都持高度怀疑的态度。阿多诺批判理论的实际目标,是想赋予个人一种能力,来抵御被整合进资本主义社会必然出现的同质化机制。个人自主权是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种能力,用伊曼努尔·康德(1724——1804)的话来说就是Mundigkeit(有时译为“成熟状态”)——使用理性独立思考的能力。只是对于阿多诺而言,成熟状态与解放的关系是完全消极的:解放在现存的状况下只是意味着抗拒既定秩序,只是一种说“不”的能力,一种拒绝适应社会现实的姿态。与阿多诺不同,哈贝马斯想要弄清自主权产生于何种社会条件与制度条件:解放意味着创造出真正的民主制度,这样的制度有能力反抗资本主义与国家行政力量的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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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启蒙的图景在《结构转型》一书中要比在《启蒙辩证法》里更为明朗和乐观。《启蒙辩证法》中的观点是,理性自身既是支配关系产生的必然原因,也是支配关系可能瓦解的途径。阿多诺和霍克海默的理论具有自觉的悖论性,它们为理解一种没有出路的困境提供了视角。而哈贝马斯关于公共领域的理论,则推崇在平等个人之间展开自由而理性的讨论;虽然这样一种讨论现在尚未实现,但无疑是值得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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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 第二章 哈贝马斯研究社会理论的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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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早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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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转型》面世之后近二十年,哈贝马斯出版了第一部阐明其成熟理论的主要作品——《交往行为理论》。两部作品中间相隔的二十年绝非哈贝马斯的沉默期。事实正好相反,在这期间,哈贝马斯的创作尤其活跃,出版了好几部重要作品。如果说《结构转型》标志着哈贝马斯精神成长期的结束,那么之后几部作品则是他的探索之旅。在精神的征途上,哈贝马斯在他以前并不熟悉的黑格尔-马克思哲学传统中重新补课,定位了自己。他是通过提出三条相关的思路做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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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与70年代期间,哈贝马斯对马克思及其思想遗产进行了长期的批判性研究。他的研究主要聚焦于马克思的理论假设:劳动是人类自我实现的基本范畴;人的自由可以意味深长地被视同生产力的解放和生产关系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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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法国社会理论家西蒙娜·韦伊(1909——1943)等前人所指出的,上面设想的自由并不能给人类带来解放、结束社会压迫。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人的交往不能混同于劳动和工作,因为后者是主客体之间的工具性关系,仅此而已,但是前者却是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主要是非工具性的关系。针对这个问题,哈贝马斯开始了对规范性结构的历史变革以及道德意识历史发展的研究,以此作为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补充和纠正;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过于关注生产方式的发展了。通过这些研究,哈贝马斯获得的对社会的、人类交往的认知,要比马克思主义理论视野所能容纳的丰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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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卡尔·马克思。作为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家,哈贝马斯对马克思的社会理论持严厉批判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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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学术的第二个阶段,哈贝马斯对威廉·詹姆斯(1842——1910)、约翰·杜威(1859——1952)、乔治·赫伯特·米德(1863——1931)、查尔斯·桑德斯·皮尔斯(1839——1914)等创立的美国实用主义传统,和从威廉·狄尔泰(1833——1911)到汉斯-乔治·伽达默尔(1900——2002)的德国阐释学传统产生了兴趣。这两种传统并非毫无关联,它们有一个共同的重要假设:哲学必须同现实生活发生并保持联系。哲学理论和概念必须对活生生的人在真实世界中的生活和经验产生影响,如此才有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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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在批判马克思主义、研究阐释学和实用主义的同时,哈贝马斯开始了对科学、技术以及科学主义、实证主义思维方式的批判。虽然哈贝马斯比阿多诺和霍克海默受到了来自维也纳学派逻辑实证主义的更多影响,他对所有知识,尤其是社会知识,必须服从自然科学准则这一观点仍持批评态度。最终,哈贝马斯形成了一个观点,认为不同类型的知识——理论的、实践的、批判的——产生于不同背景,并服务于不同的人类愿望。理论知识建立在人类用技术控制自然的愿望上,实践的、道德的知识则建立在人类互相理解的意愿上,而社会批判理论和心理分析则是分别建立在集体和个人对于获得解放、摆脱幻觉、拥有自主权和实现美好生活的愿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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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孕育着典型的哈贝马斯式主题,这些早期作品现在看来更多地具有传记和历史意义。通过《交往行为理论》(1981)一书,哈贝马斯的广泛影响力开始渗入一个完整的社会理论体系;从这一体系出发,他的社会、道德、政治理论得到了展开。这本书主要探讨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1864——1920)、埃米尔·涂尔干(1858——1917)、塔尔科特·帕森斯(1902——1979),探讨黑格尔-马克思主义者乔治·卢卡奇(1885——1971)以及阿多诺和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这种探讨并不是文献综述。哈贝马斯采用了重建而非历史的方法,批判地借用了各种竞争的理论和历史先例。在为这种方法辩护时,哈贝马斯申明了他的主张:社会科学的范式(与自然科学的范式不同)相互之间并非历史承接关系;社会科学家并不因为偏好某个更好的理论而放弃原先的理论,因为社会理论之间是竞争的、可相互替代的关系,即似乎“具有平等地位”(《交往行为理论》上册,第140页)。相应地,所谓好的社会理论的一个标准,就是在何种程度上该理论能够与先驱理论和竞争理论相衔接,既阐明、保留它们的成功之处,又能补救它们的缺陷。为此,哈贝马斯提出了所谓的“系统目的之理论历史学”:正是这种结构精巧的综合性方法论,成就了哈贝马斯主要作品之宏富,也造成了这些作品令人生畏的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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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无意探讨哈贝马斯对于社会理论的历史的阐发,因为其本身可能带有相当的个人偏见;在此我准备讨论哈贝马斯著述的系统性意图。在《交往行为理论》一书中,他的直接目的就是要解决三个问题,在他看来这三个问题使属于上述传统的思想家们陷入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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