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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73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577]
1701947274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三 悟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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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76 高攀龙以格物知本为学问纲领。知本者,知修身为本;格物者,修身之实功。故高攀龙非常重视实修。而高攀龙的本体论,其“浑身是心”,其“六合皆心”,其即心即物的体验,多从悟中得来。故高攀龙一生的功夫特点是悟修并重,行解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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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78 高攀龙首先讨论了悟与修的性质,他把悟与修同乾知与坤能相比拟,就各自在整个修养功夫中的作用作了说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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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80 凡了悟者皆乾也,修持者皆坤也。人从迷中忽觉其非,此属乾知;一觉之后,尊道而行,此属坤能。……必至用力之久,一旦豁然,如《大畜》之上九,畜极而通,曰“何天之衢”,乃如是乎?心境都忘,宇宙始辟,方是乾知。知之既真,故守之必力;细行克矜,小物克谨,视听言动,防如关津,镇如山岳,方是坤能。譬之于谷,乾者阳,发生耳,根苗华实皆坤也。盖乾知其始,坤成其终,无坤不成物也。故学者了悟在片时,修持在毕世。若曰“悟矣”,一切冒嫌疑,毁藩篱,曰“吾道甚大,奈何为此拘拘者?”则有生无成,苗不秀,秀不实,惜哉!(《乾坤说》,《高子遗书》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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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82 高攀龙认为,悟是突然有得,一旦因物相触而觉前此之非,心地开朗,宕开一境。修是在此突然有得的基础上下渐进工夫。悟靠积久之学力,蓄积既厚,一旦而通。但知之真,还要靠守之力。守之力即修,而且修比悟更重要,因为“了悟在片时,修持在毕世”。悟是一点开明,修是使之巩固。如乾坤,乾是开始,坤是遂成。乾是奠立根基,坤是成长壮大。所以在“悟”与“修”两者中,高攀龙更强调修,强调“成”。这一点虽是针对王学中现成良知派“悟本体即是功夫”,专在悟上着眼,不用具体实修功夫,“一悟无余事”这种弊病,但也是他自己学问途程中辛苦体验所得。在重修这一点上,高攀龙与顾宪成及后来的刘宗周、黄宗羲同一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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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84 高攀龙对悟与修的功夫指向也作了说明,并以之批评对悟的正确方向的偏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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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86 默而识之曰悟,循而体之曰修。修之则彝伦日用也,悟之则神化性命也。圣人所以下学而上达,与天地同流,如此而已矣。……今之悟者何如邪?或摄心而乍见心境之开明,或专气而乍得气机之宣畅,以是为悟,遂欲举吾圣人明善诚身之教,一扫而无之。决堤防以自恣,灭是非而安心,谓可以了生死。呜呼!其不至于率禽兽食人而人相食不止矣。(《重锲近思录序》,《高子遗书》卷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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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88 高攀龙承认悟在学中的重要性,认为悟是学问精进不可少的步骤,悟对学者来说十分可贵,小悟则小进,大悟则大进。世人以悟为禅家作派而讳言之,实不足取。但悟是对宇宙根本道理有所见,它的形式是心中恍然有觉。悟必有修相辅,修是在人伦日用中对所悟之理加以实践,它的形式是见诸实行。这样悟与修夹持而行,境界才能不断长进。朱熹所谓“上下与天地同流”,是境界的极致,但也是从逐渐的悟与修得来。他所指斥的悟者,是或对心的妙用偶有所得,或是因情绪突然遇机宣畅而一时痛快淋漓,这样的悟皆是气机鼓荡,皆是“见光景”,皆于宇宙人生根本道理无所觉,因此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悟,至于有此悟而恃任之,废却明善诚身的实际功夫,演成恣纵不加节制的风习,则偏离了儒家的修身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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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90 高攀龙强调修,但他主张悟基础上的修,以上达为目的的下学;对修而不悟及悟而不澈者,他都持批评态度。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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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92 修而不悟者,徇末而迷本;悟而不澈者,认物以为则。不知欲修者正须求之本体,欲悟者正须求之功夫。无本体无功夫,无功夫无本体。(《冯少墟先生集序》,《高子遗书》卷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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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94 修是具体功夫,是下学;悟是对道体有所觉,为上达。修而不悟,囿于下学之内,悟而不修,空有知觉。修者,应是修其悟之所得,故修以悟为基础;悟者应经功夫积累而成。本体功夫是体用关系,二者不离不杂。无本体之功夫,功夫为支离,无功夫之本体,本体为空寂。必须悟为知道,修为履道,下学而上达,即功夫即本体。如果违背了此正途,悟或修都有弊病:“不悟之修,止是装饰;不修之悟,止是见解。二者皆圣人所谓文而已,岂躬行之谓哉!”(《答萧康侯》,《高子遗书》卷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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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296 高攀龙在悟修两样功夫中,虽着重提掇修这一方面,以针砭功夫上的脱略,但他实际上认为若要性地通透,悟字最为重要。悟上不透,功夫都无着落。所以如果说他强调修只是针对少数高朗明快颖悟特达之人而发,强调悟却是针对绝大多数循规蹈矩的儒者而发。对于前辈学人,他最钦敬的方面是透悟。他也以是否有透悟比较前辈学者所得深浅。比如他尝评论陈献章、吴与弼、薛瑄诸大儒:“说者谓康斋不及白沙透悟。盖白沙于性地上穷研极究,以臻一旦豁然;康斋只是行谊洁修,心境静乐,如享现成家当者。即敬轩先生,亦不见作此样工夫。至其易箦之诗谓:‘此心惟觉性天通’,原是此样境界,不可谓其不悟。”(《答曹真予论辛复元书》,《高子遗书》卷八上)吴与弼功夫路向承宋儒,以敬义夹持,诚明两进为修养要法。薛瑄以敬为门户,以复性为宗,“悃愊无华,恪守宋人矩矱”,故有不见性之讥。陈献章是由朱子学向心学转型的关键性人物,所谓“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至阳明而后大”之说,是有理由的。陈献章之学,主静中体认,悟即心即理。其学在透悟上超出薛瑄与吴与弼。高攀龙之看重悟,可以看做明代总体学术趋向对他的影响。明代学术王学为大端,理气论不甚为学者所重,心性论是代表学者特点,区别学者归属,甚至衡量其所得深浅的标志。即使思想体系较为广大的学者,欲吐纳一代学术,气论不能不作为哲学重要内容,但也多综合理气心性为一,这是明代学术的特点。刘宗周、黄宗羲即其显例。一般儒者学术重点多在心性论,内外动静、已发未发、先天后天、洒落敬畏等内心体验是学者最关注的,所以特别看重悟。换句话说,明代儒者内向型功夫更为突出,故更重悟。高攀龙注意到这一点,加上他一生学问途程中的许多关节都得之于悟,所以重悟是他的自然趋向,但他又反对现成良知派的脱略功夫,所以他最终悟修并重。悟与修的关系也就成为他学术中一个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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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02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四 敬与顺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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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04 高攀龙之学自朱熹“入道之要莫如敬”一语入手,平生敬谨勤恪,精进不已,学问境界屡易,年五十,悟《中庸》之旨,这是他的功夫境界的最后归着点。他自叙所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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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06 壬子,方实信《中庸》之旨。此道绝非名言可形,程子名之曰“天理”,阳明名之曰“良知”,总不若“中庸”二字为尽。中者停停当当,庸者平平常常,有一毫走作,便不停当;有一毫造作,便非平常。本体如是,工夫如是。天地圣人不能究竟,况于吾人,岂有涯际。(《困学记》,《高子遗书》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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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08 《中庸》之旨,可以从多方面去把握,有人着眼于《中庸》对“诚”的阐释,有人着眼于对“性道教”的发挥,也有人着眼于对“中和”与“慎独”的说明。高攀龙则重在对“中庸”二字本义的解释。在高攀龙这里,道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它的内容,一个是它的表现形式。高攀龙从《中庸》所得者是道的形式方面:停停当当,平平常常。他所谓“本体”,所谓功夫,皆此八字。高攀龙的学问途程,其实就是从敬畏入手,经由数次“悟”的体验,逐渐由敬畏而至洒落,由人力强持守到顺乎自然的过程。也就是渣滓浑化、气质精醇的过程。理学的泛伦理的特性,为学与修身合一的特性,注重体验注重获得精神受用的特性等等,决定了以天人性命为参究对象的理学家,大都有一个随学问长进而精神境界逐步提高的过程。王阳明学问途程之六个阶段,“其学凡三变,始得其门”,“学成之后又有三变”。罗钦顺之由“庭前柏子树”觉悟心之虚灵,自此体究心性,积数十年而有见心性之真。陈献章初未得心性合一之旨,后舍繁就约,静中养出端倪;又由静返动,迟至二十余年方悟内外动静一以贯之之旨。此皆明代学术史上为人熟知之事。据高攀龙自叙,他一生学问深入的关键,一是悟“心不专在方寸,浑身是心”;二是汀州旅舍悟“六合皆心,腔子是其区宇,方寸亦其本体,神而明之,总无方所可言”;三是四十五岁(丙午)时实信孟子性善之旨,认为“此性无古无今,无圣无凡,天地人只是一个。惟最上根洁清无蔽,便能信人。其次全在学力。稍隔一尘,顿逍万里”(《困学记》,《高子遗书》卷三);四是次年(丁未)信程颢“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之旨;五是信《中庸》之旨。后两次所悟内容相差不大。高攀龙自叙丁未之悟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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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10 谓之性者,色色天然,非由人力,鸢飞鱼跃,谁则使之?勿忘勿助,犹为学者戒勉。若真机流行,弥漫布濩,亘古亘今,间不容息,于何而忘,于何而助?所以必有事者,如植谷然,根苗花实,虽其自然变化,而栽培灌溉,全在勉强学问。(《困学记》,《高子遗书》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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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12 可以说,丙午之悟,主要是加强对性的内容的觉解。丁未之悟,主要悟形式。此后虽“涵养愈粹,功夫愈密”,但学问梗概不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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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14 在高攀龙这里,功夫的作用就是把本体层面的东西从潜在状态诱发至现实层面,也就是使理显发于心,心与理为一。如上引:“理者心也,穷之者亦心也。但未穷之心,不可谓理;未穷之理,不可谓心,此处非穷参妙悟不可。悟则物物有天然之则。日用之间,物还其则,而己无与焉,如是而已。”(《复刘念台》二,《高子遗书》卷八上)“理者心也”指潜在层面的心;“穷之者亦心也”,此心指现实的形而下的灵明。心不穷理,就不能做到“心与理一”,而未通过功夫显现于灵明之中的理,也非现实的理。这里本体是潜在的,功夫是现实的,高攀龙强调的是功夫所至即是本体,但功夫所至只是“物还其则”,主体不附加任何非本来意义上的东西。这是与阳明特别是晚年的阳明不同的。王阳明认为良知是一呈现,“性”显现于“觉”的层面,是良知自主自动的品格。只要此“觉”未被遮蔽,良知之内在的性显现为表层的心就是必然的,无有障碍的。而高攀龙则强调功夫。性无有主动地显现的功能。性的主动的品格在高攀龙要比在王阳明弱得多。阳明的良知是即心即理的,高攀龙的潜在的形上的理并未时时呈露于心。在高攀龙这里,功夫是媒介,是性理与心交会的前提。性体不会自然流行于外,它要靠功夫去激活。而不是像王龙溪那样,万缘放下即功夫,性体流行即自然。所以,他在即心即物的前提下,仍不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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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16 高攀龙还有类似的讲法,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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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18 人生何处有一毫不停当?何处有一毫不圆满?自家做得不停当,觉得不圆满,皆是有生以后添出来勾当,添出来念头。原初本色,何曾有此?但一直照他本色,终日钦钦,不迷失了故物,便到圣人地位,也只如此。(《讲义·人之生也直章》,《高子遗书》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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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20 明代中期学者受了阳明学洗礼后,已一改宋儒故辙。宋儒除陆九渊一派外,较少讲性与心贯通。朱熹严辨心性情三者,性形而上者,情形而下者,性体情用,心统性情,心为性情统会之地。陆九渊讲心即理,但他只从形下“本心”立论。王阳明将心性打通,性虽为形而上者,但其有显现为心的能动性。心为性的发露之地,发露于心的性就是良知。“良知即性”,良知即天理,性心直通。高攀龙受心学影响极大,不仅说宇宙万象即心即物,而且认为性心直通。所以他有“人生何处有一毫不停当……一毫不圆满”之说。这也就是“中庸”:中即本心之性,庸即日用常行中之顺性。所以高攀龙解释《中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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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7322 中庸不是悬空说道理,是从人身上显出来的。学者要识中庸,须是各各在自家身上当下认取。何者为“中”?即吾之身心是也;何者为“庸”?即吾之日用是也。身心何以为中?只洁洁净净,廓然大公便是。身心不是中,能廓然无物即身心是中也。日用何以谓之庸?只平平常常,物来顺应便是。日用不是庸,能顺事无情即日用是庸也。到这里一丝不挂,是个极至处,上面更无去处了。故曰“中庸其至矣乎”。此是人生来天然本色。(《讲义·中庸之谓德章》,《高子遗书》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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