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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三 憨山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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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1546—1623)字澄印,号憨山。幼年学于南京报恩寺,熟读《四书》、《易经》,尤喜老庄。出家后未能忘情,暇时“细玩沈思,有言会心”。曾注老子《道德经》与《庄子》内七篇,以老庄宗旨与佛家融会,也用以比附儒家思想,有很强的三教一致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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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教同源 德清认为,佛家与儒道一样,都可以说是世谛。佛教与世俗之事,并不违反。如《华严经》中说,佛家圣人,涉世度生,世间一切经书技艺,医方杂论,无不精通。宋代名僧赞宁有《勉通外学》,认为好的僧人应该兼习儒道之书。佛家有“四韦陀院”,广集天下外道之书,佛徒可以在其中肄业,此类书佛皆许读。佛法在用上应是儒道俗谛杂糅之学。非世俗之学,不足以教化众生。德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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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岂绝无世谛?而世谛岂尽非佛法哉?由人不悟大道之妙,而自画于内外之差耳。道岂然乎?窃观古今卫道藩篱者,在此,则曰彼外道耳;在彼,则曰此异端也。大而观之,其犹贵贱偶人,经界太虚,是非日月之光也。是皆不悟自心之妙,而增益其戏论耳。(《观老庄影响论》,《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四十五,《续藏经》第2编第32套,第4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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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佛法与世谛互相包含,能识其中玄义者,全在一心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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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又从孔子老子的学说宗旨,来说明儒家道家在整个教乘中的地位。他说,孔子惧世人堕入禽兽之行,故用仁义礼智教人,使人弃恶从善。孔子删诗书定礼乐,以序君臣父子之伦。孔子的教法,切近人情而易于奉行。但因孔子所处之时,乃人欲横流之世,故孔子虽汲汲然上说下教,终难于奉行。但就这一点,已与佛教济世利民之心相同。所以佛教把孔子叫做儒童。孔子之教不行,世人贪得无厌,以至于累害生命,老子悯世人之苦,倡绝圣弃智。老子之教,目的在惩世人贪欲,以静定持心。这是深得天地法则的,但正因如此,其言难以喻世,故庄子起而发挥。庄子之书寓言十七,重言十九,意欲使人去贪欲之累。即使从世俗眼光看,庄子也曲尽人情,比事类词,深切明通。而且有无碍辩才,可以说是现婆罗门身而说法者。德清称赞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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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群雄吞噬之剧,举世颠瞑,亡生于物,欲火驰而不返者众矣。若非此老崛起,攘臂其间,后世纵有高洁之士,将亦不知轩冕为桎梏矣。均之济世之功,又何如耶?(《观老庄影响论》,《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四十五,第4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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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以一曲之心论庄子,以浊乱之心读庄书,故茫然难入。而为庄子知音者,惟佛。佛以庄子为同道,为破执之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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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德清认为,儒道只在浅层次上与佛教相通,欲了却生死大事,究明一心精蕴,则非佛不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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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氏生人间世,出无佛世,而能穷造化之源。深观至此,即其精进功夫,诚不易易。但未打破生死窠臼耳。古德尝言:“孔助于戒”,以其严于治身;“老助于定”,以其精于忘我。二圣之学,与佛相须而为用,岂徒然哉?据实而论,执孔者涉因缘,执老者堕自然,要皆未离识性,不能究竟一心故也。(《观老庄影响论》,《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四十五,第4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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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以佛教之戒定慧言,儒家的道德自律可以帮助修行者持戒,道家的绝圣弃智、堕肢体聪明可以帮助修行者入定。而佛家既不耽着于儒家之俗务,也不耽着于道家之自然,它直指生死心源。这是佛慧所在。佛斥二乘为焦芽败种,是为了趋向更高的目标;佛家批评道家,是批评道家不足以究明生死大事,只停留于遣情破执。此所谓“自大观细者不尽,自细视大者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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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还认为,儒道两家,一侧重于人,一侧重于天,皆忽略了心;欲究一心之精蕴,舍佛法无所求。德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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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夫即一心而现十界之象,是则四圣六凡,皆一心之影响也。……由是观之,舍人道无以立佛法,非佛法无以尽一心。是则佛法以人道为NFDA6基,人道以佛法为究竟。(《观老庄影响论》,《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四十五,第4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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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人道虽可经世,但必须了悟自心。若不了悟自心,一切皆在世谛中。人之最后归趣,在于佛法,佛法可使人了知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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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以佛理注《庄子》 《庄子》一书,古来作注者其多。德清从佛教视角所做的《庄子》注,表达了他释道同归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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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的《庄子》注只注内七篇,他认为内七篇尽《庄子》全书之旨,外杂篇只是内篇的推阐发挥。只要精透内七篇,全书之义可概括无余。他在注《庄子》中,处处以佛理发挥《庄子》,下面列举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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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以无碍解脱释《逍遥游》。德清注《庄子》,于内七篇中又特重《逍遥游》,因为此篇与佛教之无碍解脱最为相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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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者,广大自在之意,即如佛经无碍解脱。佛以断尽烦恼为解脱,庄子以超脱形骸,泯绝知巧,不以生人一身功名为累为解脱。盖指虚无自然为大道之乡,为逍遥之境。(《庄子内篇注》卷一,《中华大藏经》第106册,第6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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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逍遥,外“无待”,内“无我”,代表了道家自由无拘束的理想。郭象在这一点的发挥上不同于庄子原意,郭象要调和名教与自然的矛盾,认为名教即自然,在俗世中各安其分、各足其性就是逍遥。所谓“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德清所谓逍遥与此不同,他的逍遥即无碍自在。无碍自在是出世的,是断尽烦恼,是涅槃。逍遥的前提是泯绝知巧,超脱形骸,在这一点上,庄子与佛教是相通的,庄子的“心斋”、“坐忘”与佛家的禅定、止观可以比拟。但德清又指出,庄子的逍遥境界尚不能与佛家的涅槃完全类同。涅槃是虚无寂灭,不仅外境已忘,逍遥之境已忘,即忘亦忘,直与真如本体为一。而《庄子》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与佛家破执之旨吻合。能破执,就是道家真人,也是佛家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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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以破人我之执释齐物。佛教眼中的物乃虚幻不实的假象,“诸法假号不真”,种种名言、色相,皆如镜花水月,无真实不变的自性。德清认为,要达到这样的见解,首先须忘我;由忘我,破除我执我见,了悟诸法实相,然后浑融于大道。这一点也表现在他对“天籁”的发挥上。“天籁”之众窍齐号,皆发自本性,并无主使者的意蕴,正是禅门要参究的。“天籁”教人明物之真宰在其自身,禅家之意,亦在教人知无我无物,自然平等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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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又把庄子的“天钧”比做佛教的破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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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要齐物,必先忘我,此主意也。但人有小知大知之不同,故各执己见以为必是。盖由人迷却天真之主宰,但认血肉之躯以为我,故执我见而生是非之强辩者。是非不必强一,但只休乎天钧,则不劳而自齐一。(《庄子内篇注》卷二,第6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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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执、忘我是德清庄《庄》所要把握的一个中心观念。在他看来,《庄子》一书的根本意旨在忘我,佛教的根本思想在破执。道家之忘世,佛教之出世,只有深浅程度的差别,没有根本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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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以养性释养生。德清从佛教基本教义出发,认为人的躯体不足贵,养生在于养性。他所谓性,指精神,精神是生之主。德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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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生主》教人养性全生,以性乃生之主也。意谓世人为一身口体之谋,逐逐于功名利禄,以为养生之策,残生伤性,终身役役而不知止。即所谓迷失真宰,与物相刃相靡,其形尽如驰而不知归者,可不谓之大哀耶?故教人安时处顺,不必贪求以养形,但以清静离欲以养性,此示入道之功夫也。(《庄子内篇注》卷三,第6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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