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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现代版（增订本） 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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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伯乐逼马学坏的，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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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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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首原文句云：“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可知篇名马蹄二字不能连读，非论马之四蹄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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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简明易读。行文痛快淋漓，富有战斗性，从根本上批判文明制度对人性的桎梏，号召解放，回归自然。不过这只是极而言之以警世罢了，不是说非回到蒙昧的原始社会去不可。四十年前批判庄周的人，抓住这点说他“反动”，亦甚可笑。做文章嘛，路数很多。极而言之就是推到极端去说，也是路数之一，往往收到振聋发聩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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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马，后说人，以马喻人。最后又回说马，如余音之绕梁，韵味不尽。使人惊异的是，古代竟有如此漂亮的散文，出之于一个河南穷汉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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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哉，自然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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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大草原，野马动成群。啊，自由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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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时代，是我们的祖先有求于马，而马无求于人。马与人曾经互不相识，真正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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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蹄跑雪踏坚冰，厚毛抗风御寒冷。适应辽阔荒凉的环境，是马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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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了自寻甜泉喝，饿了自觅茂草啃。喜欢独立自在的生存，是马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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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起后腿尥蹶子，踢偷咬的豺狗，踢追捕的猎人。爱和平，是马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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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群告别故乡，被卖进城，看见高楼大厦，非常吃惊。母马嘶叫：“天啦，里面居然住人！”公马喷鼻：“但愿这里不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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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类的相识，乃马类的不幸，一旦被相马权威伯乐先生看中，检验合格，便是马最大的不幸。伯乐通知马主人：“牵那畜牲来受训。”从此开始苦难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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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悲哉，人类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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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班的总教练是伯乐，姓孙，名阳，又名伯乐，以马师的身份侍候爱马的秦穆公。其实伯乐是一个群体的共名，哪个时代都有，哪个国家都有，可以姓张李王，赵钱孙。他对人说：“鄙人的特长是整治畜牲。”他对马说：“朋友，我了解你。你们谁优谁劣，谁纯谁杂，谁千里谁豆腐，我一眼能看出来。请信任我，同我侍候爱马的秦穆公。”那些好出风头的马见他走来，都很激动，引颈长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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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课程可分两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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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阶段，烙烧杂毛，理鬃剪鬛，修脚钉掌，火印打号，安笼头，衔嚼铁，系缰绳，又用皮带捆扎背部、胸部、腋部、腹部、臀部，再拖进马棚内，关入槽枷，押上栈床，其事甚烦。有一些天性倔强的马，受不了一连串的厚爱，或咬或踢，怙恶不悛，遂被拉到屠场，宰了卖肉。第一阶段结束，十有二三之马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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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阶段，耐饥考验，饿毙一批，耐渴考验，又渴死一批。测试高速长跑能力，倒毙一批。突然加速，说是培养爆发力，又累死一批。整顿作风，淘汰自由散漫分子。统一步调，清洗离心离德分子。这两类被叫做害群之马，当场屠了示众。第二阶段结束，十有五六之马已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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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乐训练班能卒业的马仅有小部分，均获毕业证，被称为良骏。因其毛色互异，赐以嘉名，例如：骅、骝、骢、骃、骍、骓、駹、骐、骠、騧、骊，都很好听。可怜这些骏马，口中嚼铁横卡，压疼舌根格疼牙，缀绳一拉，勒痛嘴巴，全身绊绊挂挂，从颈项周围到肛门上下，屁股还要挨鞭打，说不出的尴尬，天性完全抹杀。自然之马，悲哉，被改造成人类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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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但整治马匹，人间七十二行，行行都有伯乐先生。陶匠说：“鄙人的特长是整治粘土，捏造陶器，圆的溜圆，方的正方。不信请用圆规比比，矩尺量量。”木匠说：“鄙人的特长是整治木料。打造木器，曲的正曲，直的笔直。不信请用曲线板比比，直尺量量。”伯乐何其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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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师强奸马意，还以为马应该谢他的恩。似乎马喜欢被整治，被勒，被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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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匠强奸土意，还以为土应该谢他的恩。似乎土喜欢被整治，被圆，被方。木匠强奸木意，还以为木应该谢他的恩。似乎木喜欢被整治，被曲，被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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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尊重马的天性，土的天性，木的天性，为马呼吁，为土呼吁，为木呼吁。我只听见一片激赏之声，说孙马师本领高，说张陶匠技艺强，说李木匠工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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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行之外，还有国王。国王强奸民意，还以为百姓应该谢他的恩。似乎大家喜欢被整治，被管，被奴。他永远不晓得自己有什么错，正如七十二行大大小小的伯乐，洋洋得意，死不觉悟。当然，我说的是坏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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