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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哲学 老子与孔子:根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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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真正能够塑造中华民族人格,影响社会政治经济进程,具有宗教性质的思想流派,只有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和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南北朝刘勰就曾指出:“道者玄化为本,儒者德教为宗,九流之中,二化为最。”[54]春秋战国时期有“诸子百家”之说,这是对当时各种思想流派的总称。据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统计,先秦时期数得上名字的计有189家,著作4324篇。大浪淘沙,随着历史的前进和时光的流逝,那些生命力不强的思想家及其流派消失了,留下的是生命力比较强健的思想流派。还是这个班固,明确提出了“十家九流”的概念,“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即指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杂家、农家、阴阳家、纵横家、小说家。由于小说家已没有影响,这就有了“九家”或“九流”概念。历史发展证明,道家、儒家生命力在九流中最为强健,其余七家,要么像墨家那样消失了;要么像法家那样式微了。当今中国,只有道家、儒家思想仍在深刻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认知习惯和行为路径。老子与孔子的思想既是深入到中国传统文化骨髓的基因,又是左右着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源头活水。每当中华民族面临振兴崛起的关键时刻或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无数志士仁人或赞叹或批判,或问道或问仁,回过头去请教老子与孔子,希冀从他们那里获取精神食粮、智慧清泉和前进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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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多年来,人们一直在比较研究老子与孔子、道家与儒家的思想。这些比较究其异者多,求其同者少,普遍认为老子与孔子是两个对立的人物,道家与儒家是两个对立的思想体系。诚然,无论是基本概念还是思想范畴,无论是逻辑体系还是理论架构,老子与孔子、道家与儒家都是差异大于同一,差异是基本的。但是,差异并不否认同一,更不意味着泾渭分明的对立。1993年湖北郭店出土的战国竹简,计有730枚、13000多个文字,包含着十六种古籍,其中三种为道家著作,一种为儒道共同的著作,其余为儒家著作。在三种道家著作中,有《老子》甲、乙、丙三组竹简。《老子》与儒家经典一同出土,说明早期道家与儒家应该有着联系和交流,尤其是竹简《老子》第十九章是“绝知弃辩”“绝巧弃利”,而不是传世本的“绝圣弃智”“绝仁弃义”,更说明早期道家与儒家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冲突。当然,对于思想史而言,郭店竹简并没有提供足够资料,推翻差异是道家与儒家基本关系的论断。这并不妨碍比较研究老子与孔子,发现其存在的同一性和共同特点,从而加深理解他们的思想观点,辨析道家与儒家一些重要的价值取向和伦理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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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先秦史料记载,老子与孔子有过多次交往,《庄子》一书详述了老子与孔子的四次交往,《庄子·田子方》记载“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描述两人讨论“游心于物”问题。《论语·述而篇》记载:“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如果“老彭”指老子和彭祖,可见孔子与老子关系之密切。在老子与孔子交往中,两人非但没有互相贬斥,而是互相研习,相处十分融洽。《庄子·天运篇》可分为七个部分,其中三个部分都是关于老子与孔子的交往,第七部分记载:“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从这一史料可知,老子与孔子似乎有一次长时间的相处和集中讨论,老子之论深邃而飘逸,孔子所得欣然而窃喜。更重要的是,对于老子思想的传播,孔子发挥了重要作用。《礼记·曾子问》有四处记载,都是孔子复述老子的思想观点,即“吾闻诸老聃曰”。这一方面说明老子思想对孔子的影响很大,另一方面则起到了传播老子思想的功能。《论语》一书也有类似情况,“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子以另一种眼光看待老子“报怨以德”的观点,客观上也起到了传播作用。当然,我们记述老子与孔子的交往交流,目的还是为了探究两人的共同点和思想的同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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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相同。这不是直接比较研究老子与孔子的思想内容,却是研究两人思想关系的重要前提。孔子生于公元前551年,老子约长孔子二十余岁,他们生活在大动乱、大变革的春秋时代。由于生活年代相同,就有了可比性,也就构成了老子与孔子同一性的多种表现形式。面对同样的历史趋势,这就是春秋的社会形态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变,政治体制由君主、贵族等级分封制走向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和官僚体制,全国局势由分裂趋于统一,华夏族与周边族群以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为纽带而日趋融合。身处同样的生存环境,一言以蔽之就是乱。西周灭亡,都城东迁,周王室衰微而愈加溃败,统治秩序日益败坏;诸侯争霸不已,征战讨伐、攻城略地,春秋初期一百四十多个诸侯国逐步演变为十四国,尔后相继出现了所谓“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纲纪解纽,周王室与诸侯之间是“大宗”不尊和“小宗”叛乱,诸侯国内部是弑君杀父、内乱不止;礼崩乐坏,旧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失效了,旧的政治经济秩序瓦解了,新生的思想观念和体制机制还没有建立起来,老百姓不仅朝不保夕,而且无所适从。这些乱象的集中表现就是战争,“春秋无义战”。老子与孔子鲜明表达了相同的反对战争态度,老子指出:“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意思是,以道辅佐国君的人,不靠武力强行天下,发动战争就会遭到报应。军队驻扎的地方,就会荆棘丛生;打了大仗之后,必定有荒年。孔子则拒绝学习军事和战争,“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意思是,卫灵公向孔子询问军队陈列之法。孔子回答,礼仪方面的事情,我曾听说过;军队方面的事情,从来没有学习过。第二天,孔子便离开了卫国。这一史料还说明,孔子尽管一生凄凄惶惶,却仍然保持着“择木而栖”的独立人格,令人肃然起敬。遇到同样的问题,一方面,统治者荒淫奢靡,《左传·昭公二十年》描述道:“适遇淫君,外内颇邪,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纵,肆行非度,无所还忌。”另一方面,老百姓民不聊生,老子指出:“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孔子则大声疾呼:“苛政猛于虎”。追寻同样的梦想,面对春秋乱世,有识之士试图从理论上探索战乱的根源,寻求实现和平相处的社会方案;思想家进而探究人生的哲理,抒发自己的理想抱负,由此形成了百家争鸣的格局。老子与孔子是出类拔萃的思想伟人,他们提出了不同的社会政治思想,却怀抱着同一志向,生长在同一土壤。树虽不同,根脉相连,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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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趋同。张舜徽指出,诸子百家都离不了为政治服务,“他们的目的不外想拿各人自己的一套议论主张,游说诸侯,乘机爬上统治地位,成为最高统治者周围的显赫人物。他们的任务不外想拿各人自己的一套议论主张,实行于当时,来巩固统治者的权位,维护统治与服从的社会秩序”。[55]这一论断基本符合诸子百家的思想实际,孔子倡导入世,自不待言,即使老子这样的玄思者,也不能例外。他们著述立说的根本缘由,就是要消除社会动乱;他们共同的政治理想和目标,就是要安邦治国,实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老子与孔子都有入仕从政的经历,这使他们熟知统治阶级内部的各种关系,有着丰富的政治经验,又使他们对周王朝及诸侯国的典章制度,有着广博的历史知识。老子生于楚苦县厉乡曲仁里,成年后任周之守藏史,因“见周之衰,乃遂去”,即辞官归隐;孔子曾任鲁国司空、大司寇,因不满统治者声色犬马,毅然辞鲁周游列国。两人集一生经验和学问之大成,以批判的眼光审视现实,各自提出了虽有差异实为同一的政治主张。老子思想表面是无为,是柔弱虚静、谦退避世,实质却是入世的,这和孔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老子看来,无为不是目的,只不过是实现目标的行为,“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由此可见,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效法天道、顺应自然,反对妄为和勉强,从而实现民化、民正、民富、民朴的治世目的。老子认为,治国是必须的,只不过治理大的国家和烹食小鲜是一个道理,不要经常去打扰它、搅动它,“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认为,追求功名是正常的,只不过是功成之后不要居功自傲,“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功成之后不要恋位,不要贪图权力,而要急流勇退,“功遂身退,天之道”。老子认为,君王想治理好国家无可非议,只不过要遵守无为之道和不争之德,“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孔子则毫不掩饰自己的入世精神和为政欲望,“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意思是,如果有人任用我,至少不会把它建设成像东周那样的动乱社会。在孔子看来,社会之所以动乱无序,是因为乱了名分,所以要正名,“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意思是,弟子子路问,假如卫国国君要你去治理国家,你先做什么呢?孔子回答,首先一定是正名分。正名的内容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以建立具有等级、角色清晰的社会秩序。孔子认为,要修明政治,统治者必须做到身正,“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统治者身不正,就不能正人,“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意思是,如果自身正了,对于从政还有什么困难呢?如果不能使自身端正,怎么能使别人端正呢?孔子认为,要修明政治,必须推行德治,“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孔子认为,要修明政治,必须重视民生和教育,“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意思是,孔子到卫国去,弟子冉有驾车。孔子说,卫国人口真多呀。冉有问,人口多了,还要做什么呢?孔子回答,使他们富裕起来。冉有又问,富了以后还要做什么呢?孔子回答,教育和教化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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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中有同。令人感兴趣的是,在老子与孔子思想最大差异之处,往往隐藏着同一性。道是老子思想的最高范畴和逻辑基础,也是区别老子与孔子思想的显著标志。然而,就在道这一范畴中,可以找到老子与孔子思想的交集。道是老子与孔子思想的主要概念,《老子》一书先后出现了74次,《论语》一书出现了89次。老子与孔子如此大量使用道的概念,存在同一性是必然的,集中表现在道的人文内容。老子之道不仅是形而上本体,而且是人世间的基本准则,“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孔子之道就是人道,两人思想就有了同一。老子与孔子都把道看成是事物的本质和规律,在老子那里,道是本体、本原和规律的统一体;孔子也把道看成是事物的本质,“朝闻道,夕死可矣!”孔子还说:“笃信好学,守死善道。”意思是,笃实地信仰道,好好地学习道,誓死守卫道。老子与孔子都要求人们尊道守道、顺道而行,老子说:“孔德之容,惟道是从”;孔子则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老子与孔子政治之道都是推崇百姓安居乐业,老子依据于道提出的理想社会是“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孔子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当弟子问孔子志向时,孔子回答:“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无为是老子政治的核心概念,也是区别老子与孔子政治思想的主要标志。老子的最大动机和目的就在于发挥无为思想,他全面而系统地论述了无为的政治主张,以致《老子》一书充满着无为的气味。孔子很少提及无为,也没有太多的论述,但孔子并不反对无为,甚至认同无为的理念,这是老子与孔子差异之处的同一性表现。“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意思是,孔子说,能够不必亲政而使天下太平的人,大概只有舜吧?他做了些什么呢?只是庄严端正地坐在朝廷的王位上罢了。圣人是老子的理想人格,也是区别老子与孔子伦理思想的重要标志。但是,老子与孔子都推崇圣人人格,《老子》一书直接论及圣人有26章31处,《论语》一书有六次提到圣人、圣者和圣的概念。老子与孔子都把圣人作为至高、至真、至善的道德修养标准,老子认为:“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意思是,圣人守道,作为天下的范式。不自私表现,所以是非分明;不自以为是,所以声名昭彰;不自我夸耀,所以能建立功勋;不自高自大,所以能领导众人。正因为他不与人争,所以天下没人能和他竞争。孔子则认为,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达到圣人的境界,只有尧、舜才能算是圣人,“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因为孔子把圣人看得太高大、太完美,所以他没有在现实生活中倡导圣人人格,退而求其次,极力倡导君子人格,“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老子与孔子都不认为自己是圣人,老子多次论及圣人,却没有自比为圣人;孔子则明确表示自己不是圣人,“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此外,老子与孔子奉习《周易》;《老子》和《论语》共同使用了一些词汇,这就是道、德、慈、智、忠、信、礼、孝、勇、俭、圣人,除个别外,大部分词汇的含义是相通的。中华文明在春秋时期已经相当成熟,老子与孔子生活在同样的文化思潮,继承同样的文化传统,汲取同样的文化养分,怎么可能没有同一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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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补协同。林语堂指出:“道家及儒家是中国人灵魂的两面。”[56]老子是大哲学家,是智慧大师,他超凡脱俗、大智若愚、微妙玄通,具有隐士风度;学老子,读《老子》,可以获取智慧灵感。孔子是大教育家,是道德大师,他入世进取,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具有阳刚之气;学孔子,读《论语》,可以提升道德境界。智慧、道德,多么美好的品质,谁人不希望兼修而得之呢?!道家的基本特征是返璞归真,认为人的自然本性是淳朴的,社会原始状态是和谐的,人的堕落和社会的动乱是因为社会进步及其文饰太多,所以只有返璞归真、见素抱朴,人性才能纯和,社会才会太平。儒家的基本特征是人文化成,认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所以要以人为中心、以伦常为基础,重修身、重教育、重后天的人格塑造。老子与孔子、道家与儒家互补协同,铸造了中华民族之魂,凝聚成国民品格,使得同一个中国人既表现出道家精神,崇尚自然、知足常乐、追求个性自由,又表现出儒家精神,重家庭、重伦理、重信义。老子与孔子思想的互补协同,首先表现在阴阳互补。中国哲学的主流是阴阳哲学,诚如《易经》所言:“一阴一阳之谓道。”老子也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然而,老子没有发展阳刚思想,而是崇尚阴柔,称颂水德,“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赞美女性,“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意思是,道是那样神妙而永恒,它就是玄妙莫测的母体。玄妙莫测的母体,它就是天地的本根。绵密不断而又川流不息,它的功用无穷无尽。孔子则不然,崇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要求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寄情自然界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老子尚阴,孔子重阳,一阴一阳,刚柔相济。同时表现在隐显互补。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是儒显道隐、外儒内道,道中有儒、儒中有道。道家是隐的,讲逍遥,讲道法自然,主张从容地生活,保留可进可退的灵活;儒家是显的,讲参与,讲社会责任感,主张以天下为己任,治国平天下。道家崇尚自然无为,始终与社会现实保持着距离,在大部分历史时期都处于在野的地位;儒家则声名显赫,几乎都居于社会思想文化的正宗和主导地位,是政治、教育和道德领域的指导思想。范文澜认为,儒家是一个明流,看得清楚;道家是一个暗流,不能小看,它的影响是巨大的,一显一隐形成互补。[57]此外表现在虚实互补。中国理性思辨和抽象思维最发达的是老子及道家思想。老子之道是超乎形象,具有无限生机的宇宙之源和价值本体,它把人的精神从世俗的日常生活解脱出来,甚至要超越社会道德,从形而上本体的高度看待自然、社会和个体生命。孔子则专注于“内圣外王”,着力阐述政治主张和伦理思想,对终极价值采取存而不论的态度,即“敬鬼神而远之”,因而在抽象思辨方面十分贫乏。冯友兰把老子与孔子的思想概括为“极高明而道中庸”,认为极高明即玄虚精神,主要来自道家,道中庸即入世精神,主要来自儒家,两者的统一便是中国哲学精神。[58]此外,道家重个体、儒家重群体,道家重自由、儒家重规范,道家重人性复归、儒家重人性进步,也都是互补协同关系,推动着中华文明的进步和人格的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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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孔子思想的同一互补,对于建构中华民族的人格模式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尤其对传统知识分子即士大夫阶层,更是影响深沉,积淀为儒道互补的人格结构。传统知识分子用道家逍遥、以儒家进取,把道的玄妙空灵与仁的积极入世密切结合起来,既能适应顺境又能适应逆境,使生命富有弹性和保持张力。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儒道互补的人格体现在人生的不同境遇,逆境时或处江湖之远,以老子为依归,淡泊名利、独善其身、洒脱自在,不改变天真淳朴之性;顺境时或居庙堂之高,则以孔子为向导,坚守良知、兼济天下、勤勉敬业,争做忠臣良将。人是身体与心灵的统一体,两者既可一致又可分离。儒道互补的人格调节着身体与心灵的平衡,那些受到传统文化严格训练、深受老子与孔子思想熏陶的士大夫,即使为官从政、春风得意,也可在心灵上保留一片绿洲,与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拉开距离,在做生活主人的同时做生活的旁观者,身不为形体所役,心不为外物所使,漫游在精神的自由王国。即使人生遭遇挫折、身在山林,也可做到心存魏阙,促进身心的和谐。无论从政、经商还是做学问,最后都会成为平民。无论成功还是不成功,最后都会走向平淡。儒道互补的人格有助于人们物我两忘,在平民中感悟生命真谛,在平淡中追求永恒无限。中国历史上儒道思想同一互补的典范是苏东坡,他的“定风波”一词真是写尽了传统优秀知识分子人格的悠悠情韵,在此录以共享:“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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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中行:《不合时宜》,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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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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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任继愈:《中国哲学史简论》,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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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引自附录《老子》全文。本书有关老子的言论均引自附录《老子》全文,以后不再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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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参见[德]亨利希·海涅:《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商务印书馆1974年版,第101-1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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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德]黑格尔著,贺麟、王太庆译:《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1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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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清]纪昀等撰:《四库全书·子部·释家类》(第105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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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司马迁:《史记》卷130,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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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德]夏瑞春编,陈爱政等译:《德国思想家论中国》,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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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研究中心编:《21世纪现代化的特征与前途》,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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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李世东等:《老子文化与现代文明》,中国社会出版社2008年版,第2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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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参见李世东等:《老子文化与现代文明》,中国社会出版社2008年版,第43-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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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七九八八,《道德真经集解·序说》,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第346册,1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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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道藏》第12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7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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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本书所引河上公、严遵言论均出自[汉]河上公注,[三国]王弼注、[汉]严遵指归、刘思禾校点:《老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以下不再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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