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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哲学 政治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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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而治、南面之术、小国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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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哲学 老子之政治:君人南面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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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在哲学方面的成就,在先秦思想家中是最高的,在中国思想史上也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高峰;《老子》一书蕴集着深刻的哲学思想,德国思想家雅斯贝尔斯认为:“它那些佯谬的语句所具有的说服力,它的谨严认真态度以及它那似乎不见底的思想深度,使其成为了一部不可多得的哲学著作。”[1]然而,吊诡的是,老子著书立说的初衷和目的不在于探索宇宙奥妙,而在于拯救时世,为政治和统治者服务。老子思想的本质是政治哲学,其哲学思想主要是为阐述政治主张作铺垫的,出发点和归宿都是为了教导统治者如何治理国家,即“君人南面之术”。所谓南面之术,系指古代房屋建筑都是坐北朝南,以利于冬天避风、夏天消暑,尊长一般坐在正中,面向南方,位卑年幼者坐在两侧,面向北方。对于这一传统习惯,汉朝董仲舒等封建思想家为了帮助君王巩固统治地位,将其曲解为“当阳者,君父是也。故人主南面,以阳为位也。阳贵而阴贱,天之制也”。[2]因而研究君王如何驾驭臣属、统治百姓的理论,就叫作君王南面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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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老子之政治,有必要对政治这一概念进行梳理。政治包含着两层含义,政是方向、主体和领导,治是手段、方法和管理。一般认为,政治是上层建筑领域中各种权力主体维护自身利益的特定行为以及由此构成的特定关系,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时期产生的重要社会现象。政治与国家密切相关,一定意义上说,政治就是国家,国家就是政治。恩格斯指出:“国家是社会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产物;国家是承认:这个社会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而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经济利益互相冲突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斗争中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就需要有一种表面上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这种从社会中产生但又自居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相异化的力量,就是国家。”[3]西方政治产生于古希腊的城邦,一开始是指城邦中的公民参与统治、管理等公共生活行为的总和。古希腊人认为,人是具有德性的,人生活的意义在于实践自己的德性;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因而人也是天生的有德性动物。现代政治是从近现代国家发展起来的,源于市民社会的兴起,强调公民权利、民主政治和权力制衡。中国对政治的理解,与西方有着很大差异。中国古代虽然出现了政治一词,《尚书·毕命》有“道洽政治,泽润生民”之论,但古代思想家并不重视政治一词,亦没有展开论述,更没有形成一门学科。中国古代思想家虽然关注社会治乱和政治问题,但一般都把政治看成是符合礼仪的道德行为,以及统治者如何管理和教化人民的行为。直至近代,孙中山对政治做出阐述,才和西方政治观念有了相近相似之处。孙中山指出:“政治两字的意思,浅而言之,政就是众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的事便是政治。”[4]通过政治概念的梳理和比较,我们就能理解老子之政治为什么是君人南面之术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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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思想名哲学而实政治,这与老子所生活的时代背景有着密切联系。春秋战国时期,正值社会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型之际,是一个大变革、大动乱的年代。这是一个战乱的年代,诸侯兼并、弱肉强食,“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王弼注云:“言师,凶害之物也。无有所济,必有所伤。贼害人民,残荒田亩。故曰‘荆棘生也’。”这是一个暴政的年代,统治者横征暴敛,老百姓民不聊生,“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这是一个不公的年代,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贫富差距悬殊,社会矛盾尖锐,“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意思是,天道运行的法则,是减损有余来补给不足;人间的规矩却不是这样,是减损不足来供奉有余。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年代,整个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制度遭到空前破坏,人们的价值观念、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发生剧烈变化,“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面对动乱变革局面,如何进行统治管理,如何建立新的社会秩序,如何找回生命的安顿之地,成为先秦诸子百家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因此,关心政治,是时代对诸子百家提出的任务;服务政治,是诸子百家对时代需求的回应。这是先秦时期政治思想和伦理道德发达而抽象思辨和科学技术薄弱的根本原因。司马迁认为,当时诸子百家“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汉初学者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对诸子百家进行分析后指出:“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5]“以干世主”“务为治也”,换言之,就是为统治者献计献策,是先秦思想家的共同特征。老子虽然淡泊超脱,也不能例外。胡适就说:“在中国的一方面,最初的哲学思想,全是当时社会政治的现状所唤起的反动……当时的有心人,目睹这种现状,要想寻一个补救的方法,于是有老子的政治思想。老子观察政治社会的状态,从根本上着想,要求一个根本的解决,遂为中国哲学的始祖。”[6]比较而言,在先秦思想家中,老子之政治思想是最为深邃的,这是因为老子把其政治思想奠基于道,为其政治思想找到了形而上本体;同时,从反向思维出发,以反求正,得出无为而治的主张。更重要的是,老子为君王统治着想,提出了一套完整的南面之术,从而形成了“内用黄老、外示儒术”政治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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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论是老子之政治的理论基础。老子创立的学派之所以称为道家,就在于他提出了一个以道为最高范畴的思想体系。道不仅是支配宇宙和自然界运动变化的规律,而且也是人类社会必须遵循的法则。道的本质规定决定了老子之政治的价值取向和行为模式。在老子看来,道最重要的本质规定是自然,“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段话明确了宇宙间有四大要素,即道、天、地、人,四大要素之间是递进的从属关系,进而确定了人从属于天地、从属于大道的地位。自然是道性与道境的最高体现,道法自然也就是人法自然。自然不是指自然界,而是自然而然、自如其然的意思,由此必然导出无为的主张。老子之政治以自然为价值取向,构筑无为的行为模式,认为政治要顺应自然,无为而治,不要扰民,不要过多干预,“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意思是,所以圣人以不欲为欲,不看重难得的奇物;以不学为学,抛弃众人的过失而复归于根本,辅助万物自然成长而不敢作为。在老子看来,道的本质规定是柔弱,“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老子经常以水喻道,认为水最接近于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而水的主要品质是柔弱,“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柔弱既是自然也是不争,正因为道之柔弱不争,万物才能自生自长,而不会感到外界的压力。老子之政治以柔弱为价值取向,构筑了不争的行为模式,认为政治要坚持柔弱不争的原则,反对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在老子看来,道的另一个本质规定是模糊,“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的模糊性,让人看不清楚,也说不清楚,这就成了道的神秘性。老子之政治以模糊为价值取向,构筑了神秘的行为模式,认为政治要像道那样具有模糊性和神秘性。尤其是君王驾驭臣属、统治百姓,更要有神秘感,其所作所为,人皆感到高深莫测;深居简出,人皆不见其体,以为神也。这是老子之政治经常被误解为权谋术的重要原因。“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意思是,古代明于治道之士,幽微精妙,深奥通达,深邃得难以认识。正因为他难以认识,只能勉强加以描述:迟疑慎重啊,就像寒冬赤脚渡河;心怀畏惧啊,如同强敌在四邻;恭敬严肃啊,仿佛外出去做客;顺应潮流啊,恰似春来冰融释;敦厚诚实啊,就像木材未经雕琢;襟怀宽阔啊,就像空旷的山谷;浑厚含蓄啊,就像浊流盈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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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而治是老子之政治的核心内容。先秦思想家已经明确区分天道与人道两个不同概念,老子强调天道自然,必然推出人道无为的结论,在政治领域就是主张无为而治,“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在老子看来,无为而治具有充分的哲学依据,这既是“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又是“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老子认为,无为而治的理想是“不知有之”。老子把国家治理分为四种状态,最佳状态是君王顺应自然,把国家治理好了,老百姓却不知道他的存在。“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老子认为,无为而治的途径是无知无欲。在春秋时代,名利的争逐,财货的贪图,伪诈的心智活动,成了社会动乱的根源,使得整个社会混乱无序,因而老子提出了无知无欲的观点,期盼消除人的贪欲,返璞归真。无知不是不要知识,而是不要奸诈的巧智。王弼理解为“守其真也”。“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认为,无为而治的原则是柔弱。柔弱是道的本质规定,也是水的基本特点,治国理政效法道,也就是效法柔弱原则。“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在这段话中,至柔与无有本质相通,都是道的显现。意思是,天下最柔弱的东西,纵横出入于天下最坚硬的东西,无形的力量穿透没有间隙的东西,我因此知道无为是有益的。不言的教化,无为的益处,天下很少有人能够达到。老子认为,无为而治的关键是吝惜,“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啬的本义是吝惜财物,这里引申为收敛、节制的处事原则。老子认为,无为而治的目的是无不为。无为容易被理解为无所事事、没有作为,实则不然。老子之无为只是不强为、不妄为,目的仍然是治和无不为。与有为之政相比,无为而治消解了工具化和形式化的扰民措施,倡导更理想的社会和谐秩序,“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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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面之术是老子之政治的根本目的。《汉书》指出:“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7]这一论断大致反映了道家学说的总体功用,也适用于对老子之政治的评价。从本质上分析,老子之政治是为君王谋划的,是为统治者服务的。对于统治者而言,老子之政治的要义,就是清虚和卑弱两个主题词。张舜徽指出:“我们可以借用俗说‘装糊涂’一语,来揭发南面术核心部分的神秘。我们必须懂得古代专替统治者着想的学者们,考虑到人主才力智慧有限,敌不住臣下和群众的才力智慧,如果亲自动手做事或多发议论,不但不能藏拙,且容易显露破绽,招致臣下和群众的轻视,甚至引起权位莫保的危险。所以南面术中最核心的东西,便是要人主不说话,不做事。”[8]张舜徽的看法虽然有些尖酸刻薄,倒也符合老子的一些观点,“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在老子看来,统治者要致虚守静,“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王弼注云:“归根则静,故曰静。静则复命,故曰复命也。复命则得性命之常,故曰常也。”虚静是统治者稳重的表现,可以做到临危不惧、镇静自若;虚静能使统治者保持清醒头脑,荣辱不惊,在静中洞察事物变化,把握运动规律;虚静还是统治者获胜的保证,即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在老子看来,统治者要深藏不露,“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薛蕙注云:“利器者,喻国之威武权势之属。示,观也,犹《春秋传》所云观兵黩武也。”[9]这段话指明统治者不可暴露实力,不可锋芒毕露。锋芒太露,是刚强的表现,易招祸端,也不会持久,“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长保”。意思是,与其装得过满而溢出,不如及早停止灌注;器具捶得过于尖利,不会长久得以保持。因而统治者要把锋芒藏起来,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实力和底细,以使对手疏于防范,最终抓住时机,攻其不备,克敌制胜。在老子看来,统治者要居上谦下,“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这段话强调欲上先下、欲前反后,容易给人产生权谋的感觉。由于统治者权势在握,确实会给臣属造成压力。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统治者不是耍弄权威权术,而是能够谦虚谨慎,愿意处下退让,即“善用人者为之下”,那么,臣属就可以成为统治者居上的稳固基础,从而发挥以下安上的作用。在老子看来,统治者要委曲求全,“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意思是,委屈反能保全,弯曲反能伸直,低洼容易充盈,陈旧反能更新,欠缺就能获得,贪多反而迷惑。因此圣人守道,作为天下的范式。在这段话中,老子以自己的智慧和丰富的人生经验告诫统治者,事物的正面与反面不是截然对立的,而是相互依存和可以转化的,因而不应过分追求全、盈、得,而要处在曲、洼、少的地位,承受委屈的痛苦,把握转化机遇和条件,以求实现政治的目标。在老子看来,统治者要见微知著,“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意思是,事物发展处于稳定的状态,则易于掌握;事物发展尚未显示征兆的时候,则易于处理;事物发展尚处于脆弱的时候,则易于破灭;事物发展尚处于微弱的时候,则易于散失。在事情尚未发生时就应早做准备,在混乱尚未发生时就应加以治理。这段话告诫统治者,当事物变化尤其祸乱已十分明显、一般人都能感觉到时,再采取措施,往往为时已晚,因而要把可能引起祸患的事物扼杀在萌芽状态。在老子看来,统治者要欲取先予,“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王弼注云:“因物之性,令其自戮,不假刑为大,以除将物也,故曰‘微明’也。”这段话充满了辩证思想,告诫统治者物极必反的道理,要创造条件,促进事物变化,让对方由强变弱,己方由弱变强,最后实现“柔弱胜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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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学者马基雅维利认为,人类具有以自我为中心和竞争的本性,因此,权力成为人类关系中最重要的特征。权力是政治的核心,政治总是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现代政治学认为,权力是根据自己的目的去影响他人行为的能力;政治运用权力,一般具有强制性。老子之政治虽然容易被理解为权谋之术,但从整体分析,老子还是希望通过倡导无为主张,去节制和约束统治者的权力。节制和约束权力,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共识,这也充分证明了老子的智慧和远见卓识。节制和约束,就是要求统治者公正使用权力。政治说到底是对社会公共事务的管理,运用的是公共权力,服务的是公共利益,因而公正公平是政治的本质规定。只有公正公平地使用权力,才能保护公民的权利,维护社会公众的利益。节制和约束,就是要求统治者不可任性使用权力。权力天生具有扩张性,要自觉地把权力控制在法律范围内,确实做到法无授权不可为;权力天生具有自大性,要避免骄傲自大,防止完全按照掌权者个人的意志去行事;权力天生具有侵犯性,要尊重权利,以权利为基础行使权力,更好地平衡权力与权利的关系。否则,权力就会像脱缰的野马,既伤害权力主体又伤害权力客体。节制和约束,就是要求统治者不要让权力产生腐败。没有权力就没有腐败,腐败是权力的伴生物。防止权力腐败和以权谋私,不仅需要制度规范,而且需要修身养性,自律与他律相结合,共同约束权力,以维护政治的诚信和公权力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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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哲学 老子之女性:万物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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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一书善用比喻,通过比喻,将深刻的哲理通俗化,将玄妙的沉思形象化。譬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是以祭祀场合的草狗为喻,说明天地和圣人一样,都是随任自然,没有特别的仁心和偏爱。又如,“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辐为车轮上的辐条,毂为车轮中间有孔的圆木,共同组成车轮;埴为黏土,埏为加工黏土,作为陶器材料。这是以车轴套、陶器和居室门窗等日常器物为喻,说明有与无的辩证关系。再如,“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这是以弓箭为喻,说明统治者为官施政要济困扶贫,促进公平正义。由此可见,老子的比喻浸透到他对宇宙、社会、人生思考的各个领域,涉及生活、生产、战争各种用具,在喻体与喻义之间闪烁着异彩纷呈的直觉、联想和玄思。在老子的所有比喻中,最重要的喻体有三个,这就是水、女性和婴儿。女性似乎是老子偏爱的意象,经常用来阐述道的思想。《红楼梦》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在中国传统中,把女性与水联系在一起,已成为一种文化意向和美的象征。《周易》中阴爻的图案就是水纹之状,女性的美丽如芙蓉出水,女性的温柔如春江之水,女性的眼睛如一泓秋水。文学作品赞美女人如水,就是赞美晶莹光亮的形、冰清玉洁的魂、温婉柔曼的情。与文学形象和感性认识相比,老子更为智慧,他把女性和水一起升华为哲学喻象和人格理想。清人魏源指出:“老子主柔宾刚,而取牝取雌取母,取水之善下,其体用皆出于阴。”[10]因而有的研究认为,老子哲学是女性之学和阴柔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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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与女性是个一言难尽的话题。中国传统社会男尊女卑、重男轻女,很少有思想家把哲学与女性联系起来,更不会从哲学高度赞美女性。即使比较尊重女性的西方社会,虽在文学作品中不吝对女性的赞美,歌德《浮士德》结尾的诗句是“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但在思辨领域,两千多年的传统都是哲学让女性走开。孤独沉思者的形象总是一个手支着头颅的男性,似乎形而上学、认识论和政治哲学都是男性的领地。哲学中很少有女性形象,哲学对女性始终保持着冷淡和缄默。在古希腊哲学中,没有女性形象和女性哲学家;在文艺复兴哲学中,也没有女性形象和女性哲学家;在欧洲古典哲学中,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康德的“纯粹理性”、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还是没有观照和反映女性。只是到了20世纪,胡塞尔的现象学提出了交互主体性的范畴,哲学才开始从两性关系的视角审视女性的主体性问题。但是,在老子那里,不仅没有忽视女性,而是高度重视女性,大量地汲取女性智慧,概括并发挥女性的特征、认识方法和处世经验,构筑起宏伟的思想大厦。可以说,老子是世界上最早重视和歌颂女性的思想家;《老子》是一部“运用女性之德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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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哲学不重视女性,不能不涉及男性与女性的差异。这既有生理原因,又有社会原因。现代科学研究表明,男女之间除相貌与形体上的差别之外,主要表现在生理上的差别。就大脑而言,成年男性的大脑约1500克,而女性的大脑约1300克。男性左脑发达,女性右脑发达;男性的大脑分化明显,左右半球苦乐不均,多数男性左半球辛苦而右半球闲置,女性两半球连接的胼胝体呈球状,左脑与右脑联系紧密,能使用两半球同时工作并可一心两用。男性大脑中的白色物质多于女性,白色物质负责脑细胞与神经的联络,女性大脑中灰色物质比男性多15%,灰色物质负责思维和语言表达功能。男性与女性大脑的差异,使得男女各有所长,男性长于逻辑思维和解决数学、物理学问题,女性长于记忆、语言表达和人际关系。当然,男女大脑的差异不能成为哲学让女性走开的理由。更重要的是社会原因,人类文明的进步,曾经是以牺牲男女两性之间的平等为高昂代价的。母系社会的瓦解,意味着原始公有制让位于私有制,意味着父权制对母权制的胜利。恩格斯指出:“母权制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11]自此以后,西蒙·德·波伏娃不无哀怨地说,女性和男性“这两种不同性别的人类,从来没有平等共享过这个世界”。[12]在社会充满男女两性对立的背景下,无论中西方文化,对待女性的态度都出现了截然相反的分野,一种态度是崇尚男性,另一种态度是尊重女性。春秋时期,就主流意识而言,女性是被轻视的,已经处于社会从属地位,而《老子》却能反其道而行之,“全书之义,女权皆优于男权”,[13]确实难能可贵。与鄙视、歧视女性的态度相比,老子似乎更具人文精神,更能代表人类文明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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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赞美女性,推崇阴柔之美,源于老子对母系氏族社会的留恋。原始崇拜是人类社会普遍的历史现象。中国传统文化具有浓郁的“崇古”情绪,孔子崇拜西周的社会制度,墨子提倡原始公社的民主精神,老子则回归母系氏族社会。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是“道”,“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道是万物之宗,蓄养万物,具有无穷的创造力和潜在力量。但是,“道之为物,惟恍惟惚”,玄妙难识,这就需要有意象和喻体来形象化地说明道。老子从母系社会汲取哲思的灵感和源泉,以女性为比喻阐述其玄思妙想。《老子》通篇充满了母性主题和女性特点,无论是母、雌、谷、阴、牝、玄牝等表现女性性别的词语,还是水、静、柔、弱、韧等表现女性特征的词语,都能形象化地说明老子的思想。老子的哲思与女性特质有着高度契合,“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在这段话中,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位母系氏族女首领的生动形象和具有的全部美德。所谓“慈”,是氏族女首领赢得人们爱戴的基本美德,既有母性的爱护备至、细致入微的柔情,又有女性忍辱负重、无私曲成的宽容。慈爱并非软弱,故慈能勇。“俭”是女性重要的美德,也是氏族女首领善于持家、管理氏族经济社会生活的基本手段。母系社会生产力低下,没有节俭就没有原始人类的生存;只有节俭,才能用得更多、用得长久,维系人类的生存。千百年来,女性总是节俭持家,节俭是女性的象征。节俭并非吝啬,故俭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意指女性阴柔之美,表现出氏族女首领宽容谦和、温良忍让的高尚品德。谦卑并非软弱,“故能成器长”。成器,指的是成就器具,造就万物。意思是,所以能成为造就万物的母体。这说明《老子》一书重阴、尚柔、守雌、好静、谦下的特征,都是对女性特有道德品格的哲学抽象,表现了女性崇高的气质和独特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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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性是老子最看重的女性品质。鲁迅说过,女人只有女儿性和母性。女儿性是女人与生俱来的特性,母性则是深藏于女人骨子里的天性。所谓母性,是生育和爱护子女的本能。老子重视的正是女人的母性,因为母性具有创造和养育生命的能力,道亦具有创造并保有万物的能力,两者本质上是一致的。因此,老子在描述道的内容时,使用了文化意义上的母亲形象,认为道具有母性的品质。老子以母性喻道,和远古时期人类社会的女始祖崇拜和女性崇拜有着密切关系。所谓女始祖崇拜,是指人类早期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以为自己的部族是由女始祖感应神物而来。这就有了伏羲之母华胥氏踏雷泽大人之迹而生伏羲、黄帝之母附宝见大电光而生黄帝、女登感神龙而生炎帝等等神话传说。这些神话都是原始母系社会女始祖崇拜的遗迹,他们相信一个部族的开创和兴盛都与女始祖感应神物有关。女性崇拜,则与氏族繁衍紧密联系。在远古社会,人类生存条件极差,适应自然能力很低,人口死亡率尤其是儿童死亡率很高,人的平均寿命和自然增长率都很低,因而人口的生殖和增加关系到氏族的存亡。在人口增殖的迫切要求下,自然而然导致了女性崇拜。女性被认为是缔造生命的神灵,是繁衍人类的母体。在老子那里,母性的形式是丰富多彩的,但都是为了阐述道的内容。有时,老子用母体形式来描述道生长并保有万物的特点,“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意思是,有物浑然一体,先于天地生成。无声而又无形,独立长存从不改变,循环运行永不停止,可以说是天地之母体和本根。我不知它的本名,给它取名叫道,勉强取名叫大。在这段话中,老子不仅用母性喻道,而且把母性与道等同起来。有时,老子用生殖特点来描述道绵延不绝的创造力。“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王弼从字形出发,认为谷似山谷之谷,意为虚无,谷神是指道;牝是指女性之重要性征。老子连续用谷神、玄牝、玄牝之门和天地之根来描述宇宙和万物的起源及其根据。这段话的意思是,道是那样神妙而永恒,它就是深妙莫测的母体。深妙莫测的母体,它就是天地的本根。母体绵密不断而又川流不息,它的功用无穷无尽。有时,老子用母与子的关系来描述道与万物的密切关系。“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老子认为,只有认识了道,认识万物之根源,才能认识万物。同时,对具体事物的认识又必须返本探源,“复守其母”,不能脱离对道体的基本认识,这样才能终身无忧。《老子》一书喜欢用母性比喻宇宙万物的根源,使得老子之道具有温情色彩和伟岸形象,这就是善于化育生成而又柔弱温和的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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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柔是老子最赞美的女性品质。在中国思想史上,阴与阳具有重要地位,是古人认识和把握世界的两个重要范畴。古人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由阴与阳组成的,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火为阳、水为阴,男为阳、女为阴,白天为阳、黑夜为阴,等等。阴与阳之间的互相作用及其不断运动变化,进而产生世间万事万物。《老子》一书散发着浓郁的阴柔气息。有趣的是,《老子》仅有一处提到阴与阳,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但是,这一段话对于解读老子的思想很重要,不仅完整表达了老子的宇宙观,而且展示了老子思想中的阴柔倾向。虽然老子认为阴与阳、女性与男性都是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老子不认为阳在阴之上,没有把女性置于男性的附庸地位。老子甚至认为,阴柔比阳刚有用,女性比男性重要。在老子看来,阴柔是生命力的源泉。“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王弼注云:“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冯友兰认为,老子把“道”比为女性,天地万物都是从其中出来。在老子看来,阴柔比阳刚更有优势。老子推崇雌柔、虚静、谦下、无为的品格,《老子》一书多次阐述他守柔的思想。“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这段话没有一个字写到“柔”,但通篇是守“柔”的思想。一般研究者愿意在“雌”字后加上“柔”字,称为“雌柔”。意思是,虽然雄强重要、光明显赫、荣耀尊重,但都要甘居雌柔、幽暗、卑下的位置,无私无欲、简单淳朴,从而才能保住美德,否则,就会丧失美德。在老子看来,阴柔比阳刚更有生命力,“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意思是,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人死了身体就变得坚硬;草木成长的时候是柔软的,死了就变得干枯。所以说坚强是没有生命力的表现,或生命力开始走下坡路,柔弱就是有生命力,正是生机勃发的时期。老子之所以崇尚女性,是因为向往女性柔弱不争的品格中所蕴含的顽强生命力。在老子看来,阴柔胜刚强,“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女性和水一样,都是通过以柔克刚、以弱胜强来显示其无穷的力量。水柔弱,却可滴水石穿,恰似女性的温柔宽厚,融化一颗颗男性坚硬的心;水善利,总是滋养万物,哺育生命,恰似女性的无私大爱,抚育子女而不求图报;水不争,而能不拒细流、容纳百川,恰似女性的包容、厚德和涵养,具有无穷的、勃勃坚韧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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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静是老子最欣赏的女性品质。虚与静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两个概念。在老子那里,虚总是与无、空联结。无论虚无、虚空,都是说明道创生万物的能力。老子经常用谷神、溪谷、玄牝描述女性,说明女性和道一样,具有虚无、虚空的品质,从而能够创造生命。与无相联结,虚无比实有更管用。《老子》第十一章以车轴套、陶器和居室门窗为例,说明制作车轴套、陶器和建筑房屋不是目的,利用车轴套、陶器和房屋内的虚无和空间才是目的,“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虚无还是天下万事万物的来源,“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与空相联结,虚空更是玄妙无比。《老子》第四章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说文》注释“冲”为“盅”,意为“器虚也”。这段话意思是,道体虽然虚空无形,它的作用却无穷无尽,道深邃而博大,犹如万物的主宰。《老子》第五章又说:“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橐籥,犹如现今之风箱,古代为冶铸所用嘘风炽火之器。意思是,天地之间,不正像一只大风箱吗?虽然空虚却没有穷尽,鼓动愈快风力也就愈大。老子十分尊崇静的品格,《老子》一书多次言静,认为“静为躁君”“清静为天下正”。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静通常是与女性相联系的,《管子·心术上》有“阴者静”的说法;成语有“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老子认为,静具有本体论意义,是万物的本性。“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这里的“归根”一词是静的定义,“复命”一词是静的写状。意思是,万物尽管纷繁众多,最终都要回归其本根。回归本根就称为清静,清静中孕育出新的生命。老子又认为,静具有辩证法意义。静与动对立统一,相辅相成而不可分割,但老子强调静能制动、静之胜动,“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牝为雌性,牡为雄性。意思是,雌性常常凭借安静胜于雄性。因为雌性安静,总是处于卑下的位置。老子还认为,虚静具有认识论意义。“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意思是,尽力达到心灵空明的极致,坚守清静的最佳状态。万物都在蓬勃生长,我才能从中观察和认识到它们的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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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伟大,尊崇女性睿智。从人文意义分析,男性与女性共同组成人类社会,两者缺一不可;男性如山,女性如水,山与水紧紧相依,各美其美,没有高下贵贱之分。平等地对待女性,不仅是理性智慧的显现,而且是人性光辉的闪烁。世人谁无母亲呢?对女性的尊崇,就是对母亲的敬意,就是对伟大母爱的祈福!冰心甚至说:“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14]从思想史认识老子之女性,更有着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某种意义上说,由于对女性的不同认识,形成了儒家与道家两大思想体系,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是阳刚的男性品格,“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是阴柔的女性气质,柔弱中不乏坚韧,虚静中更显张力。这两种思想精神孕育着中华民族的阳刚雄健和阴柔宽厚之气,使得中华民族的整体气质更为和谐。但是,客观地说,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儒家有失偏颇,道家更为公允。在封建社会,儒家思想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其轻视女性的倾向被不断放大,教育女性要“三从四德”,以致认为女性“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左右了千百年来中国女性的命运,成为紧紧束缚女性的枷锁。道家“重阴阳、等男女”的思想对于保护女性,制衡儒家男尊女卑观念的无限扩张有着积极意义,即使在今天已经实行男女平等的社会,仍然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总之,老子尊重女性,推崇阴柔之美,是以一种特殊的文化样式丰富了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和传统文化的内容,也成为人类文明发展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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